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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沉沉夜色洇入狂跳的兩顆心髒,說不準是劇烈跑動還是眼下情況焦灼的緣故。
安靜狹小的空間裏,粗重的呼吸格外清晰。
許亦洲已經顧不上腳上的疼痛了,他需要盡快想出辦法。
一個可以讓他和楊必忠脫身的辦法。
許良甫仍然坐在車裏,他貪婪又享受地看着他們,如同觀賞一場精彩的演出。
“小洲,你車開得怎麽樣?”
對自己的車技,他當然有信心。
看到他點頭,楊必忠湊到許亦洲耳邊說了幾句話。
許亦洲不太确定地看向他。
後者胸有成竹,自信滿滿,“他不會比我更熟悉這裏,我們肯定能甩開他。”
許亦洲遲疑着,垂下腦袋。
在對面的角度看來,就是拜下氣焰,放棄掙紮的樣子。
許良甫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嗤,正打算推開駕駛座的車門。
電光火石之間,發動機的巨大聲響在幽靜的夜裏格外明顯。
許良甫來不及反應,那輛車打出一個漂亮的轉向,油門踩滿,很快消失在視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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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崽子!”
許良甫的拳頭重重砸在方向盤中央,喇叭的鳴聲擾人心緒,吵鬧得很。
許良甫也被吵得心煩,不再動了。
他靠在椅背上,撥通一通電話。
從開始到結束,他的臉色始終陰沉可怕。
作罷,他點燃一根香煙,語氣森然。
“比你多吃二十多年鹽,你玩不過我的。”
……
“差不多了,開到尾,再向右五六百米就能離開這片區域。”
楊必忠降下窗戶,鮮活的空氣湧入車內,緩解緊張氣氛。
附近的路沒有太過複雜,楊必忠說得行車路線很簡單,許亦洲輕而易舉就記住了。
操縱着方向盤,他漸漸浮現幾分疑惑。
這個過程是不是太順利了。
車窗外除了呼嘯而過的樹木,沒有任何車輛。
村子的位置再偏,也不會沒有來往動靜。
耳邊是狂亂的風聲,除此之外安靜得出奇,透露一股莫名的詭異。
離出村口已經過去五分鐘了,許良甫怎麽會不追上來。
“楊叔,看一眼車後。”
許亦洲快速點開導航,通過導航,他可以看到附近的路況,甚至可以看到附近有沒有車輛。
導航需要加載,代表進度的圓圈轉了一圈又一圈,地圖終于在顯示屏上顯現。
這時,楊必忠已經仔細觀察過周圍。
“沒有車追上來。”
果不其然。
許亦洲心道不好,踩緊油門。
随着一股沖力,兩人的身體都被甩到靠墊上。
楊必忠獨處久了,早就忘記人心險惡這件事,完全不理解許亦洲為什麽突然緊張。
“小洲?”
許亦洲指着除了地域信息空無一物的地圖,解釋道:“這附近空無一人,許良甫有車卻沒追上來,絕對有問題。”
楊必忠細想也是。
緩解的氣氛又一次凝重,
許亦洲想了想,“楊叔,這附近有沒有更偏僻、更隐蔽的小路,要一般人不知道的那種。”
楊必忠仔細觀察地圖,聯合窗外的樣子,真就想到一條鮮為人知的路。
“有,那邊路有點窄,得過田裏。”
楊必忠在一旁給他指路,倒也還算順利。
小路穿過一片稻田,隐蔽的同時,也可以縮短行程距離,只是沒有路燈照明,只能通過車燈摸索着前進。
好在只要開出小路,後半段的路程就是通順的大國道,很快就能回到城區範圍。
見到國道反光條的那一刻,兩人都松了口氣。
黑夜裏,那抹亮光猶如曙光一般,代表着他們離真正安全很近很近了。
楊必忠吐出一口濁氣,重新将車窗降下。
晚風撲面而來,楊必忠自言自語似的,“許良甫到底安的什麽心?”
