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55章

燭火迷蒙,黑金刀鞘掩映寒光。

江白硯默不作聲,把它遞得更近。

施黛低聲應下,擡手接過。

短匕冰涼,入手的觸感近似寒玉,讓她指尖一顫。

最初的驚愕漸漸消退,施黛握住刀柄,思緒緩慢轉動。

說不出原因,但很奇怪。

進入這場幻境後,江白硯常常受傷。先是被貓咪爪子撓破右手,又在鬼打牆遭到邪氣入體——

明明虞知畫和衛霄都沒出現這種情況,施黛自己也好好的。

若要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莫非是因為突襲江白硯的那只邪祟,修為比較高?

施黛皺眉。

不對不對,江白硯總不可能騙她吧?傷口如果并非來源于貓和邪祟,難道還能是他自己劃出來的?

世上哪有人這麽有病。

把亂糟糟的想法一并清空,施黛看向江白硯左肩的烏黑:“進你房間?”

江白硯側身,為她留出進門的空間。

客房裏有股淡淡血腥味。

Advertisement

江白硯一動不動立在原地,施黛回頭示意:“你坐在床頭就好。”

他乖乖照做,微仰起頭:“多謝施小姐。”

江白硯身量颀長,直立時如松如竹,施黛每每與他對視,都要擡起脖子。

此刻江白硯坐于床邊,雙手撐在床沿,倏忽矮了她一頭。

于是換作施黛俯視。

寂靜的月夜裏,兩人獨處一室,都不說話時,仿佛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

心裏頭有些亂。

施黛摸了摸耳尖。

要說剜肉祛毒,她曾經幫江白硯做過一次。可這種事哪能習慣,講不了一回生二回熟——

施黛也壓根不想熟。

時間緊迫,容不得耽誤,一旦邪氣深入骨髓,江白硯指不定得多疼。

暗暗深呼吸一口氣,施黛俯身,左手扶住他肩頭,右手拔匕出鞘。

江白硯身體冰涼,她的指尖溫溫熱熱。似被燙到,少年睫羽輕顫,遲疑望向她。

是安靜的眼神,看上去很乖。

施黛被他盯得局促:“這樣按着,能防止你因為太疼避開。”

她沒什麽經驗,倘若不把江白硯好好固定,他一亂動,刀尖準會脫離控制。

施黛定神:“我開始了。”

真是要命。

生活在和平年代,她這輩子很少見別人流血,林林總總加起來,都不如和江白硯待在一起時,短短一天的所見所感。

放眼整個大昭,也沒誰像他這樣,把受傷淌血看作家常便飯的吧?

裏衣與外衫層層疊疊,堆積在他肩頭,随呼吸淺淺起伏。

刀鋒觸及深黑傷口,施黛本能地屏住呼吸。

江白硯本人神态平靜,輕勾嘴角:“施小姐不必憂心。”

他漫不經心:“我能忍痛。”

又成了江白硯反過來安慰她。

施黛吸了吸氣,冷空氣從鼻尖直入肺腑,刺得人格外清醒。

她手腕遞近:“我輕一點。”

刀尖漸入,江白硯身體一瞬繃起。

呼吸亂了一分,左側胸腔裏,溢滿他爛熟于心的疼意。

正是這樣的感受。

尖銳的刺痛從皮肉生長蔓延,猶如閃電,頃刻間充斥全身。

施黛聚精會神緊盯那道血痕,因而沒能發現,江白硯唇邊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給予的疼痛與旁人不同。

清幽梅香與血氣連綴重合,并非靈丹妙藥,卻令他的躁動緩緩平息。

幽微的氣息看不見摸不着,在心尖盈盈掃過,江白硯情不自禁,妄圖索求更多。

“施小姐。”

他啞聲:“可以再深些。”

