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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還寒, 雪消殘滞,但這并不影響玉京百姓上街游玩賞燈的心情,一時間游人如繡。
道路微有潮濕, 踩上去嘎吱作響, 馕馕只走了幾步便不肯繼續, 伸長小手要抱抱。裴延把他抱起, 耳畔還伴有童言稚語,嗲嗲又軟軟:“髒髒。”
低頭一瞧, 原是馕馕的小靴子沾了泥濘薄雪, 很快洇成一片淺灰。
“忍着。”
忍着?馕馕聽不懂, 但知道不是好話, 于是立即要嚷, 黑玉似的大眼睛沁滿委屈淚水。
阿玖瞧着實在心疼,連忙要哄,可是握着帕子的手伸至半空時陡然被裴延截獲, 他順勢與她手指交握相扣, 似這街巷并肩行走的尋常愛侶。
“咕咕咕,啾, 啾!”這是馕馕從鳥哥哥蘿蔔頭處學來。
雀鳥壽命短, 而蘿蔔頭已近晚年, 裴延和阿玖又格外寵愛它, 凡事順着它。若蘿蔔頭覺得陪伴少了, 無趣煩悶了, 就會發出如上鳥鳴,那麽無論當時手頭在忙什麽, 裴延阿玖都會立馬放下,轉而陪它。
這一切被馕馕看在眼裏, 機靈的小腦瓜理解為“發出這樣的聲音,爹爹阿娘就會滿足所有要求”。
阿玖忍俊不禁,變戲法般從布兜子裏取出一小朵亮眼的梅花,花葉都是絨線縫的,鮮活可愛,載着融融春意。
“要要!”
馕馕兩眼發光,揮舞着小手,簡直要從爹爹懷裏竄出去。
“就是給馕馕的呀。”兒子奶聲奶氣的樣子讓阿玖的心都快融化了,她笑眯眯把梅花放到兒子手心裏:“拿去玩吧。”
馕馕這才安靜了一小會兒。
也不知随了誰,這孩子打小聞見鮮花便要打噴嚏,阿秋阿秋能打上半天,弄得小臉紅紅眼淚汪汪。偏他這小小的人兒愛花,瞧見鮮豔的花朵總想摸摸碰碰,于是阿玖嘗試自己做花,紙的絹的,綢的絨的,屋裏屋外只要是馕馕常去的地兒總擺着幾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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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延認為不妥,太慣着孩子。
阿玖卻道:“愛花卻摸不得碰不得,甚至站近些都會打噴嚏,多可憐吶,就像夫君至今嘗不到鹹酸味,我很心疼的。”
聽了這話,尤其是後半句,裴延很是受用,卻也不讓阿玖勞神,至少夜裏不許做花,累眼睛。
行至燈橋夜市,人潮湧動,燈火煌煌。
馕馕被雜耍吸引住了,眼睛眨也不眨盯着瞧,還嫌不夠近不夠高,鯉魚打挺般翻騰不休。
眼看夫君的忍耐度即将滿溢,阿玖連忙喊住挑着扁擔的貨郎,因喝彩聲大,人群又極為喧鬧,她也不由放大聲音:“撥浪鼓怎麽賣?”
就在這時,雜技藝人表演了一個絕活,引得叫好連連,伴随喧鬧聲、撫掌擊節聲,越來越多的人往前撲湧,欲瞧個仔細,阿玖被擠得一個趔趄,仰面摔在貨郎的竹簍裏,差點陷得起不來。
把阿玖扶起來後,裴延面容沉靜地解下錢袋,賠付給貨郎。
于是一竹簍的新奇玩意兒都是他們的了。
馕馕眼睛都看直了,沉浸在巨大的驚喜中。
“沒良心。”裴延睨都懶得睨兒子一眼,徑直拎起馕馕後衣領,往那竹簍裏一插,示意蔔林接手,“送他回府。”
馕馕多伶俐呀,見爹爹臉色不對,連忙站起身索要抱抱。
可惜小人兒個頭太小,被插秧似的摁進竹簍後堪堪露出個圓潤飽滿的頭頂,憑借自己之力是完全出不來的,更別提能讓人瞧見他索抱。
“嗚嗚阿娘,阿娘——”
馕馕驚惶大哭,後眼睜睜看着爹爹攔住阿娘,不讓阿娘抱他,馕馕絕望地跌坐在竹簍裏,哪怕周遭都是有意思的小玩具也無法引起他注意了。
蔔林嘆了口氣,這邊實在人多眼雜,他打算把小主子帶出人群再哄。
可是蔔林一碰竹簍,馕馕就殺豬似的哭嚎,口中還不斷喊着:“祖祖,祖祖。”
這下裴延臉色更差,長眉也皺起,冷聲命令:“立馬帶回府。”
阿玖目送兒子遠去,不合時宜地聯想到兒時趕集,看人家買雞仔鴨仔,都是手腳利索地往竹簍裏一塞,提着就走,而馕馕現在就是一只無助的小崽兒,可憐巴巴,卻又讓人憋不住笑意。
見妻子臉上挂着笑,裴延略有訝色,捏捏她臉:“沒生氣?”
