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25朋友

第25章 25朋友

陳寐将毛絨小熊的圍巾系好,放進衣服的裏側從自己的房間鑽出,蹑手蹑腳地往沈銀的屋子走去。

他要當面問清楚,到底是什麽情況。

推開虛掩的門,并未見到沈銀,明明燈還亮着怎麽就見找人影。陳寐納悶地走近,桌上擺放着的是看到一半的《憂郁的民俗學》,其他還放着各種專業書。

陳寐随手翻了最上面的一本,夾着他的筆記——一筆一畫條理清晰地寫明了,什麽是民俗學、民俗學的意義、民俗學的現狀……一頁一頁往後翻,沈銀字跡清晰地還作了總結。他針對性從打鐵花出發,寫明了它發展的難點和重點,還列想了幾條改善現狀的建議。

教育、實踐、媒體、網絡……他有自己的想法,把能夠去突破的地方都列了出來。

陳寐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了他對打鐵花的熱愛,對這片土地的熱忱。他更能體會上午的那件事對他的影響有多大了。

重新擺好他桌上的東西,陳寐找了個椅子坐下,打算等他回來。只是等到他都犯困了,也未見沈銀。陳寐不解地揉揉眼,隐約中聽到了另一邊的動靜。

他湊近窗縫豎起耳朵聽,耳朵都要貼上玻璃了也聽不清話,只隐約能聽出是沈銀和爺爺的交談聲。

無意偷聽,他只是閑着沒事又屬實好奇,拉高外套拉鏈朝屋外走去。

夜裏九點的院子靜悄悄的,也難怪他能聽到爺爺屋裏的聲音。這個時間的沈喆已經熟睡,察覺不到周遭的聲響,沉沉地在夢鄉酣眠。

夜裏的霧氣濃重,玻璃窗戶因冷暖溫差而蒙上了厚重的霜,昏黃的燈光映着熟悉的身影。

霧氣缭纏模糊了陳寐的視線,他看不清沈銀的身形輪廓,只得全神貫注于細碎在風裏的交談聲。

“阿銀啊,這件事情爺爺瞞了你這麽多年……我記得那時你比現在的阿喆還要小,還不會說話,更不會走路……”

什麽事?陳寐蹙了蹙眉,雙手附在窗臺邊,不由得地朝前湊了湊。難道是關于沈銀的父母?陳寐心想。

一直都沒聽他提及過關于父母的事情。之前又聽老護士說小時候的沈銀都是爺爺帶他看病,那沈銀的父母應該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他吧,陳寐猜測,或許也和小叔他們一樣在廣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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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小沈銀,陳寐心疼地緩緩呼出一口氣,白茫茫的水汽又将窗玻璃蒙上了淺淺的一層。

“但你的眼睛就一直盯着我,圓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我……我就想啊,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小家夥……夜裏寒,又是在那麽一個慘淡晦暗的巷角,你就這麽看着我,沒有哭聲,安安靜靜地在紙箱子裏躺着……”

長期維持着半蹲的姿勢讓陳寐有些吃力,尤其是這個姿勢格外傷腰,他反手撐着腰間,趴開雙腿調低位置的同時,改變這別扭的姿勢。

只是他聽着,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為什麽沈銀和爺爺的第一次相遇會是在一個巷角,為什麽小沈銀會出現在紙箱子裏。

須臾大腦宕機,陳寐錯愕地沒穩住腳跟往後退了幾步。咔吱清脆一聲響,他驚恐地看着地上被踩斷的枯木幹,呆愣在原處不知所措。

“什麽聲音啊?是阿喆嗎?”

窗內飄來疑惑的聲音,“這麽晚了他還沒睡嗎?”

“是大頭吧。”

沈銀沙啞的聲音讓心慌的陳寐稍稍鎮定了些。他輕手輕腳地拾起地上的枯木幹,糾結着不知是繼續聽下去還是裝作無事發生地離開。

內心煎熬,又無措地杵在原處,現在的陳寐聽不進任何,包括聞聲而來的大頭正好奇地盯着他,發出喵喵喵的叫聲。

所以,沈銀是爺爺撿來的。這個想法侵占了他的大腦,讓他生出憐憫之心。

陳寐僵硬地立在柴堆旁,回想初見沈明樹他們如此阻撓沈銀學習打鐵花,清早又是說出那一番話,現在陳寐全都明白了,

什麽傳內不傳外、什麽傳男不傳女的,他當時只當是封建糟粕,誰曾想真有老頑固會把它奉為圭臬,可笑又離譜的事情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沈銀的身上。

陳寐氣憤的同時又忍不住地心疼沈銀。怎麽辦呢,不知道現在的沈銀會是怎樣的心情———難過?傷心?感激?還是……他想象不出來,甚至都無法專注心神地思考。

演繹過形形色色的角色,他都能融入其中去感受去理解去表達,不同的角色性格不同的人生經歷,他都能慢慢地找到狀态,可唯獨現在不行。陳寐難以置身于沈銀的世界,以他所想,這太難了。

他有點苦惱,因為現在他不可能裝作無事發生的離開,他看着身後的背影一點點靠近,而後就清晰的聽到沈銀的聲音鑽入他的耳朵,席卷他的全身。

“你都聽到了吧。”

不是一個反問句,而是在已知答案的情況下的陳述,語氣平淡無波瀾,除了沉悶的尾音,陳寐聽不出任何的異樣。

就像是剛才在屋內的交談沒有發生過一樣,陳寐回身,視線幾近與他平視,他看清沈銀面色的平靜,如湖面般無波瀾。

“你……”陳寐不敢與他直視,嗫嚅道,“你……沒事吧?”

