71

第71章

傅向隅跟上級請了一天事假。

首都的天氣逐漸轉暖了,但早晚還是冷,傅向隅思來想去,給秋池拿了一件長款的羊絨毛呢大衣。

秋池比他想象中又瘦了一些,因此這個尺碼他穿着似乎并不很合身,于是傅向隅只好從自己那邊衣櫃裏翻出來一件毛衣給他夾在裏邊穿。

想了想,傅向隅幹脆又給他加了一條圍巾,然後他跟秋池說:“一會兒要是走熱了,可以把圍巾拿掉。”

秋池腕上帶着傅向隅新買的智能手環,插的還是他之前的卡,小禾每天都會給他打十幾個電話,可秋池不想接。像是在逃避什麽似的,秋池始終不願跟他對峙。

研究所那邊更是電話短信連番轟炸,他們扣留了秋池兩個月的工資,問秋池還要不要了。秋池很早就看見了,但沒有回。

他不再提起想要回去的事了,因為就算傅向隅肯讓他走,他好像也沒有地方可去。

傅向隅今天一大早起來,就說要帶他去附近的公園裏轉轉。可秋池其實不太想出門,但傅相遇說今天陽光很好,還說之前開車路過那裏,看見了很多長得挺漂亮的鴨子。

現在時間還很早,又是工作日,所以公園裏的人也很少。

把車停好後,傅向隅走過來很自然地牽住了他的手,秋池完全沒有反抗。

公園裏開了很多花,走道上被早起的清潔工人打掃得特別幹淨。傅向隅見撿不到花,于是只好偷偷摸摸地從樹上摘了一朵,然後塞進了秋池的口袋。

秋池看了他一眼,傅向隅解釋說:“我買了幹燥劑,用那個做幹花好像比壓在書裏的要更漂亮一些。”

秋池發現他今天戴的還是那對袖扣,有時候他的着裝跟那對紫色袖扣其實完全不搭,可傅向隅還是一直堅持戴着它們。

清晨的空氣很好聞,帶着一點清新的草木香氣,微微的潮。

他們很快來到了橋上,湖中真的有很多鳥,傅向隅舉起手機拍了一張,問秋池:“那是鴨子還是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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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似乎有點害怕秋池不搭理自己,于是故意把手機上的照片放大了給他看。秋池頓了幾秒,然後輕聲說:“白鷺吧。”

“……哦。”

“要坐船嗎?”傅向隅緊接着又說,他看見不遠處的湖邊有個穿着救生衣在小船上抽煙的老伯,“坐船的話應該可以近距離地觀賞那種鳥。”

“坐吧?”他又說。

秋池遲疑地點了點頭。

終于得到了一點回應,傅向隅的心情轉好,拉着秋池就往那邊走去。

老伯見有客人來了,趕忙把煙掐滅,然後抓起兩件救生衣招攬起了生意:“兩位坐船嗎?今天剛開張,給你倆算便宜點,一人五十行嗎?平時我這兒包船都是兩百起步的。”

傅向隅二話沒說掃給他兩百塊,聽見收款的聲音,老伯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特高興地對着兩人說了好幾聲謝謝。

湖其實沒多大,後面沒客人在排隊,所以老伯撐得也很慢。

“兩位是情侶吧?”

傅向隅看了秋池一眼,沒說話。

見沒人搭理自己,老伯倒也沒覺得是自己猜錯了,畢竟兩人的手握得那麽緊,那個Alpha更是一副生怕同伴走丢的樣子,十個目光有九個都落在他身上。

于是他緊接着又問道:“是已經結婚了嗎?”

這回傅向隅開口了,他說:“還沒。”

晨光落在湖面上,鋪灑出一片帶着點星涼意的粼粼波光。

直到靠近了,兩人才發現湖中的水鳥其實很大只,翅羽打開的時候,能遮住很大一片光。

“晚上我定了之前的那家餐廳,”傅向隅偏頭說,“今天天氣好,應該能看到很漂亮的落日。”

秋池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說什麽。他看着白鳥,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我不想去。”

“那就不去了,”傅向隅馬上道,“那就在家裏吃吧?”

