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思念

第8章 思念

滿月時分,森羅獸骨殿準時出現了辛石的身影。

他身上挂着沉重的鐵鏈,低着頭,健碩的身軀顫抖着,一步一步走上前。

骨龍聽到異動,慢悠悠蕩了下來,可怖的骷髅龍頭怼着他的臉,發出粗重的吐息。

季雲琅正靠在座上閉目休憩,聽琥生讀“春江潮水連海平”,良辰美景,詩情畫意,只有仙洲看得到,八方域人甚至想都想象不出來。

他們不懂愛,不懂美,沒有離愁,不會思念。

琥生自己也不懂,捧着書翻來覆去地讀,只覺得美,腦子裏卻凝不出景,外面是黑沙漫漫,擡頭望天,唯見血月。

季雲琅不睜眼,辛石就不敢出聲,上身伏地跪在他腳邊,餘光瞥見骨龍垂下的一截尾巴尖兒都不禁膽寒。

琥生讀完書,靠着腦子裏那些貧瘠的景沉醉了一會兒,回身一看,殿裏原來早多了一個人。

他過去叫醒季雲琅,說:“找你的。”

季雲琅醒了,似乎覺得礙眼,不往下看,把琥生拽過來,揉了把他腦袋毛說,“我想好了。”

“你又想什麽了,去把你媳婦兒找回來?”

琥生把自己腦袋從他手裏解救出來,卷起書拍他的手,“你能不能有點骨氣啊,她不要你,那你也不要她,換個人愛不就好了?”

季雲琅問他:“想不想去仙洲?”

琥生聞言吓得書都拿不穩,猛地蹿到底下,跪到辛石旁邊大聲說:“不想!我只是讀一讀仙洲的詩,絕對不敢想別的,我……我以後不讀了……”

說着,他把掉在地上的書撿起來撕了個稀爛,低頭看着滿手的碎紙屑要吓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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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季雲琅再放肆也不敢提出要去仙洲,五年前季雲琅親手打通了那條路,但是除了第一次,不再允許任何人出去。

琥生那時候還小,不懂事,總覺得自己跟他們不一樣,季雲琅對他好,罰誰也不會罰他。

他趁季雲琅不在,骨龍也沒注意,偷偷溜了出去,剛跑到無常橋邊就被拎着後領子提了起來。

季雲琅突然出現,盯着他,似乎在疑惑他為什麽小小年紀就不想活了,然後一腳把他踹上了無常橋。

想出去必須通過無常橋,橋上危機四伏,總有殺欲強的八方域人藏在上面放暗箭。

琥生從小在八方域長大,逃殺的本事練了不少,橋上有人打架,他仗着體量小,竟然沒受多少傷就溜了過去。

他下橋就撒丫子跑,自從認完字,讀懂了季雲琅帶回來的書,他就比任何八方域人都想去仙洲。

美景美食,那裏才是人間。

季雲琅也跟着下了橋,沒攔他,就站在橋頭看着他往外跑。

然後琥生就在出口被專門負責巡查逮人的八域主抓走,投進了沙牢。

他是季雲琅的人,沒人敢罰他,但是他被關在籠子裏看其他人受刑看了好久,久到他覺得自己快要變成老頭兒死掉了,季雲琅終于來接他,說才過了七天。

那種地方,七天就像是過了一生,琥生想到當時的絕望,攥着書的碎屑,終于哭出來,說:“我不想去仙洲,也不想去沙牢,我就待在這裏哪兒都不去!”