阿玖嗯了聲,“我生什麽氣,反倒是你,好像快被馕馕氣瘋了。”
小孩子慣會識人眼色,知道爹爹依着阿娘,那就向阿娘求助;爹爹又敬着祖祖,而祖祖疼愛馕馕,那麽當喊娘不管用的時候就搬出祖祖來“震懾”,誰知爹爹心腸跟鐵做的一樣,可硬可硬了。
裴延別過臉去,看似有很多要說的,但忍着沒說。
阿玖挽住他胳膊,猜測道:“夫君覺得我不舍得跟馕馕分開,所以會生你的氣,認為你太兇了?可是馕馕回去了确實還我們一片清淨呀。走啦走啦,往前逛逛,好不容易甩脫了小崽子,我們兩個人過節呢。”
裴延垂眸,看妻子确實沒有不高興,這才去牽她的手,溫聲問:“餓了嗎,前面有家七寶擂茶,可以墊墊肚子。”
“不餓,”阿玖笑:“夫君好像把我當小豬仔,随時随地會餓的麽。”
“是誰睡着覺把我的手抱在懷裏當雞腿啃?”
阿玖惱:“說了不是當成雞腿,是做噩夢,噩夢!還有我哪裏咬你了,那是吓得牙齒打顫!”
裴延哦了一聲,“夢裏我可曾保護你?”
阿玖有點不好意思:“唔…夢裏沒有夫君欸。”
兩人邊聊邊走,倒也不覺着累。
一會兒談到馕馕再小一點的時候阿玖把他當成寶貝疙瘩,誰也不許罵他訓他,因為馕馕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懷胎十月一朝分娩不容易,然而現在真是把馕馕慣壞了,是要好好教他規矩。
一會兒又說起給貓兒狗兒看病的大夫日益增多,卻鮮少見到給雀鳥看病的。蘿蔔頭已經開始出現羽毛失光、行動不便的情況了,所幸食欲還是好的。
這般手牽着手,呶呶絮語,說些家長裏短的事情,心裏竟也覺得很滿足,有一種平淡的幸福感。
“夫君。”
行至燈火闌珊處,阿玖趁裴延回頭時飛快在他臉上啄吻一下。
“謝謝你呀,有你陪我,不管做什麽都覺得很安心。”
他并不是甩手掌櫃,會跟她一起養育馕馕,甚至付出的時間和精力比她還多;她嘗試寫自己的第一本飲食專書,他會提供建議,也會幫她校正。
“我家夫君真的很優秀呢,”阿玖不想把溫情的散步弄得太嚴肅,于是笑眯眯說:“所以要牽好我的手,一會兒走丢了被別人撿走,那我就虧大啦。”
裴延用另一邊沒有相牽的手摸摸她發頂,垂首吻她。
忽然飄起雨,斷斷續續的雨絲慢洇着,兩人都不想松開。
細密的癢意咬得人酥酥麻麻,筋骨發軟。原是無關風月的,可撇下孩兒夫妻兩個躲懶是難得的事情,吻着貼着,依偎着呢哝着,便是一街細雨也澆不滅靠近對方的心思。
于是坐了停靠河邊的烏蓬小船,在這斜斜的風雨裏飄蕩。
不需要特意搖橹,入夜的碧波會推着他們走。行得慢些也無所謂,有情人懷抱大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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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坐船是開了春,天風轉暖時。
先前說大海撈針,阿玖還以為他誇下海口,後來也沒過問尋親之事,左右抱着沒戲的心思,過好自己當下的日子就行,沒想到還真找着了。
阿爹已逝,阿娘帶着姐姐住在會稽,這姐姐并非同胞姐姐,而是爹娘收養的女兒。爹是舟師,識地理,懂觀星,掌羅盤,這一身技藝打算傳授給姐姐和阿玖,可惜阿玖三四歲時就被歹人拐走。
這就是阿玖對失散多年的家人的所有了解。
哪怕只知道零星半點,她也十分興奮,啓程前花了好幾天給阿娘和姐姐挑選禮物。
原想帶着馕馕,但一來馕馕實在太小,萬一暈船、水土不服,那對小孩子來說太遭罪了,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大夫瞧病,想想還是算了,二來阿玖預備把娘和姐姐接到玉京,這次去先認親,再問問她們的意思。
天公作美,南下風光更是無限好。
群峰羅列,如屏如障,入目是滿滿翠色,雖然對此沒什麽印象,但一想到這是她出生的地方,阿玖就覺得格外親切,便是看天上雲彩都覺得比玉京的順眼。
她依偎着夫君,心情大好,“你說這裏頭有沒有站着一位雲中君?”
