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緣分有深淺，時運有好壞。

木子不确定自己頻繁在趙灼灼的各種聚餐場所見到季廈，算不算緣分深。

但她當了趙灼灼的秘書，是真的時運壞。

按時上下班的日常沒了，備考中級職稱的學習時間沒了，在公司不惹人閑話的小白花人設也沒了。

工作生活被趙灼灼一系列不務正業的騷操作攪得混亂不堪。

今天陪他去這個朋友的游艇會，看男男女女徹夜狂歡。

明天去給他那個朋友買生日禮物，逛一天街。

木子實在不喜歡陪老板到處社交。

莉莉說她身在福中不知福，陪領導玩兒可是開拓人脈的絕好機會，但木子覺得這是災難，她只想兩點一線，正常工作。

更讓她難熬的是，趙灼灼玩得昏天暗地也就算了，還常常玩失蹤。

幸好他圈子裏還有個穩重靠譜的季廈，聚會上不少幫她解圍，還送她回家。

她總覺得季廈這麽沉默寡言一人，挺不适合這些燈紅酒綠的玩樂場。

不過誰又說得準呢。

季廈是趙灼灼的表哥，必然也是家世顯赫，又是業界頗有名氣的律師。

搞不好外表穩重只是工作所需，骨子裏跟趙灼灼一樣，是個愛玩兒的公子哥，花叢蜜罐裏泡大的。

一個月後，木子的工作迎來了轉機。

大趙總實在受不了趙灼灼的掉線式上班狀态，開始收拾他，給了好幾個地産項目要他負責拿下。

木子終于又回到了辦公桌前。

但她還沒享受兩天按時上下班的快樂，趙灼灼又把她拉入了熬夜奮戰，天天整理項目文件的地獄模式。

“不看了不看了，項目部還是不懂我的意思，沒按我說的改。”

已是晚上十點，趙灼灼看完新改過的計劃書和合同開始悶悶不樂，要木子給他點外賣，要一桌子的菜，他要吃火鍋平複心情。

木子無語至極，在手機上啪啪下單。

半小時後，餐到了，她下樓拿，提着大包小包的外賣袋去電梯間乘電梯。

門一開，季廈走了出來。

木子愣了一下，自從趙灼灼不再燈紅酒綠，她也有好幾個星期沒見過季廈了。

他穿一身湛藍西裝，白襯衫領口的扣子打開了，手上提着公文包，像是剛下班，要回家的樣子。

“季律，剛下班呀。”木子主動打招呼，把外賣袋子往身後藏了藏，但太多了，根本藏不住。

“你還在陪那小子加班？”季廈按住電梯開門鍵，示意木子進來。

木子卻後退了一步，讪笑說：“您先出來吧，我還得上去。”

季廈定睛看了她一眼，直接把她手裏的袋子拿過來兩個，說：“快上來，我去看看他。”

躲避social的計劃落空，木子閉上嘴，進了電梯。

電梯裏只有他們倆人，袋子裏火鍋底料的香辣氣味飄散在空氣中，混着季廈身上木質香水味，顯得不倫不類，木子安靜得像只貓。

電梯燈的數字一個一個向上跳，季廈突然說：“你怕我？”

木子神經一緊，連忙擺頭說：“沒……沒有啊，怎麽會。”

“那為什麽躲着我？”季廈非常擅于撕破社交客套的僞裝，直奔主題，“你看起來，不想我跟着過來。”

心思被說中，木子捏緊袋子半天憋不出一句話。

“叮”電梯門打開，木子心裏感謝了電梯一萬次。

她立刻按住開門鍵，對季廈說：“怎麽會，來，我帶您參觀我們公司。”

季廈跟着木子出了電梯，木子刷門禁卡開門，走進趙灼灼的辦公室，瞬間傻了眼。

叫嚣着要吃火鍋的大少爺，現在不見人影了。

排成一摞的合同上貼了張便簽，是趙灼灼留給她的，他要回家打游戲放松一下，文件明早再看，火鍋留給她吃。

又來這一招，木子簡直想原地辭職，手上的便簽被她捏碎，她再也不想伺候這個祖宗了。

“不好意思，季律，”木子卑微且迅速地把火鍋放到茶幾上，拿起自己的小包說，“趙總他回去了，您要見他的話，我明天幫您約他的時間，可好？”

“你吃飯了麽？”季廈不答反問。

木子飛速想着理由，但季廈似乎不想給他拒絕的機會，直接說：“火鍋這麽多，我們吃點再走吧，我一會送你回去。”

“其實我不是很餓……”木子摸摸空空如也的胃說道。

“你很喜歡拒絕我，就這麽怕我麽？”

“沒有，絕對沒有，您想多了。”

木子認命地坐下來，開始拆外賣袋。

火鍋配菜擺了一茶幾，不鏽鋼小鍋裏翻滾着辣油。

木子是個肉食動物，下了牛肉羊肉進去，頓時辦公室裏肉香四溢。

季廈脫了西裝外套，卸下袖釘，卷起袖口，把手邊的一碟吊龍伴下進鍋裏。

深夜男女對坐吃火鍋，場景有些暧昧。

這時，如果有人回公司拿個資料什麽的，明天木子勾搭老板哥哥的謠言就能漫天飛舞，木子心虛地看看格子間辦公桌的方向。

“你怕被人發現，我們倆吃火鍋呀？”季廈說得漫不經心。

木子嘆一口氣，季廈總喜歡戳穿她的心思，很讓人尴尬。

客氣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她有些累了，對他的拆穿有些不滿，也不再對他客氣，說：“您很喜歡問問題呀。”

季廈道：“你很喜歡躲避問題。”