施黛一怔,撩起眼睫。

站在榻邊,她輕易把江白硯的神情盡收眼底。

人人皆是血肉之軀,怎會不懼疼痛。

江白硯疼得太狠,面白如紙,唯獨眼尾熏染緋色,極淡的一筆,像團薄薄的雲。

他的表情與尋常時候別無二致,不似在剜毒,倒像疏懶坐在床前,準備休憩打盹。

這讓施黛想起蓮仙一案時,透過鏡妖妖丹所見的景象。

兒時的江白硯被邪修囚禁在暗室,日夜遭受折磨。當年他年紀小,吃了苦受了疼,尚且會顯出痛苦與悲戚的神色——

與之類似的情态,當下的江白硯從未流露過。

苦悶、悲傷、恐懼,種種屬于人類的情感仿似與他徹底剝離,只剩一具挑不出錯的空殼。

這讓施黛覺得心悶。

她不敢分神,罕見地沒說太多話,從頭到尾聚精會神,小心處理血肉模糊的傷口。

江白硯在看她。

不知從何時起,他的目光慣于落在施黛身上,晦暗悄寂。

多數情況下,她眉眼清湛噙笑,今夜不見笑意,只餘幾分頗為陌生的情緒。

江白硯細細思忖,覺得這種情緒像是憂戚。

為什麽?施黛在因他而難過?

他心念忽起,再眨眼,被撕裂般的劇痛攪碎一空。

灼熱滾燙的疼痛宛如烈焰,在心底燃起滔天的火。

冷汗自額前溢出,江白硯喉結輕動,攥緊身下棉被。

這是施黛帶來的痛楚。

他很喜歡。

疼到麻木,便不再如起初那般難耐。

身前盡是屬于她的氣息與溫度,江白硯被包裹其中,輕輕嗅聞。

胸腔裏,咆哮掙紮的巨獸終于被安撫,軟綿綿蜷縮作一團,好奇探出爪子,試圖碰一碰那股袅袅梅香。

可是……

江白硯長睫微動。

為何仍舊覺得不夠?不夠深,還是不夠疼?

他應覺歡愉,卻在心底更深處滋生難言的情愫,又酸又澀,攥得心口發麻發痛。

像委屈,亦似不甘。

假若連這樣的疼痛都無法讓他滿足,他所渴望的,究竟是什麽?

“江公子。”

瞧他垂眸不語,施黛有些擔心:“你還好嗎?”

江白硯:“嗯。”

沒來由地,他忽然問:“施小姐,可曾對旁人——”

說到一半停頓須臾,江白硯聲音很低:“可曾對旁人,這般行事過?”

施黛動作微頓:“唔?”

他指什麽?療傷還是剜肉?

她以前給不少弟弟妹妹處理過傷口,要說拿刀子剜去邪毒,僅有的兩回經驗,全給了江白硯。

該不會是她的動作太笨拙生澀,讓他疼得受不了了吧?

“只給江公子除過毒。”

施黛默默減輕力道:“你要是疼得兇了,記得告訴我。”

江白硯沒應聲,施黛側目一瞥,見對方也在看她。

他心情居然不錯,眼尾勾出小小一道弧,劇痛之下,喉音輕得破碎支離:“只有你一個。”

江白硯沒忘補充一句:“多謝施小姐。”

施黛一愣:“什麽只有我一個?”

她轉瞬想通話裏的意思:“江公子是說,只有我為你這樣做過?”

江白硯不置可否,戲谑輕笑:“我這一身傷,何人願意靠近。”

這是真話。

他性喜殺伐,除妖時的打法常惹滿身血污,又因殺意纏身,吓跑過許多平民百姓。

以往有過幾回妖毒入體的情況,他孑然獨行,是自己用刀一點點把血肉割下。

鲛人屬妖,自愈能力比人族強得多,只要能保住一條命,江白硯不關心其它。

猝不及防聽他說出這樣一句話,施黛右眼皮跳了跳。

自尊自愛要從江白硯抓起,她打定主意速速糾正。

“江公子別這麽想。”

刀鋒割除一塊深黑的瘀血,施黛努力保持手腕不抖:“真正在意你的人,不會害怕這些傷。”

江白硯笑笑,随口道:“施小姐害怕嗎?”

他語氣揶揄,隐有自嘲,沒指望得到答複。

施黛承認得落落大方:“我在意你,當然不怕啊。”

江白硯:……

被噎得無法回答。

她為何能肆無忌憚說出這種話?