季雲琅起身,看了眼被他撕碎的書,越過他向外走,說:“那你待着吧,下個滿月再起來。”

季雲琅出門了,骨龍留在殿裏監視他們,他沒理辛石,辛石就得一直跪着不能起。

琥生松了口氣,開始後悔自己撕了書,跪在地上一點點拼。

骨龍從房梁上蕩下來,咬着他的書箱送到他面前,等他拼好了往裏放。

季雲琅百無聊賴地走在外面,黑茫茫一片,也不知道要去哪兒。

他好不容易想通點事,琥生都不願意聽他說完,只會先害怕。

其實會害怕是好事,乖乖的,讓人省心。

不像江晝,貪生怕死,沒臉沒皮。江晝什麽時候能這麽乖呢,季雲琅想了想,覺得一輩子不可能。

五年前他第一次帶八方域人闖進仙洲時,心裏帶着氣,只想讓他們燒殺劫掠興風作浪。

但在那之前,他得先把江晝搞到手。

他越過最近的鹿溪城,把清霄門當做燒殺劫掠的第一站,八方域人砸了個爽,他在山上也壓着江晝幹了個爽。

他把江晝扒光,用力掐着江晝的大腿,咬着江晝的脖子,任他被花田裏的石頭硌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

他說自己在八方域的每一天都難熬,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江晝把他弄死。

他以為江晝會害怕,或者生氣,可是江晝這個人狡猾又放蕩,竟然寧願出賣/身體讨好他也不想被弄死。

江晝自覺來親他,季雲琅惡狠狠捏住他的嘴,把他按到地上。

他不讓江晝抱,也不允許那雙腿主動往自己腰上纏,問:“師尊,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別人碰過你?”

江晝不回答,他就一直問,每問一次心就沉一分。

江晝肯定趁他不在找別人睡過,都這樣了還敢來惡心他。

他失去繼續做下去的興致,粗魯地把江晝拽起來,正在思考掐死他還是淹死他,江晝終于開口了,說:“沒有。”

季雲琅說:“我不信,你有什麽證據?”

江晝沒證據,想了想,反問他,“你有證據?”

兩人互相盯了半晌,季雲琅惡狠狠把他按到地上,“當我沒問。”

江晝說沒有,那他就姑且相信。

他給江晝穿好衣服,抱着他想,接下來該砸哪兒,不如去蓬萊島吧,反正也無聊,去把雲家燒了。

他問江晝這個想法怎麽樣,江晝說:“不行。”

季雲琅立刻有了合理的理由跟他生氣,掐着他的臉問:“為什麽不行?”

他當時想,江晝要是敢提雲晏的名字,他就把他的腦袋按進花田旁邊的水缸裏淹半個時辰。

江晝被他掐得不得不擡起頭,手在他懷裏摸索,拽出一根冒頭的銀鏈子,問他這是什麽,準備送給誰。

這下提醒了季雲琅,掐江晝臉的手滑到了脖子上,接過鏈子給他戴上,說:“送給你的。”又順勢抓起他的手,去自己懷裏摸出根更短一點的給他戴到手腕上。

等江晝發現不對時已經晚了,季雲琅鎖住他所有的靈,把他的腰和腿從頭到腳玩弄了一通,将他抱進懷裏滿意地親了又親,說:“柔柔弱弱的,師尊,你現在去外面,他們一只手就能把你捏死。”

他想要江晝乖乖的不反抗,學會跟他伏低做小撒嬌讨饒,最好能再說兩句好聽的軟話,那他肯定會把江晝捧在手心。

其實這麽多年江晝一直對他很好,餓了怕他死,冷了怕他死,受傷了怕他死,生病了也怕他死。

每次他快死的時候江晝都慌亂,季雲琅想到心裏就覺得溫暖。

季雲琅小時候腦子犯病,總覺得自己十歲的年紀就已經看透了這個世間的醜惡,以後他碰到什麽事都會冷眼相待,他再也不會笑了。

後來被江晝領回了家,江晝走路會牽他的手,跟他說話會俯身,或者蹲下來,有時候還會摸他的腦袋。

那張臉靠近時季雲琅總是心髒怦怦,面頰也要悄悄發燙,他沒辦法再冷眼相待了,忽然覺得一切也不是那麽醜惡。

現在江晝戴着鎖靈鏈乖乖依偎在他懷裏,季雲琅心裏滿足,禁不住回憶起曾經那些溫暖,跟他說話聲音都柔和不少,望着他的眼睛說:“那我們不去蓬萊島,我要帶你走,你想去哪兒?”

