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3章

許亦洲恍惚中記得,自己在車上昏昏沉沉的時候和程修詢說過什麽。

不記得具體內容了。

如果沒錯的話,他當時應該想傳達許良甫在鋼廠時說的話。

那通話幾乎等于變相承認自己對兄嫂下手,只要抓到人,審出口供,他下半輩子的牢飯飯碗就端穩了。

許亦洲初次陷入昏迷的時候,許良甫已經逃走了,程修詢和季川的人始終守在金洲交通和國境的樞紐處,嚴防死守。

雖還未抓到許良甫,卻意外截獲一車和許良甫相關的地下毒品交易,與其相關的交易人士連同當天在鋼廠的兇殘黑人壯漢都落了網,審出不少國境邊緣尤其是金洲邊界的暗色交易網絡。

“這種情況下,許良甫是絕對不會帶着許良奕跑的,金洲地界的搜尋工作差不多結束,接下來會擴大搜尋範圍。”

楊必忠默默聽着,臉上神色不明,他推開窗,風頓時侵進屋內,帶走一些消毒水的難聞氣味。

程修詢點頭,揮揮手讓門口報備進度的人離開。

病房門被小心地關上,許亦洲張了張幹渴的唇,看着床邊櫃子上的空水杯,“有點渴。”

程修詢一手托着他因輸液而冰冷的手,一手虛虛握着輸液管,用體溫給其中液體加熱。

他應了一聲,還未松開手,楊必忠便拿起空杯子走了。

“我去接點溫水,別喝涼的。”他說。

許亦洲微笑着點了點頭,“好。”

方才程修詢怕他無聊,給他找了點視頻打發時間,可能到了新聞播放的時間,屏幕上突然竄出幾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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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中的記者正在邊境的風沙中報道,內容竟然是兩人前所未有的熟悉題材。

“據悉,近段時間警方在金洲川洋邊界截獲一批非法貨物,落網相關人員16名,仍有頭目在逃……”

程修詢一聽本想撤走手機,卻被許亦洲攔住了。

“當時在漁村國道上撞我的貨車司機的檔案還在嗎?”他問。

程修詢雖然不知道他想幹什麽,也不想他在養病期間操心這些,但也沒隐瞞。

“有。”他說,“你想到什麽了?”

許亦洲在腦海中回響許良甫那副極致醜惡的嘴臉,若有所思,“買兇殺人,無論如何都會有痕跡。”

程修詢微微蹙眉,拿回手機在一個專門的文件夾裏找到了那份文件,打開,放在許亦洲空着的手上。

許亦洲動了動手指碰碰他的掌心,旋即認真看了起來。

這位貨車司機的家庭和千千萬萬在社會底層痛苦掙紮的人一樣,貧瘠不幸而困苦的平凡。

一個幼小生命還沒來得及感受世界的美好,象征死亡的大掌便扼住了她的喉嚨,她生長的家庭根本不足以支持高昂的醫療費用,時隔這麽久,甚至不知道許良甫是否履行承諾,給予女孩經濟幫助了。

現在的時代各種慈善機構和補助項目滿天飛,實際落在需要的人身上的錢沒有多少,這些看似能救他們與水火的東西,其實只是那些掌握權財的人用以烘托虛假善心的手段。

許亦洲盯着這張事無巨細記載着一家人生平的PDF文件,視線最終停留在曾受補助一欄。

內容挺多,從這家人生活的偏遠老家,到孩子就讀的學校,排了一連串,但金額都不大。

和他們家破爛到漏風的經濟情況對比,可以說是杯水車薪。

最後一條補助信息比較不一樣,來自一個許亦洲沒怎麽聽說過的小地方,搜索發現那裏位于西南的一個末流小山城,距離金洲不遠。

這些慈善機構一般來說都會把本部設在基礎設施齊備的城市,起碼需要保證便利通暢的經濟來往,設在邊境小山城本身就是一件可疑的事。

或許是因為慈善的名頭在這種可悲貧困家庭的襯托下無比合理,這種漏洞便被忽略了。

程修詢推開門,外邊有人随時候着。

他低聲吩咐了什麽,許亦洲看得認真,沒去注意。

等他看完文件,給手機息了屏,程修詢已經坐回來了。

“讓人去查了。”程修詢說。

“這麽快?”許亦洲有些驚訝,“我還沒和你說我的推斷呢。”

許亦洲懷疑程修詢就是個測量精密的儀器,推理方面天賦點數拉滿,或是太了解他,很多次都沒來得及說或者沒打算說自己的想法,程修詢就能知道了。

“你的心思很好猜。”程修詢笑着回答道。

許亦洲眼都不眨地看他,忽的問:“很好猜?從來沒人這麽說過我。”

程修詢掃過他的頭頂,很快又移開視線,“嗯,我比較懂你。”

話題突然發生轉變,程修詢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經過哪怕半秒鐘的思考,他神情認真,仿佛這是他一直沒說出口的真心話。

許亦洲分辨不出他到底是随口說的,還是突發奇想想說就說了。

他看着程修詢沒有說話。

程修詢也盯了他兩眼,“我是不是應該稍微和你鬧鬧脾氣?”