心間酸澀如冬雪消融,化作一汪澄涼的水,無風而動,自起輕漪。

連劇痛都難以填補的空隙,莫名有了充盈之意。

江白硯破天荒失神一剎,無意間扯動肩頭傷口,疼得脊背輕顫,卻快意橫生。

自她話音落下,頹喪的感官卷土重現。

心髒跳動的頻率愈發明晰,疼痛與歡愉攀纏勾織,似有火焰在體內暗燃,透過刀鋒與血肉,傳入四肢百骸。

他如行于刀刃之上,耽溺在痛苦和歡喜的邊緣,煎熬着感受體內浪潮般的熱。

極痛亦極樂。

只剩最後一絲殘餘的邪氣,施黛手中的黑金短匕複入血口,比之前更深。

疼得狠了,洶洶刺痛如潮上湧,漫過他胸腔與咽喉,呼吸變得格外艱難,視野茫茫然一片漆黑——

被苦痛吞沒之前,毫無預兆地,江白硯嗅見一陣梅香。

某種陌生的、柔軟的力道覆上他脊背,如停落花間的蝴蝶翅膀,緩慢貼合,再倏然離去。

下一瞬,又軟綿綿落下來。

“最後一點了,會疼。”

施黛的聲音貼在他耳邊:“你忍一忍,很快就結束了。等結束……我給你療傷,再帶你吃好吃的。”

她是不是只懂這種哄小孩的話術?

裹挾全身的空茫暗潮霎時散去,鮮血回流,氣息無阻。

江白硯茫然擡頭。

施黛的雙眼純淨明澈,好似一陂春水清波,倒映出他的影子。

她的左手,正一下又一下輕撫他後背。

生疏而古怪的感受。

貼得近了,她的梅花香氣将他團團包裹,每被觸及一次,便有難以言喻的酥癢自尾椎攀附而上,燎過心肝脾肺,在心尖驀地盛放。

他像一捧顫抖的水,被那只手掌溫柔掬起,攏入其中。

肩背繃緊,隐隐現出肌肉輪廓。

江白硯右手用力又松開,指尖微蜷,掌下被褥被攥出淩亂褶皺。

“話說回來,你真能忍。”

左手輕拍他戰栗的後脊,施黛剜去最後一塊發黑的邪毒。

當初調查傀儡師的案子,她和江白硯不算熟識,為他剔除毒素時萬分拘謹,沒逾越界限。

後來一同經歷了好幾次生死攸關的險境,彼此慢慢熟絡,今時今日,施黛的态度放開許多。

把小刀刺進身體,顯而易見疼得很,後半段的時候,她感受到江白硯的輕顫。

施黛看得難受,幹脆拿出以前哄人的手段,克制住了沒摸腦袋,只小心翼翼拍打他戰栗的後背。

疼痛時有人安慰,總比獨自承受好得多。

她不是冷冰冰的機器人,做不到冷眼旁觀。

殘餘毒素被完全剜除,施黛松了口氣,絮絮叨叨:“江公子覺得疼,其實不用硬生生忍着,叫出來也——”

她說着擡眸,話語戛然而止。

江白硯脖頸微揚,自下而上地仰視她。

窗棂大敞,一片月輝傾落他頰邊,帶着冬夜冷霧,濕濡潮潤,像一幅筆墨未幹的畫。

眼尾的緋色漫延擴散,暈染在蒼白側臉,與唇珠上的殷紅血漬遙遙相應。

為不發出聲音,他又咬破了嘴唇。

不是幻覺。

随他睫羽輕顫,陰影翕動,江白硯眼底有水霧溢漫。

這副情态,哪怕被刀鋒一遍遍刺入骨血時,他都不曾有過。

因為什麽?

生理性的劇痛,亦或驟雨般突如其來的輕柔安撫。

有恍惚的剎那,施黛連呼吸都快忘卻。

石子墜入湖水,一圈圈蕩開漣漪。

江白硯一瞬不瞬與她對視,平日的陰鸷殺意蕩然無存,眼底是從未有過的懵懂迷惘。

一抹水漬自眼尾滑落,被月色凝成圓珠。

他嗓音亂,氣息也亂:“……施小姐?”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