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錯戴的鋼镯（7）

錯戴的鋼镯（7）

簡直是焦頭爛額！鄭勁松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難道是立案時的偵察方向出了毛病？還是自己的判斷有了失誤？不，不可能。小會議室四周的牆上挂滿了鮮紅的錦旗，其中有四分之三是屬于刑偵科的，還有，十多年刑偵工作積累的經驗都在告訴他：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他自信地搖搖頭。杜案表面上的僵局實質是相持階段，堅持下去就是勝利。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調動力量敲開人犯的嘴巴，而不是偃旗息鼓、鳴金收兵！對範克副局長這種好大喜功、見硬就回的工作作風，鄭勁松足可以擡出一筐意見來！

他的目光又落回到茶幾上，那裏放着杜案的全部卷宗。厚厚的卷宗裏分別夾放着十幾張提示條。鄭勁松走過去，再一次掀開他曾數十次、數百次翻閱過的案卷。

從寫着“作案時間”的紙條翻開去：

.....

問：你是什麽時間出去追趕杜占德的？答：他走以後，十來分鐘，我也出去了。問：追上沒有？

答：沒有。

問：為什麽沒追上？

答：他回城裏走的是大路，我是抄近道。可能是走兩岔去了。

問：那你是什麽時間回到村裏的？

答：（不耐煩）沒追上就回村了呗！

問：前面你說過，你追到光榮村路口就折返了。從卧牛溝到光榮村走小路，一個往返才十二裏地，你又騎了自行車，為什麽走了兩個多小時？

答：自行車在上嶺時鏈子斷了，我是

推回家的。

問：推車走六裏地，需要多長時間？

答：（極不耐煩，發火地）我不知道！我去殺人了！我去犯罪了！

（政策教育）

問：你在追杜往返的路上是否碰見過

什麽人？

答：沒，誰也沒碰着。

在另外幾份詢（訊）問筆錄中，村醫、黃瘸子、姜四、疤痢眼分別證實了趙寬亮出村的時間；只有趙的媳婦馬芳證實了他回村的時間﹣﹣十點半鐘……在時間的問題上，幾次提審，趙寬亮都是躲躲閃閃、解釋不清。

再翻開“作案動機”提示條下的筆錄內容，同樣令人可信，即使是外行人看了，也不會得出其他的結論：

......

問：你為什麽要操起菜刀？

答：我想剁了他（指杜占德）個王八

犢子！（激怒，吼叫）姓杜的不是人！朋友妻，不可欺；他和我哥們一回，竟然還想□□我媳婦……（站起身來）

問：坐下，慢慢說。

答：……我和黃瘸子他們正在聊天，就聽南屋我媳婦沒好聲叫喚。忙下地出門伸頭去看，這杜占德摸黑把我媳婦阿芳捺在桌子上，裙子都給扒到這了！（以手示膝蓋處）我氣極了操起菜刀沖進去要砍他….

問：砍沒砍着？

答：沒有。我膽小，不敢下那狠手，只不過吓吓他。後來，他說我媳婦阿芳騙他賣假煙、訛他的錢。你們滿村打聽打聽，我媳婦是不是那種人？！杜占德埋汰完阿芳又埋汰我，說我沒安好心故意下套子繞他……趁我沒注意，上來一個拳，就把我眼睛打得什麽也看不見了……

問：打在哪只眼睛上？

答：左眼。這不是….

在現場勘查卷的彩色照片中，一把黃銅柄的彈簧刀插在死者的左眼裏。

鄭勁松用手指彈了彈照片，把案卷輕輕地合上。用不着再翻，也用不着再看，這一切早已在腦子裏梳過多少次了。趙寬亮報複殺人所具有的作案時間、作案手段、作案動機難道還不夠清楚嗎？

當審訊人員向趙寬亮出示關鍵性的證據——染有血跡的紫紅碎花襯衣，他一會說是雞血，一會說是豬血，一會說是自己鼻子出的血，一會又說不知從哪兒弄上的……直到明确向他指出血型不符時他才無言以對，繼而大哭大鬧翻過來調過去就是一句話“我沒殺人！”

人犯趙寬亮的表現在鄭勁松看來是屬于那種色厲內荏、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角色。看上去，給人一種爽快、愚魯而又膽小怕事的感覺，結結巴巴一副可憐相，實際上背後隐藏着極端兇殘和詭詐的真面目。就像汽電車上的那些绺竊分子，你不抓住他手腕他是不會承認扒竊的！殺人兇器沒有搜查出來，也不能最後斷定究竟是什麽……這可惡的作案工具！要找到它，必須敲開人犯的嘴巴；哪怕他是鐵板一塊，也必須燒穿它……

正在這時何以藍輕輕推門進來了：“科長，我想……說一說，我的想法……”

一向爽快的何以藍怎麽變得這樣吞吞吐吐？鄭勁松不禁有些疑惑：“什麽想法？盡管說。”

“我覺得，”何以藍鼓了鼓勇氣擡頭注視着領導鄭勁松的臉，那是一張面容疲憊而又剛毅自信的臉。她不覺又有些膽怯：“好像……殺人兇手不一定就是趙寬亮……

“哦？"”鄭勁松大吃一驚：“說說你的根據。”

何以藍嗫嚅：“……其實，也沒有什麽太可靠的根據，可是，從審訊情況來看，我認為，他不是那種極其兇殘的人……”

鄭勁松的眼睛飛快地眨動起來，臉子變得有些冷淡：“女人特有的毛病。感性認識還是感情用事？”

“....…”何以藍沒有回答。

鄭勁松盯住這個一向溫順、聽話的姑娘審視着，好像有些陌生了：“是不是陸千駿和你研究過？”

“沒，沒有。”何以藍的臉倏地紅了。

“那麽說你們是英雄所見略同了？”領導用這種揶揄的口吻對自己講話，何以藍還是第一次聽到。她咬了咬嘴唇，一扭頭出了門。

望着她的背影，鄭勁松似有所悟。最近一個時期，有人風傳說陸千駿和何以藍在業餘時間相處甚密，兩人經常一起鑽圖書館談詩，談小說，談福爾摩斯，談波洛，談明智小五郎，是不是……鄭勁松不願再想下去。

青年人之間的事大可不必瞎操心。但是有一宗他不能不過問：經自己親手培養的偵查員苗子，絕不能讓他、還有她，都沾染上那種誇誇其談、浮躁淺薄的色彩！

誠然，柯南道爾、阿加莎·克裏斯蒂們可以塑造出風靡世界的大偵探福爾摩斯和波洛來，但那畢竟是紙面上的人物，不是現實生活中的人才。如果依靠他們來指導業務工作，那何以藍就永遠也不會成為一名真正合格的偵查員！

鄭勁松抓起卷宗回到隊裏往陸千駿面前一放，說：“這個案卷暫時先封存起來，等有新的線索再繼續偵查！”

陸千駿收起卷宗，放在手上掂了掂，嘴唇欲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但終于沒有開口。

隆冬未殘，春意已提前潛入城市。還不到中午，街面上的積水被曬得閃閃發光與土地相接的邊緣處出現了一線黑褐色的水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