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40章

鄉下來的學子,一鳴驚人高中狀元這種事,往往是話本中最愛寫的內容,但現實哪能像話本裏寫的那樣發展。

邢長安落榜了。

真正的會試非常難考,全國最頂尖的學子都集中在一起考試,各大書院一些鴻儒大學的弟子都不一定能夠考中,更不要說小地方的學子了,他們的起點就不一樣。

那些在考前毫無名氣,最後能一鳴驚人的高中的,往往都是驚才絕豔的人物,可這樣的人物古往今來又能有幾個呢。

大批小地方來的舉子都是以落榜為結局的。

李兄的運氣較好,他考前頻繁的交際确實起到了一定作用,多少押中了今年科舉的幾個要點,堪堪進了榜,雖然不是高中,但通過家裏的關系上下打點,也能進翰林院裏去做個見習學士。

辦慶功宴那日,他又變成了那個被衆人圍攏在中間,意氣風發,高談闊論的李學長。

邢長安被一群陌生的學子擠在最外面,最後才去祝酒。

李兄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吹着酒氣說,“真可惜,長安你才學不在我之下,若是留在京裏,好好複學,再考一屆定然能中的。”

“長安你留下,我現下已經進了翰林院,以後一定能給你不少助力,等你下屆中了,你我二人攜手施展抱負,豈不痛快。”

本來已經打算離京回鄉的邢長安,因為這杯酒這句話,又開始動搖了。

他想起自己埋在心底沒有說出口的話,也許再試一次,就一次,便有機會說的出口了。

長安給家鄉去了信,告知家人和老師自己想要再考一屆的想法,雲京離江南很遠,路途上容易出危險,且在京城中更有利于知曉科舉試題要點的變動,邢長安打算留在雲京城。

收到信後,邢長樂一家很支持,回信過來讓他在雲京城好好複學,家中會一直彙銀本過去,讓他不要擔心。

還告訴他,他添了一個小侄兒,長安驚喜之餘,又給弟弟去信說,銀本就不要再寄了,家裏多了一口人,應當留着給小侄兒和弟妹花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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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邢長樂根本不聽他的,每月的銀本還是按時彙過來。

倒是書院的老夫子一直寫信勸說他回鄉,其實打小老師就覺得邢長安的性子是不适合為官的,比起在朝堂上虛與委蛇,他沉靜內向的個性更适合教書做學問。

長安內心又如何不知道老夫子說的都對,只是他年輕氣盛不服罷了。

會試三年一屆,落榜的學子們在科舉結束後大多都返鄉了,拼租在一起,客棧的費用長安尚能承受,要獨自負擔就變的無比艱難,加之學子們離開後,客棧內南來北往的商客夜半還在吵鬧,根本無法靜下心來休息,學習,他不得不另尋住處。

在李兄的幫助下,尋到城角舊巷的一處破宅子。

這宅子破到似乎風大一些都能吹塌,只有一張床板一個瘸了腿的木桌和一張破板凳,但長安還是住了下來,起碼是有個栖身之所了。

雖然屋子四面漏風,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每晚還有老鼠在房頂上賽跑,但這些長安都不以為意,能睡能看書就行。

只是人倒是好對付,就怕書和用具被老鼠啃壞了,那可要心疼死了,最終長安還是花錢置辦了一口木箱,存放書籍和紙筆。

貴重一點的東西便放進木盒中,埋在地下。

即便如此節省,日常總還是有些必備的開銷,尤其是紙筆硯臺,都算不上便宜,長安的銀兩很快就捉襟見肘了,家中今年新添了人口,再問弟弟要是萬萬不能的。

也不是沒有想過找李兄接濟一些,但一來長安實在開不了那個口,二來也很難再見到學長。

慶功宴過去之後,李學長就變的十分忙碌,他要忙着跟上峰師長學習,還要忙着跟同僚們交際,更要忙着參與各種學習會,文會,花宴。

那日慶功宴上在長安耳邊說過的話,似乎不過是他的醉話罷了,但邢長安都能理解。

是他自己才學不足,走不進那個世界,又如何怪的了其他人,一切只能自己想辦法。

長安學着別人在市場擺了個攤子,一面讀書一面代人寫些書信,對聯,到能有些貼補,日常的生活也堪堪過得去。

冬日将近,一直在江南溫潤天氣中成長的邢長安,還沒感受過北方凜冽的冬天,要不是一起支攤的另一位書生提醒他要置備厚些的衣裳和被褥,他恐怕連第一個冬天都撐不過去。

置備東西總是需要銀兩的,一日三餐已經減到一日兩餐的邢長安,哪裏還有餘錢去買這些。

好在這書生又給他介紹了一條門路,引他去書局寫話本,若是能被掌櫃通過上架售賣那自然是好的,通不過也能得些免費的筆墨紙硯。

長安很是心動,便于那書生一起去了。

領到了免費紙筆之後,長安在保證每日複學時間的情況下,又額外抽出一到兩個時辰去寫書。

真正寫起來,倒也不覺得辛苦,反而寫出了些樂趣,他将之前在鄉下聽到的志怪傳說和江南當地的風物結合在一起,編成了好多小故事,有時寫的甚至停不下筆,再回神時,窗外的天都蒙蒙發亮了。