沈銀沒直接回答,而是看到了他手中的小玩偶,“其實這個玩偶不是阿喆要我給你的。”

“我知道。”陳寐收起小玩偶,感受到了他在有意躲避他的問題。

“是我當時看你心情不太好,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就看到了阿喆床上的玩偶。”沈銀經過他的身邊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下,“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你看到它會高興。”

“奧。”陳寐點點頭,搬來小凳子在他身邊坐下,順順小熊的毛遞到他面前,“諾,你現在拿着。”

沈銀沒說話也沒擡手接。

“謝謝你。”陳寐動了動小熊的耳朵,“我看到它之後是真的變得高興了,所以現在你拿着,我希望你也能因它變得高興。”

“……”沈銀沉默幾秒,接過小熊道,“我沒有不高興。”

“……我知道。”陳寐勾了勾嘴角,“那我希望你能看到它變得更高興!”

又再是幾秒的沉默,沈銀突然直直地盯着陳寐的眼睛,那深邃的眼眸映襯着月色的皎潔。

陳寐一字一句清晰地聽到他口中的話———“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是因為要追我嗎?

沈銀沒接下去問。

當然是因為喜歡你,想要追你啊。

陳寐沒直接說。

而是換了種委婉的方式道,“因為我想和你做朋友啊。”

朋友,沈銀怔了一下,長這麽大他好像沒有什麽朋友。這個詞語對于他來說太過遙遠,以致此刻的他恍神了許久也沒反應過來陳寐口中的朋友是何意義。

“你怎麽了?”陳寐納悶,他也沒說什麽別的吧,擡手在他面前揮了揮,“那…那你希望是什麽答案啊?”

“朋友。”沈銀終于是回過神來,堅定地重複道。

“……”陳寐不免嘆氣,朋友就朋友吧,就先朋友再戀人,也不是不可。

“那身為朋友,你現在可以回答我了嗎?”陳寐朝他身旁挪挪,“你真沒事嗎?”

沈銀的眼眶瞬間濕潤,但他強撐着沒有讓淚水流下來,他搖搖頭語調中帶着哭腔道,“有事。”

強忍了這麽久,一旦有了豁口,沈銀就繃不住了。他的嘴都快抿成一條線了,伴着微微的抽搐,嘴角又一點一點地向下彎成一個弧度。

陳寐見過他面無表情的模樣,見過他害羞臉紅的模樣,也見過他厭惡嫌棄的模樣,唯獨沒見過這般難過傷心的模樣。

身為朋友,陳寐自然地攬過他把手搭在他的肩膀處,輕輕地拍着,嘗試着安撫他此刻的心情。

“那…你要不要和我說說你現在是怎麽想的?”陳寐補充道,“如果你願意的話。”

“……”沈銀擡眸望向他,他的眼神和他手裏的小熊眼神一樣,小心翼翼的閃着淚光盯着他。

陳寐要淪陷在他的眼裏了,他不自察地咽了咽口水道,“我們是朋友,朋友是可以傾訴的。”

“…我…”沈銀思忖片刻,慢慢地開始講述他的兒時經歷以及他的成長歷程。

聽爺爺的口中得知,他的生父生母将他抛棄,那時他只是襁褓中的小孩在寒冬的夜裏遇見了沈順成。

冥冥之中的緣分,沈順成難得來鄭州表演,可那場打鐵花不盡人意,氣溫低得根本無法達到鐵水的溫度,在強烈的斥責和譴責聲中他神色恍惚,不知是不是凍着出現了幻聽,他竟在一片罵聲中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

而他竟也真的看到了,心軟的沈順成将他帶回了沈村。小家夥的事情他在鄭州和本地來回奔波,最後終于在開春的日子裏小家夥有了戶口。

登記名字的時候,工作人員問到他叫什麽,他思索一番,原本是想叫他沈星,因為那天遇到這個小家夥的時候他的眼睛好似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

可是總覺得沈星就只有一顆星星,他就想銀河有很多的星星,滿意地朝着工作人員大喊,“叫沈銀,銀河的銀。”

…………

“我以為是鐵樹銀花的銀。”陳寐輕輕地說道。

“我很感激爺爺,是他把我帶了回來,讓我有了一個家。”沈銀看着天上的星星繼續說道,“記事起的這十幾年,爺爺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做人做事的道理,我都記在心裏。”

沈銀的情緒在陳寐的安撫下慢慢緩解,他低下頭眼眸随之浮現一層陰霾,抵着舌根一字一句地道,“我挺恨他們的……”

陳寐明白他口中的“他們”,也就是他的親生父母,不管是不是有苦衷都不能不負責任地将孩子抛棄。

如果是放在現在那必定會受到法律的制裁,可這已經過去了快有二十年。

“為什麽要把我生下來,又為什麽要将我抛棄,明明可以不讓我出生……”沈銀眼眸的陰霾濃重,就如同窗玻璃上的霜化不開,他的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近似低喃地重複着,“為什麽啊?我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

某種程度而言,陳寐和被抛棄也并無區別,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他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他大抵是明白了他此刻的內心,其實比起說是一種恨,他更是希望能夠得到父母的愛。

因為他也是這樣,小時候會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情去換取陳朝豐和平韻之的陪伴,可是長大了一點之後,他才知道有些愛是永遠都得不到的,倒不如是自己的愛永遠是無保留又一直存在的。

“他們不值得你去質疑自己。”陳寐起身蹲在他的面前,雙手捧着他的臉注視着他認真地說道,“你現在是沈銀,你有我們,爺爺、阿喆還有——我”停頓片刻,他繼續道,“我們是愛你的。”

“嗯。”他的鼻腔裏發出沉悶的一聲。

短暫的沉默過後,陳寐被一股力道順勢向前挪動了幾步,而後又緊緊地貼住。沈銀俯身将他環住,頭抵在他的肩膀處,聲音發顫地道了一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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