許亦洲想了想,程修詢好像沒怎麽在他面前發過脾氣,那一兩次情緒不對勁,也沒有往他身上撒多少氣。

但程修詢真鬧起脾氣,他還真不知道能不能招架得住。

他考慮得太認真,程修詢沒忍住笑了出來。

藥瓶裏的液體見底,程修詢松開許亦洲的手,擡手給他換了個藥瓶。

“不逗你了,就說瞞着我去見許良甫這事,怎麽都該生氣吧,但是我還想着哄哄你。”程修詢說,“身上還疼嗎?”

許亦洲眨眨眼,再次确認眼前的場景不是出現在夢裏,他擡了擡唯一活動不會疼的手,低聲說:“疼,這麽重的傷,我要養多久呀?”

程修詢摸摸下巴,高深莫測,“醫生說要養很久。”

許亦洲将信将疑,“很久是多久,他沒有說過确切的時間嗎?”

“你想幹什麽?”程修詢重新在床邊坐下,沒繼續說下去,也沒多勸,反而扭轉話題:“許亦洲,我做菜好吃嗎?”

許亦洲當即在腦海裏搜尋關于程修詢做菜的記憶,再從模糊記憶中拽出和味覺相關的,最後得出結論——沒有半點個人濾鏡的結論。

“好吃。”他說。

程修詢點點頭,似乎很滿意他的回答,他不知道在跟誰發消息,一邊發一邊和他說:“好吃以後就吃我做的營養餐,給你養一輩子身體。工作也不用那麽拼命,知道你厲害,還要再厲害你讓別人怎麽辦?”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起來挺不經意的,好像也是随口一說。

但許亦洲知道他很認真。

他注意到的重點在前半段。

許亦洲動動手指,向程修詢的手靠近了一點:“真的?”

程修詢發完消息,點頭:“真的。”

“這種一眼望到頭的生活……”他神色正經,“挺好的。”

程修詢樂了,他把手機扔遠,“不跟我鬧別扭了?”

許亦洲臉一熱,微微撇開,不讓程修詢那麽容易直視自己羞赧的表情,“你對我太好了,太……不真實。”

他回想自己離開金洲醫院時的想法,如實說:“許良甫一直想讓我死,我不确定他會用什麽手段,狠毒到什麽地步,不想牽連你。”

程修詢秉承對這件事理解但不尊重的宗旨,說:“所以你才受了這麽重的傷,去之前報了警,卻沒有想過這麽做有多大風險。”

許亦洲沉默了。

是這個道理。

但他當時還有別的想法,不能對程修詢交底的那種。

程修詢拍拍他的手背,視線輕飄飄地在他臉上略過,開口:“你在心虛。”

他的視角裏,許亦洲頭頂明晃晃地挂着倆大大的中文字。

【情緒:心虛】

再上邊點:

【信任值:99.99%】

不知道最後一個九後邊是零點無窮九,還是只缺個零點一,程修詢莫名有些郁悶。

長這麽大還不知道自己有強迫症,那麽想給數字湊個整。

“覺得我說的有道理?”程修詢帶着笑意問。

許亦洲點點頭,态度特別誠懇:“其實我知道的。”

“沒關系,偶爾糊塗一次,我不是不願意給你收拾,我的伴侶就是不夠信任我,和我太生疏、覺得不好意思、對我張不開口、只想……”

許亦洲忍無可忍,忍着疼擡起手,捂住他的嘴。

“唔唔?”程修詢說不出話了。

許亦洲俊秀的面容染上愁容,在程修詢面前他那臉皮怎麽都不夠用,幾句話說得他滿臉熱辣辣的。

他甚至還反駁不了,因為程修詢說的都是對的。

他太聰明了,什麽都能猜到。許亦洲甚至有些懷疑程修詢是不是真的有什麽特異功能,能精準剖析人的內心。

他幾乎有些自暴自棄地說:“別說了,我錯了。”

“別瞎動,”程修詢模糊不清地說,旋即拉下他的手,“好,原諒你了。”

許亦洲擡擡下巴,眼眸動了動,似乎在思考他為什麽答應得那麽爽快。

程修詢又一次精準猜出他的想法,回答他內心的問題:“我就是這麽沒底線。”

許亦洲錯愕,一句話說不出來,半晌才緩緩開口,“沒底線也能在商界叱咤風雲嗎程總?”

他盯着程修詢,謹慎地說出一句即便他自己都覺得萬分荒唐的話:“你好像能背着我和我的大腦意念交流,不會是有讀心術吧?”

“我是富三代,哪有叱咤風雲的本事,都是啃的爺爺輩的老,你是不是以前讀書的時候總看網絡小說?”程修詢頓了頓,在他鼻尖落下一個吻,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猜對了,我有讀心術。”

許亦洲抿唇,向上湊了湊,讓他的吻留存得更久一些,“世界上怎麽會有讀心術。”

程修詢沒回答他,輕輕捏許亦洲的耳垂,有點涼。

不過他摸得挺心猿意馬。

脈脈溫情逐漸蔓延,即便是冰冷且滿是消毒水和白色的病房,也無法隔絕他們之間逐漸堅固的聯系。

許亦洲餘光裏看到什麽,拍了拍手邊程修詢的大腿。

程修詢停了下來,直起身:“怎麽了?”

許亦洲看了眼門外,“有人敲門。”

程修詢嘆了口氣,下床開門。

“程總,警察那邊追查到交易去向是一個緬北販毒窩點,他們很謹慎,交易都是小金額流通,但都在緬北,其中有個很可疑、疑似境內外轉接的交易點,是一家慈善機構……”

【作者有話說】

晚點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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