呵，倒是她的不是了？

木子夾一片牛肉放嘴裏，麻辣的味覺瞬間打開全身毛孔。

她感覺頭腦清明，想着這人橫豎是不能用社交禮儀敷衍過去了，那不如做自己，說實話吧。

“不是怕，是覺得麻煩。”

季廈皺了皺眉，有點聽不懂，“我很麻煩？”

“不是特指你，”木子邊吃邊說，“很多人我都不想打交道，因為我就想安安靜靜打份工，到點上班到點走，工作關系不帶到生活裏。”

這世上有人追求乘風破浪，就有人願意平凡安逸，木子就是後者。

季廈顯然對她的回答有些吃驚，筷子停在空中半天沒動。

良久，他說：“所以，我被你歸為了‘不想帶到生活裏的，只有工作關系的人’，是嗎？”

木子看看他，說：“可以這麽說，你想呀，你是我老板的哥哥，我要是跟你走得近，身邊人一定說我為了嫁豪門，當闊太，就傍上你了，你覺得我還能過清淨日子麽？”

“別人怎麽說，對你很重要麽？”

“那當然，”木子點點頭，“人言可畏呀，阮玲玉不就被唾沫逼死的麽？那些在人前不在意的人，都是在人後流眼淚的。”

木子說完，季廈放下筷子，沉默着，弄得木子也不好吃了，小心打量他的神情，想着自己剛剛是不是說話太過。

“你願意聽聽我的建議麽？”季廈眼神定在她身上。

木子有些懵，這人怪禮貌的，她點點頭。

季廈說：“你說得對，避免和‘我這類人’走太近，是可以避免閑話。但同樣，你也會因為習慣與人保持距離，而錯過願意與你真心相待的人。”

話題已經開始向危險的方向行駛了，木子感覺到他話裏的暧昧，心中開啓防備，不再搭話。

火鍋味道辛辣，空氣憋悶燥熱。

她起身去關窗戶，無奈這窗戶長年不開，把手太緊，她擰半天擰不動，手掌捏出道道紅印。

背後一陣熱浪襲來，季廈走到她身後，伸手打開了窗。

晚風拂面，吹起了木子後頸的發絲，細細微微的汗珠被風幹，風裏帶來季廈如耳語般的一句話：“能做個朋友嗎？”

木質香水的氣味濃烈，說明他離得很近。

木子不敢轉身，她對愛情早沒了幻想，偶像劇中一不小心跌入霸總懷裏的橋段，她完全不感興趣。

火鍋的火不知何時熄滅了，紅油還在鍋裏滾。

生活貌似為木子打開了一扇意想不到的門，她只敢僵在門外，不停窺伺。

她笑盈盈地說：“我們本來就是朋友呀。”

她步伐自然地往側後方邁了一步，一個轉身，巧妙解除了季廈的“半壁咚”，回他一個笑臉，得體禮貌，挑不出一點毛病。

接下來的火鍋實在吃得食不知味。

木子夾着羊肉，沾油碟，笑盈盈地說：“羊肉果然要辣的才好吃。”

季廈口味清淡，見她愛吃辣的，便把肉都下到了辣鍋裏，自己不再動筷。

吃完火鍋，辦公室味道太重。

木子又去開了好幾扇窗戶，春天的晚風還帶着融雪的寒意，穿堂而過，木子一個哆嗦。

季廈将自己的西裝拿起，準備遞給她，她卻早已走去自己工位上拿風衣外套。

出了辦公大樓，季廈的車已經有人幫他開到了路邊。

他對木子說：“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木子拍拍肚子說：“不用了，謝謝，我吃太多了，想走走，消消食，我坐地鐵回，您慢走。”

車在路邊不能久停，季廈沒再堅持，跟她告別。

她沒有拒絕，卻處處都在拒絕。

這點，他看明白了。

季廈的車一走，木子重重地卸了一口氣，上個班，被她上出了九死一生的感覺。

她早就在生活和工作之間劃了一道很重的界線。

她不将公事與私事混為一談，但季廈卻踩了這條線，讓她慌亂焦躁，只想擺脫。

步行去地鐵站的路上，媽媽打來電話，聽到木子這邊還有汽車鳴笛的聲音，關切地問：“還沒回家呢？”

木子笑說：“老板給我加工資了，那我不得多幹點活嘛。”

媽媽說：“別累壞身子，你下個月生日，回家過吧，你爸……老在問呢。”

木子沉默了，她知道爸爸一定就在電話旁聽着，想了一下，說：“看情況吧。”

媽媽急着說：“閨女，你都兩年沒回來了，那件事……沒有人記得了，你……”

“媽，我不說了，”木子緊忙打斷媽媽的話說，“我要趕最後一班地鐵了，挂了。”

挂了電話，木子愣愣站在原地，兩年前死去的記憶，像浪潮一樣湧過來，她想起了李玥。

那個夏天很熱，荊棘密布地熱。

李玥哭着拉着她的手，跪在她面前，說：“木子，你幫幫我，求你幫幫我，他們找不到你任何證據，不會為難你的，但我不行，我真的和他……要是他們鬧大了，我以後還怎麽嫁人。”

李玥的熱淚如縱向生長的藤蔓，在她無助的臉上交織成網，困住了她。

同樣的，在木子點頭的那一刻，也困住了木子。

記憶翻湧而來，她走不動一步，她有氣無力地招手打了一輛的士，上車回家。

路燈昏黃的光暈從她眼前滑過，一盞又一盞。

她的視線沒有焦點，腦中浮現季廈吃火鍋時，嘗試吃辣羊肉的表情，眼角沁出淚，指節并攏捂住嘴，拿起杯子狂灌水。

他的委屈和尴尬像一層月光，披在身上，怎麽也散不了。

一夜無眠後，她決定，對季廈，她不能行差踏錯，一定要與他完美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