頓了頓,又道:“研究所那邊的事我會處理好,之後你要是想去看那個姓任的也可以……不過要告訴我,我跟你一起。”

“好嗎?”

秋池點頭。

現在他能依靠的人好像只有傅向隅了,秋池不太想思考,如果回應傅向隅、順從他就能讓這個人不再發火,他感覺這樣好像也挺好的。

只是等什麽時候傅向隅覺得膩了,可能就又會趕他走了。

秋池不知道到時候自己還能去哪裏。

*

傍晚的時候傅向隅忽然又出去了一趟,他沒說去哪裏,秋池也沒過問。

他在家裏和煤球玩了一會兒。煤球最近好像又長胖了,真的變成了很瓷實的一顆小黑球。來家裏做飯的阿姨也說它該減肥了,要不然再過不久也會跟人一樣得三高。

秋池聽了阿姨的話,陪它在屋裏屋外都玩了一會兒,可沒過多久煤球就趴在地上不想動了。

晚上看着自己飯盤裏那壓根沒滿的貓糧,煤球開始哀哀地叫,叫得特別可憐。

快下班了的阿姨跟秋池說:“別理它,再胖就真的連沙發都跳不上去了!”

于是秋池只是蹲下來撓了撓它的貓頭就走了。

傅向隅還沒有回家。他一個人在客廳裏看了一會兒電視,新聞上插播報道說,統帥夫人在首都某個路段出了車禍,重傷,現在還在醫院裏搶救。

秋池換了臺,但好幾個頻道都在說這件事。

……

傅向隅很晚才到家,開門後他看見秋池躺在客廳沙發上睡着了,于是他上樓拿了一個毯子,小心翼翼地剛給秋池蓋到一半,這人就突然醒過來了。

“怎麽在這裏睡着了?”

秋池看着他,沒有回答,而是問:“新聞上說你繼母……”

“還在搶救,”傅向隅輕描淡寫道,“不過應該活不了了。”

秋池剛睡醒,眼神還有些朦胧。

傅向隅于是又解釋說:“他惹我爸不高興了。”

“……那你呢?”

“我?”

“你跟方家退婚,他會不會也不高興?”

他似乎開始主動關心自己了,傅向隅感覺自己的心都軟了下來,他俯身在秋池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才說:“我是他親兒子,他不會把我怎麽樣的。”

“晚飯吃了嗎?”他問秋池。

秋池搖頭:“剛剛好困。”

飯菜還在廚房裏熱着,傅向隅進去把阿姨做好的菜端了出來。

飯剛吃到一半,秋池忽然開口:“明天我想回去看看我媽媽,桂姨說她又生病了。”

“好,”傅向隅問,“什麽時候,我開車送你過去?”

秋池:“不用了,我想自己去。”

“嗯。”

傅向隅一邊說,一邊剝了兩只蝦放進他碗裏,以前兩人在一塊的時候,這種事似乎都是秋池做的。

Alpha被人伺候慣了,從來沒想過這種關懷也應該是相互的。可他現在只希望秋池能多吃一點東西,看他變得這樣瘦,傅向隅心裏總是感到難過。

看見碗裏剝好的蝦,秋池的筷子頓了頓,但還是把那只蝦夾了起來,然後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飯後傅向隅有些欲言又止,他看了秋池好幾眼,才道:“你先別上樓,我有事想跟你說。”

秋池于是又坐回到了客廳裏。

煤球似乎想像以前那樣跳到他膝蓋上,但努力了兩次居然都沒跳上來,因此秋池只好俯身把它抱到了腿上,起身的時候秋池頓了一下,他為這只貓的體重感到了一絲訝異。

之前煤球一直都是傅向隅喂的,這人平時給煤球倒的貓糧都冒尖,罐頭零食也是随便開,不知不覺煤球就胖成這幅豬樣了。

确實應該好好減肥了。他想。

煤球不知道秋池心裏在想什麽,還趴在他腿上黏唧唧地叫喚着,試圖讓他再給自己開根貓條。

秋池抱着貓在沙發上等了一會兒,然後他看見傅向隅從帶回來的包裏取出了一個很小的陶瓷罐子,秋池隐約意識到了那是什麽,他抿了抿唇,沒說話。

傅向隅一直回避跟他談起這個,可這件事說與不說,好像都是哽在他們之間的一根刺。就算再難受,也總要揭開的。

“我把它從研究所裏拿回來了,”傅向隅低聲說,“已經處理過了。”

