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

秋有時是先出去的那一個,他走之後,鬧騰的氣氛頓時熄了火。

許亦洲坐在曲蕭落對面,視線帶着審視,像是要将人活活看穿。

曲蕭落被他盯得汗毛直立,卻到底沒吐出什麽有用的八卦,無異于欲蓋彌彰。

壓力給到位,許亦洲見他抗拒沒多過問,該交代的已經交代完了,他甚至現在就可以直接撒手回家休息。

這樣的想法一出,辦公桌上的公司固定電話便突兀地響起了。

曲蕭落幸災樂禍,樂呵呵地看他。

許亦洲一頓,心道倒黴。

他走到桌前,直接摁下免提。

他連來電號碼都沒有細看,接聽後一道熟悉的男聲從中傳來,隔着電話線,那頭的聲音有些失真。

許亦洲和曲蕭落都認識這個聲音。許亦洲不多意外,這段時間他幾乎都和這道聲音的主人同來同往,昨天才和對方起過争執;而曲蕭落則是因為許亦洲住院期間時常和對方在醫院碰面,不熟才奇怪。

毫無疑問,來電者是程修詢,他語氣急切,似乎是有急事,才選擇打通許亦洲辦公室的固定電話。

“許亦洲,你現在有沒有時間?”

曲蕭落擡起頭看他,滿眼戲谑,許亦洲此時卻顧不上他了,他心頭一緊,跟着緊張起來。

能讓程修詢少見地流露驚慌的樣子,絕對不是小事。

“有。”許亦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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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他這麽回答,那頭傳來推門關門的聲響,緊接着響起輕微的皮鞋底敲擊地面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遠,顯然撥打這通電話的人已經離開原位了。

許亦洲沒理解程修詢這麽問他有沒有時間是什麽意思,不明所以地挂斷電話。

他回過頭,話未說出口,被曲蕭落放大n倍的臉吓一大跳。

許亦洲退後一步,忍無可忍。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曲!蕭!落!”

曲蕭落笑嘻嘻,縮了縮脖子,掏掏耳朵,“別那麽大聲嘛。”他朝電話的方向努努下巴,“程修詢估計有急事,去看看。”

許亦洲随手從桌面摸起一本畫志,扔到曲蕭落手裏,砸得後者倒吸一口涼氣。

曲蕭落揉着砸痛的胸口,嘟嘟嚷嚷:“你好粗魯。”

許亦洲沒管他,他迅速開始收拾自己放在辦公室的東西,兩分鐘後,他把曲蕭落一個人丢在辦公室裏。

推開美術組的大門,樓道考慮采光,對外的一側都是玻璃制成的落地窗,有些影響視線,恍惚中許亦洲好像看見不遠處電梯前的身影,在他走出門外後,朝他走來。

許亦洲的步幅不經意間變緩,程修詢幾步來到他面前,一如昨晚争執時那樣,大掌握住他的手腕,點開電梯,帶着他進入其中。

程修詢臉色陰沉,許亦洲心裏沒底,他看起來不悅,許亦洲也不敢脫開他的手。

電梯下行需要時間,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人,許亦洲被他握着的手手心開始泌出薄汗。

他偷偷看了眼程修詢的表情,試着活動活動手腕,輕聲問:“發生什麽了?”

許亦洲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道更大了些,程修詢回答得很慢,許亦洲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了,他卻沉沉開口。

“爺爺摔倒了,在醫院。”

許亦洲一驚,他一直對這個威嚴卻對自己格外慈祥的老人頗有好感,聽說摔傷他的擔心也不少。

話裏帶上急切,“傷到了?現在怎麽樣?”

程修詢搖搖頭,“不知道有沒有事,我才急着找你一起去醫院。”

許亦洲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爺爺身體很好,一定沒事的。”

在程牧的眼裏,他和程修詢就是一對,先前不理解程修詢為什麽急着找自己,現在前因後果一下都清晰了。

新婚不久的孫子探病,自然是要帶着“孫媳”一起的。

他的安慰似乎還算有效,程修詢的臉色緩和不少,電梯門開以後,他邁的步子又快又大,許亦洲險些跟不上。

一路上,程修詢油門踩到底,許亦洲坐在副駕,魂都要飛出車窗了。

但他也不好說什麽。

許亦洲看了眼聚精會神開車的程修詢,把滿心的話咽進肚子。

……

下車以後,程修詢拉着許亦洲往急診部快步走去。

許亦洲任他帶着,一言不發地盡量跟上他的步伐。

忽的,面前的人停住了,許亦洲差點沒能及時停下,輕輕撞了一下前者的後背。

程修詢還是沒動。

許亦洲從一邊往前看,頓時呆住了。

急診室前走出兩個人,一個大約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個發須花白的老人。年輕人執意要攙扶老人下臺階,老人家一把将人推開,拍拍胸脯示意自己屁事沒有腿腳方便,幾下走下臺階。

老人家察覺到對面多出兩個眼熟的身影,頓時笑起來,眼睛笑成一條縫,向他們走來,走得又快又穩當,可以說健步如飛。

“詢詢!你怎麽來啦!”