兩人曾對雲中君究竟是雲神還是雲夢澤之水神産生過探讨,自古以來也有說法認為雲中君是雷神或月神,但阿玖喜歡《楚辭》,便認雲中君為雲神。
由此又憶起當初他教她認字時的光景,阿玖心中甚是甜蜜,抱着裴延手臂輕輕搖晃着哼起詩篇。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哼了一半阿玖發覺裴延并沒有應和她,甚至有點出神,她不禁有點生氣,手指戳戳他,“在想什麽呀,我唱得不好聽麽?”
裴延側臉凝視:“我說找到你的家人,你就信我?”
這話來得蹊跷,阿玖不由一愣,下意識道:“不然呢?”
裴延揉揉阿玖發頂,“沒什麽,随口一說。”
“什麽啊?”阿玖徹底糊塗了,從竹椅上跳下來看他,“我自然信你,這有什麽好瞞騙的,我一開始不覺得有機會和家人重逢,都沒抱希望呢。”
裴延意味不明地嗯了聲,展臂把阿玖撈到懷裏,見她仍是猶疑不定,便出聲安慰:“我只是看你太過激動,到了會稽萬一岳母與你生疏,恐叫你傷心。”
“嗨呀,我當什麽呢。”
對于這一點阿玖想得很開,“那麽多年沒見,估計像陌生人一樣見了面不知道說什麽,但是沒關系,慢慢來嘛。”
“不過話說回來,夫君也太細心了吧,連這個都替我考慮到了。”
或許這就是夫君比自己年長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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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玖本家姓辛,小宅子坐落在花蹊巷。
走水路時阿玖還想“黃四娘家花滿蹊”,花蹊巷興許和姨祖母家那條巷弄一樣漂亮,如今正是開春時節,定然花團錦簇,清香撲鼻,又慶幸還好沒帶馕馕來,不然小家夥聞到花粉少不得要折騰一場。
可是當他們真正步入花蹊巷時,卻發覺并非想的那樣美好。
這是條陳舊的巷弄,好幾戶人家的門楣都可見破損,又因臨近魚市,腥味揮之不去。
“小心。”裴延攬着阿玖往他那邊帶了下,以避開拖着漁網的過路人。
辛家在巷子最深處,占地不小,但與巷口那幾家差不多,瓦片破碎,牆面斑駁。
甫敲響大門,聽得一聲尖利的哭叫。
依稀可辨是個女子,啊啊呀呀的話都說不連貫,并且像是受盡委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阿玖心裏一驚,連忙看向裴延。
“不是說阿娘和姐姐一起住麽,這是……?”
如此失去理智般持續哭叫,便是馕馕也不會如此,而且聽聲音不像是小孩子。
裴延握住阿玖敲門的手,“直接進去罷。”
入目是一片淩亂。
婦人手裏拿着什麽東西,追着一個年輕女子跑,發出哭叫聲的就是那年輕女子,看外形二十歲左右,衣衫不整頭發散亂,臉哭得漲紅。
而院子的角落裏站着幾個束手無策的男女,見裴延阿玖進來,忙過來問安,阿玖這才知道他們是裴延的人。
也是,依裴延的性格,萬事都會提前打點。
“那位是你姐姐,生了一場大病,心智出現問題。”裴延摟住阿玖,既是防止她被姐姐沖撞,也是擔心她難以接受目前的情形,“容易生氣,經常哭鬧,最近一兩年如廁也成了問題,現在…多半是弄髒了衣褲,岳母要給阿姐換衣,而阿姐不配合。”
“得知會稽的消息後,我留了人手幫忙,但阿姐不讓外人近身,也不肯出這院子一步,因此無法接她外出就醫。”
阿玖一句一句聽着,腦袋裏早已嗡嗡作響。
而追逐的母親也停了步子,不遠不近地站着,小心翼翼望過來,視線與阿玖的對上,幾乎是一瞬間她就知道眼前的女孩子是她走失多年的親生女兒,那雙靈動的眉眼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人人見了都誇:辛家小娘子生得漂亮。
可是現在,眼眸裏滿是淚水。
“阿娘……”
其實阿玖并不記得自己的娘長什麽模樣,但對方看她的眼神她很熟悉,有了孩子之後或許更能理解一種叫做母愛的情感。
她踉跄上前,很想抱一抱她的阿娘。
可是阿娘竟連連後退幾步,變臉似的板起面孔,厲聲喊:“你們都出去,我不認識你們!都是你們這些陌生人天天在我家裏,害得我的孩子晚上怕得睡不着,出去,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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