許亦洲搖搖頭,目不斜視盯着前方。
他也說不準。
許良甫今天的架勢,擺明了就是找麻煩的,頗有一種要鬧出認命的樣子。
如果王大哥沒有來通風報信,他們真的落入許良甫手裏,保不準要發生什麽。
回憶和郝警官的對話細節,對方确實可以扭曲當年的真相。
已經知道當初救他和楊必忠的人十有八九是許良奕,那麽許良甫和郝警官說的就都是假話。
他查了多年楊必忠的蹤跡未果,郝警官輕而易舉就查到了,也是個明顯的遺漏。
他當時心情急切,沒有認真考究。
也就是說,許良甫的“情急無意之言”都是蓄謀已久,郝警官故意告訴他楊必忠的住處,就是為了引他來到現場,讓他得知真相和楊必忠徹底決裂。
甚至,楊必忠這些年的一舉一動也可能處于許良甫的監視中。
做完這一切,許良甫自己坐收漁翁之利,抓緊時機将他們一網打盡。
下了好大一盤棋。
這局龐大的對局,本該是完美無解的。
如果沒有發生變數,他和楊必忠确實應該已經落入圈套了。
這些不知名的變數,就是王大哥,就是他和楊必忠和解,就是他最終得知了真相。
許亦洲的心情從未如此沉重過,從前在熟悉的家裏寄人籬下,受辱受欺,都遠不如現在。
他想起什麽,叫了一聲楊必忠。
“楊叔。”
楊必忠回過頭來看他,眼神詢問。
“當年警察錄筆錄的細節,你還記得嗎?他們說你失憶了。”
楊必忠搖搖頭,“不記得了,但我當年受的傷太重,确實失憶了一段時間。”
許亦洲沉吟半晌,“看來郝警官只是一只走狗,監視和謀劃都是許良甫自己的手筆。”
楊必忠坐直身體,想說什麽。
張口說話的動作做到一半,他陡然被視線裏突然出現的龐然大物驚得一怔。
前方有一個拐角入口,夜裏并不明顯。
大型車輛行駛必然會有動靜,他們駛入國道的幾分鐘,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只有一個可能——這輛貨車早就在蹲守在這裏了。
國道的一側是山崖,另一側則是滾滾海水。
不管哪邊,都是百死一生。
額頭不經意間滿是冷汗,許亦洲猛踩剎車,盡力挽回局面。
但大貨車實在出現得突然,根本來不及躲避。
劇烈的震蕩中,強烈痛感伴随灼熱火燒,吞噬着他的軀體和意識。
起初還能再擋風玻璃上看見自己蒼白的面孔,副駕駛的楊必忠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視線漸漸模糊,到最後他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撞擊下,身上、腿上出現很多處傷口,似乎都在流血,體溫飛快散失,脫力垂落身側的手似乎感受到黏膩溫熱的液體。
許亦洲知道,那是血液。
……
早在許亦洲離開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勁,許亦洲向來沒把握的事情不做,要做的事情都是慢條斯理卻井然有序的。
沒到下班的點許亦洲拿起鑰匙要走,他随口問了一嘴。
“幹什麽去?”
許亦洲忙着調導航,沒騰開眼神看他。
“找人。”
曲蕭落攔在他車前,“什麽人要你親自找。”
許亦洲對他沒什麽好隐瞞的,異常幹脆地交代,“楊必忠。”
說完,示意曲蕭落讓開,他很急。
曲蕭落無法,他并不認識這個名字,讓開位置讓許亦洲走了。
等到傍晚,工作室有個外包細節需要許亦洲确定,曲蕭落只能打電話給他。
第一個,許亦洲沒接。
可能在忙,不方便接。
于是他過了半個小時,又打了一個。
還是沒接。
曲蕭落心道不對,在多次撥打無果後,查了查楊必忠的信息。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楊必忠居然是許良奕的舊部,當年的左膀右臂。
一個失蹤多年的人突然出現,又找上許亦洲這個老上司的兒子,怎麽想都不對勁。
于是他花重金查到楊必忠的住址,驅車前往。
他剛坐上車,關門的動作就被一通陌生電話打斷了。
他一邊滑動接聽,一邊啓動車輛。
“您好。”
“許亦洲在不在工作室?”