江晝說:“仙洲。”哪裏都行,在仙洲就行。

季雲琅皺了皺眉,“我住在八方域,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所以不願意跟我去?”

江晝當時怎麽回應他的?雙臂環住他的脖頸,在他懷裏一遍遍親吻他,說:“不去,就在仙洲。”

狡猾又放蕩,季雲琅被他迷了雙眼,舍棄八方域裏那些下流肮髒的念頭,在仙洲玩起了金屋藏嬌的把戲。

那些野蠻的八方域人來仙洲沒幾天就惹事,去騷擾清霄門附近的村鎮,砸了季雲琅準備買菜的菜攤,把新鮮的瓜果蔬菜踩得稀爛。

沒能跟江晝準時吃上午飯,季雲琅煩躁得想殺人,把他們全部趕回了八方域,勒令他們不準踏足仙洲一步。

他和江晝住在仙洲,這群人活該待在暗無天日的蠻荒。

最開始是季雲琅不滿足于被困在這個地方,所以打通了出去的路。

可通道打開了就關不上,總有八方域人躍躍欲試想出去。

這群人會毀了仙洲,仙洲一旦沒了,他和江晝還怎麽生活?

季雲琅找到棵禿枝的樹,跳上去看天邊血紅的滿月,心裏想,江晝真是個混蛋。

這些年他既要時常盯着八方域,又要往返仙洲去找江晝。

他這麽累,江晝窩在家裏就只會吃飯睡大覺,然後惹他生氣,惹完哄,哄完再惹。

混蛋,就這樣還給人當媳婦兒,一點好話都不會說,嘴還沒有琥生一個小孩子甜。

但是混蛋的江晝離開了,嘴甜的琥生也在剛剛被他吓哭了。

季雲琅坐到禿枝樹上,指尖靈光一現,在半空鋪展開一封信件。

落款是仙洲五大派。

江晝剛走,季雲琅燒了那座宅子沒幾天,他們的信就到了,仿佛仙洲各處都有他們的眼睛。

信上說他們願舉五大派之力尋遍仙洲,把江晝送回他身邊。

只要他繼續守住八方域到仙洲的這條通道,別放任何一個八方域人出來。

五大派似乎把江晝當成了制約他的一個籌碼,仿佛只要江晝在仙洲,季雲琅就會一直守着八方域,不讓裏面的人有機會踏出一步。

憑什麽?

當他江晝是什麽舍生取義大愛無疆的人嗎?

江晝會跟他走,是因為他恐吓威脅,江晝為了活命別無選擇。

所以他才跟江晝說,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把你弄死。

而不是“把他們弄死”。

江晝貪生怕死沒臉沒皮,救自己都困難,才不會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放在以前,季雲琅收到五大派的信都是直接燒掉。

他守八方域确實是為了江晝,但那是他自願,他想跟江晝在仙洲好好生活。

五大派總上趕着往前湊什麽?

江晝從來不會因為“怕他毀了仙洲”而來求他,江晝求他,只會是因為餓了,冷了,或者疼了。

所以季雲琅想留住他,只能從他本人下手,鎖住他的靈力,弄軟他的身子,把他變得柔弱、聽話,偶爾給些好處,跟他甜蜜,讓他舒坦。

現在沒留住人,鎖靈鏈斷了,江晝走了,季雲琅束手無策。

他沒什麽別的能威脅江晝。

他要恨死江晝了。

他把五大派的信收起來,第一次沒燒。

誰去找都無所謂,得找到江晝,問問他為什麽要走,到底哪裏不滿意,以後能不能不走。

大不了以後不綁他了,不咬他了,不讓他趴窗戶了,不逼他自己動了,也不在外面了。

江晝還能有什麽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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