程修詢不說話。

程牧樂呵呵地兜到他們面前,也跟許亦洲打了個招呼,幾步之外楊平提着一個印着醫院logo的塑料袋跟上,站在一旁候着。

程修詢還沒松開他的手,程牧看了眼他們牽着的手,再看看自己孫子黑沉的臉,“幹什麽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老頭子我怎麽讓你生氣了啊?”

程修詢沉寂了幾秒才說話,“您怎麽摔的?”

經他這麽一問,程牧有些心虛,瞥了眼楊平,“沒摔。”

他本意是希望楊平可以幫他圓個謊,誰知道後者死腦筋一個,始終保持沉默。

程修詢揚眉不語,就看着程牧,大有不說就耗着的意思。

程牧撇撇嘴,老實交代:“湖邊太滑了,釣完魚提着水桶摔了。”

他還想理據力争一下,“爺爺身體硬朗得很,一點事沒有,”怕程修詢和許亦洲不信,程牧敞開手在兩人面前轉了兩圈,“看看,真的一點事都沒有。”

程修詢不信他,轉而看向楊平。

“檢查過了?”

楊平點了點頭,取出袋子裏的文件,遞給程修詢。

程修詢個子高,取文件的時候可算松開了手,許亦洲的手腕失去限制,接過攙扶老爺子的任務。

程牧一點不抗拒他的動作,還将他拉得更近了些。

“從公司趕來累壞了吧,看這汗出的,爺爺真沒事。”程牧年近七十,皮膚開始皺縮,略微粗糙的手感摸索着他的手心手背,輕輕地揉。

“您平常一定要小心,來往讓人跟着,您摔了程……”許亦洲頓了一下,看了眼正在仔細閱讀報告單的程修詢,“他很擔心。”

程牧笑着,一句一句地應下。

“爺爺一個人住那麽大的房子,還是有點不方便的,你和詢詢要多回來看看爺爺,知道嗎?”

許亦洲彎眸,“好。”

這時,程修詢看完報告,徹底放了心,好在虛驚一場程牧沒事,但他沒打算這麽輕易讓程牧糊弄過去。

程修詢喊了一聲,“爺爺。”

“唉。”

“您能不能聽點話,下過雨少去湖邊,要是楊平沒及時發現,您翻個跟頭起不來怎麽辦?”

聽他這麽說,程牧氣呼呼的:“臭小子,你爺爺年輕的時候身子不知道多矯健呢,老了也差不到哪裏去,怎麽會起不來,少咒我。”

不知道是不是許亦洲看錯了,程修詢似乎分了點餘光給他,和程牧來回言語拉扯的同時,又重新來到了許亦洲身邊。

程修詢那麽高大健壯一只,連帶着周身的體感溫度都暖了不少,許亦洲一手挽着程牧,另一手自然垂落在身側,程修詢走到他空的那一側,他沒來得及感到任何不對。

下一秒,他空着的那只手被一雙幹燥暖熱的手握住了。

這一次與前兩次不大相同,許亦洲的心跳聲快要蓋過耳邊聽到的聲音,周圍的一切動靜都被隔絕在外,程修詢似乎在和程牧說話,說的內容許亦洲根本分辨不出。

因為那雙大掌覆蓋在他的掌心,和他十指緊扣,略微用勁的力道讓兩只手緊緊貼合,許亦洲好半晌後才抽回神。

彼時,三人已經并排走出醫院等在路邊,程牧見他們感情好,全程笑眯眯地東扯西扯。

說到許亦洲的事,程修詢的手就會收緊些,他的動作自然得好像他們曾做過無數次,許亦洲如果不作為當事人之一,或許也會像程牧一樣被他的行為蒙蔽,相信這壓根不存在的事實。

“小楊把車開來了。”程牧遠遠看見駛來的車輛,提醒他們道。

……

最終兩人還是沒逃過被程老爺子扣押回老宅的命運,他們第二天就要出發去梅市,倒是沒什麽行李要收拾,早回晚回大差不差。

他們留下來吃了頓晚飯。程牧坐在主位,許亦洲則和程修詢面對面坐着,程修詢大概是要将“好丈夫”的形象貫徹到底,從開始都結束給他夾了一整碗菜。

程牧很受用,比孫子給自己夾菜還開心,也給許亦洲夾個不停。

于是乎導致一個局面——一前一後爺孫兩人持續不斷給許亦洲夾菜,好不容易吃了半碗,另一個盤子又裝滿了。

他受不住了,實在吃不下了。

許亦洲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顫抖,伸手叫停,“別夾了爺爺,吃不完了。”

程修詢注視着他,許亦洲輕輕搖搖頭,想到程牧在場,到嘴邊的生疏稱呼轉個彎變了個樣,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剛剛說的話帶有幾分乞憐意味。

“先生,真的吃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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