傅向隅那天在研究所裏見到它的時候,它正被浸泡在不知名的液體之中,他們說它被解剖研究過很多次。

是很小的一個胚胎,但已經開始有了小孩的樣子,他無法想象秋池一個人在醫院裏看見它的時候是什麽心情。

傅向隅親自把它送去處理了,也親眼看見它從一個很小的胚胎變成一把灰,然後他将它收斂進了準備好的小罐子裏。

同時他也拿到了秋池在老家縣城醫院的就診記錄,在看到胎兒胎死腹中的報告單時,傅向隅感覺自己的心像是墜進了胃裏,掌心也開始發麻。

那個醫生對秋池的印象很深,傅向隅沒空去跟他面談,兩人始終是在電話裏交流的。

醫生說秋池當時為了保住這個小孩,用了很多辦法,但都失敗了。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可挂斷電話後傅向隅卻想了很久。

秋池直愣愣地盯住那個罐子,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傅向隅慢慢走上來,煤球一看見他過來就立馬跳開了。

他把那個罐子輕輕地放在秋池手上。

傅向隅忍不住抱住他,他能感覺到這個人正在自己懷中發着抖。

他知道秋池不僅喜歡小動物,也喜歡孩子,可那個醫生說他們以後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醫生說你給自己注射了陌生Alpha的信息素……”傅向隅無意識地撫摸着他貼着阻隔貼的後頸:“疼嗎?”

秋池沒有說話。

“我那時候,要是能再細心一點就好了,”傅向隅很慢很慢地說,“我太自私了,一直都只想到了我自己。”

他握緊了秋池的手。

然後傅向隅繼續說:“……那天在醫院裏看到報告單的時候,我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你會不會難受,懷着小孩要如何生活。而是如果我們之間還有個小孩的話,我很輕易地就可以挽回你了。”

他當時根本不在乎這個小孩,只想把它當成逼迫秋池跟自己重新開始的籌碼。

秋池其實說錯了。他根本就不是他口中的“好人”,他心裏也有很多陰暗的、不能見光的自私想法。

他那時甚至暗自希望秋池過得不好,還是像以前那樣需要錢,然後他只需要敞開懷抱,給他錢、或者給他一些對自己來說根本就舉無輕重的東西,就可以向他無限制地索取愛了。

……直到那天夜裏,傅向隅看見了秋池的眼淚。他終于開始想,他到底把秋池當成什麽呢。

他說“結束”的時候,秋池就要識相地走開,他說“重新開始”,秋池就要高高興興地像以前那樣巴巴地來愛他,可憑什麽呢?

秋池已經活得足夠苦了,可他還要他立即掏空自己給他愛。

在秋池說自己“當時很長時間都不想出門”,說自己“躲在出租屋”裏的時候,傅向隅甚至都不敢問他是因為什麽。

一開始他的确是花了兩萬塊錢,把秋池從那個慕|殘的變态那裏救了回來。可是後來呢,如果沒有自己,他大概還可以繼續待在都蘭,有一份安穩的工作,也不會一個人躲在出租屋裏獨自承受着失去孩子的痛苦。

雖然傅向隅不想、也不願承認,可他的确從一開始就漠視了秋池的痛苦和委屈,也沒有認真想過他為什麽會對那個小禾“情有獨鐘”。

他被嫉妒和那些不良情緒裹挾着,固執地想要秋池立即變回從前那個對自己百依百順,眼中只有自己的人。

但他們之間的關系并不是在玩游戲,不是覺得不高興了随時都可以删檔重來的。根本就沒有什麽“重新開始”,他能做的只能是盡量彌補,用好的記憶把那些不好的過去遮蓋掉。

“你恨我吧,”傅向隅說,“秋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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