男人嚴肅沉重的嗓音通過聽筒有些失真,但其詢問內容和獨特的上位者氣質,很快讓他聯想到一個人。
曲蕭落猶豫地喊出程修詢的名字。
得到肯定後,他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不在,中午他就去香溪村找楊必忠了。”
猜想得到肯定,程修詢挂斷電話,收起桌上的調查文件。
推開門,周青正坐在外間的辦公桌前奮筆疾書。
程修詢沒有駐足,他步子邁得很大,走得很快。
留下一句:“晚上的會推了,我出去一趟。”
程修詢停頓幾秒,又接了句,“兩個小時後我如果沒給你發信,就調我的定位報警。”
周青從一衆事務中擡頭,雖然疑惑,嘴上回應得卻很快。
“好的。”
平城是個濱海城市,香溪則是最靠近海岸的一個小漁村。
程修詢拉滿跑車性能,一個半小時的路程,被他縮減到五十分鐘。
大部分路程都處于國道,只有最後的一小段路需要駛入小型公路。
當下,已經過了半程。
越靠近目的地,他越是擔憂。
那天許良甫上門鬧事,他确實看了監控。
他和許亦洲說只看了一眼,實際上是觀察了全程。
許亦洲的異樣反應以及許良甫的不自然行為,他都記下了。
那天之後,他讓周青着重調查當年落水細節,緊密關注許良甫近日的行蹤。
他早就懷疑許良甫居心不軌。
得知今天許良甫調動一幫人手前往香溪,而許亦洲也恰好前往同一個地點,他就知道後者的處境大概如何了。
程修詢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握住方向盤的手指慢慢縮緊。
特別是想到如果兩方真的碰上面,許亦洲落入許良甫的手裏,他就沒來由的緊張。
随車的煙灰缸裏撚滅奇多的煙頭,車廂內殘留的尼古丁氣息已經不足以安撫他略顯急躁的心情。
程修詢也不知道自己在這條寬敞的國道上行駛了多久,久到內心掀起的波動逐漸平緩。
但下一刻,他捕捉到不一樣的細節。
黑夜裏,除了車燈所照之處,其他地方的樣子很難看清。
程修詢定睛看去,內心諸多不祥的預感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一個接着一個。
那裏有火光。
他收回視線,驅車停到火光附近。
來到國道的護欄邊,可以看到後面是一個小溝道,地勢落差并不大,唯一險在周圍都是堅硬無比的岩石。
火光似乎在更靠近底部的地方。
程修詢越過護欄,終于看見火光來源。
他的瞳孔在看清那輛正在燃燒、很是眼熟的轎車時,仿佛崩裂。
那是許亦洲的車。
程修詢的腦海裏只有一句話:
他來晚了。
眼下,必須把人從車裏弄出來。
他觀察幾番,不出所料,沒有通向溝道底部的道路。他沒法,只能順着溝壁上的凸起向下爬。
越向下,周邊的溫度就越高。
火焰燃得旺盛,火舌高高卷起,似乎要将周邊的物什盡數吞噬。
程修詢廢了好大勁,終于踩上實地。
車身被燒得面目全非,程修詢艱難分辨着各個部位和車門的位置。
他拽動車門,根本沒有反應,應該發生了嚴重變形。
正在他要強硬破開車門的前一秒,一聲微弱聲響打斷了他。
“救……”
程修詢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朝聲音來源之處去。
不過他看見的不是許亦洲,而是一個中年男人。
即便對方臉上滿是血污,他也大概能認出,這就是許亦洲找的人。
楊必忠。
好在楊必忠這邊的車窗是降下的,程修詢将其拽出車門,終于見到駕駛座上的人。
程修詢的心跳似乎跟着停了半拍,整具軀體都在微微顫抖。
許亦洲斜背着他,腦袋低垂,露出半邊側臉,白色的襯衣被血液浸濕,雙眼緊緊閉着,看起來好虛弱,好脆弱,像朵被風雨淩虐的昙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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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