一本書寫完,長安不僅不覺得疲憊,反而更加精神。

一向沉靜內向的他抱着晾幹的書卷去找書商時,面上竟然帶着興沖沖的笑意。

可收到他書卷的掌櫃,越看眉頭就皺的越緊,沒翻幾頁就直言這垃圾玩意賣不了錢,還浪費了一套紙筆,真是晦氣。

邢長安被說的又羞又氣,站在原地頭都擡不起來,但想起日後的生計,還是央求書局的掌櫃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那掌櫃的看他深秋還穿着單衣,也是可憐他,便讓他再領一套紙筆回去寫,還扔給他幾本已經翻卷了邊的舊書,說若是自己不會就照着這個寫。

長安收好紙筆和舊書,晚上回到小屋細細的翻看,結果無比震驚,這幾本舊書竟是那種話本。

書商居然讓他仿寫豔……情話本,這簡直是把讀書人的臉面放在腳底下踩。

邢長安雖然外表柔弱,卻并不愛哭,邢長樂小時候磕了碰了都嚎的很大聲,但打記事起,他就沒見他哥哥掉過眼淚。

那晚長安将自己埋在被子中狠狠的哭了一場,第二日一早腫着眼睛又開始了一天的溫書,學完之後照例去集市一邊擺攤一邊看書,晚上回到屋中後,給自己起了個‘漁豔笑笑生’的別號,木着一張臉研究起了那幾本豔……情話本,嘗試着開始仿寫。

但他到底從心裏抗拒,寫的很不順暢,又由于自身沒有經驗,情節文筆都毫無章法,整部書透着不倫不類的違和感,邢長安越寫越疲憊,無數次想要放棄,但最終還是堅持了下來。

終于在落雪之前,‘漁豔笑笑生’的第一部話本寫完了,這次再拿去給書商,那掌櫃翻了翻說,有些怪異,但別有一番滋味,後面又指出幾處讓他修改,改完之後居然可以印制售賣了。

邢長安也收到了他的第一筆酬勞,去添置了一身夾棉襖和一床厚被褥,買了些蠟燭紙筆,把一天兩頓換成一天三頓,還能攢下一點點銅板。

日子似乎更好過了一些。

邢長安開始一本接着一本的幫書商仿寫和改寫豔……情話本,漸漸的甚至能将邢長樂寄來的銀本全部攢下來,他打算等下一屆考完,無論中于不中都帶回去給弟弟,弟妹和小侄子翻修一下新房,生活一下便有了奔頭。

直到在書局碰到了李兄。

那書局的掌櫃似乎和李兄的上峰有些關系,學長陪着上峰去談事情,恰好碰到了去交書稿的邢長安。

上峰順手拿過邢長安的書稿,翻了幾頁臉上滿是鄙夷的神色。

那日的偶遇,李兄沒有與邢長安說一句話,甚至沒有正眼瞧上他一眼,只在跟着上峰離去的時候,低沉的說了一句‘有辱斯文!’,便離去了。

打那之後,李兄便徹底跟邢長安斷了聯系。

他沒有問過邢長安寫那話本的原因,也沒有問過邢長安是不是有什麽難處,就這樣簡單的定了邢長安的罪。

邢長安知道,自己藏在心中的話怕是再也說不出口了。

寫到這裏,評論區哀嚎一片。

“嗚嗚嗚嗚,我人沒了呀!為什麽要刀我!”

“書生大大你沒有心!真是發的一手好刀!”

“不敢相信,我的竹馬竹馬CP就這麽BE了嗎?”

“哇哇大哭,抓馬一個李兄追妻火葬場呢?”

“二人血書!我也求一個火葬場!”

徐靈鹿也看得心裏發堵,別說李兄追妻火葬場了,你們的主角要是擱現代,确實已經在火葬場裏了。

他白日裏剛剛看過邢長安的屍身,跟他身量差不多的邢長安居然要比他瘦弱許多,仿佛是在骨頭架子外面直接包了一層皮,中間似乎完全沒有任何填充物。

屍身在義莊解凍之後,身上全是又紫又黑的淤血和斑痕,甚至都沒有此刻還在打字的書卷鬼好看。

徐靈鹿照着他的身量,幫他定了一副上好的棺椁,又托魏鏡澄的關系尋了一片不錯的墓地,只等棺椁做好就能下葬了。

他回來之後告訴書卷鬼,鬼魂無措的跟他道謝,還反複問他棺椁能不能退,其實自己随便埋埋就可以了。

聽了這話,再看這一章的內容,小天師心裏難受極了,忍不住想要得到劇透,現實中不能圓滿的人和事在書中能圓滿也有稍許安慰呀。

“書中的長安還是原先的結局嗎?”

書卷鬼聽了他的問題也不答,就背身呆飄着。

“哎呀!你就讓他好好的嘛!在綠油油BE可是要掉收的!”徐靈鹿連哄帶騙,“你看,現在已經有8000+收藏了,離勝利只有一步了,現在掉收多不劃算!”

“東邊不亮西邊亮嘛,這束光也許照不亮他,但沒準拐個彎,下一束光就能把他照亮。”也不知怎麽的小天師就想起了那日一起看夕陽時魏鏡澄說的話。

書卷鬼跟着他低聲念了一邊,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回身沖徐靈鹿笑了一下,“多謝天師!我想我已經知道長安的結局了。”

也許你就是他的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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