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天青色

第16章 天青色

記號筆落到蔣嶼渡手裏。

小姑娘眼眸含着期翼, 好似從筆下寫出的願望都能實現。

他低眸，遂了她的心意。

哪怕只是用幾塊錢的記號筆，字跡依舊遒勁方正。

三人各自寫一面，而後到人稀少處, 點燃蠟塊, 等熱氣充盈燈罩, 緩緩松手。

孔明燈一點一點攀升至夜空。

雲瓷仰頭看, 默念蔣嶼渡寫下的那句話 。

歲月長安, 萬事從願。

這願望太寬泛, 什麽都攬括，卻也兜不住任何執念。

“小叔沒有什麽特別想要實現的事嗎？”雲瓷扭頭，問。

“許願便能實現的事未免太輕易，既是輕易之事, 不必向外求得。”蔣嶼渡說。

那難捱的悲愁呢？

愁緒若能通過祈願消解，便不是跨不去的鴻坎；若不能消解，那祈願本身就是空求, 沒有意義。

這是個悖論。

雲瓷望着蔣嶼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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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自己好像能讀懂他，但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不經意把話題變嚴肅了，蔣嶼渡适當迂回, “有念想也好，是個心理寄托——燈放過了, 接下來想去哪兒？”

雲瓷被他的話頭引回來，“噢, 好像這條街該逛的都逛了...桂花酥呢？好像蔣柏楊拿着的，他人呢？”

雲瓷和蔣嶼渡說話的時候, 蔣柏楊又跑到一邊玩兒了，待兩人看見他時, 他正逗一個六七歲的小孩玩兒，說話說得可起勁兒了。

想着要給蔣嶼渡嘗嘗桂花酥，雲瓷跑過去拿。

“那幾塊小點心啊？”蔣柏楊站起身，手裏遞給她一個空空如也的盒子，“吃完了。”

雲瓷不敢相信，“你一個人都吃了？怎麽都不知道留點兒？”

“你說的你不吃嘛，這裏面總共就四塊，”蔣柏楊無辜，指着一邊的小孩兒，“這小朋友剛才也在猜燈謎的服務臺，猜錯題沒拿到獎品，我看他傷心就給了兩塊，這，咱倆沒怎麽開始就結束了。”

他看雲瓷憋氣又說不出指責話的模樣，撓撓頭，“這種活動發的贈品也挺普通的吧，沒了就沒了呗，以後還能買其他的不是。”

說話間蔣嶼渡過來了。

他看出兩人溝通有少許不快，問怎麽回事。

蔣柏楊揚了揚空盒子，幾句話說了情況。

雲瓷不想讓蔣嶼渡覺得自己為了區區一件小事生氣，這會顯得她小氣。

“算了算了，沒了就沒了。”她把那點遺憾咽進肚子裏，心裏悄悄嘆氣，看了眼時間。

快淩晨了，差不多該打道回府。

沿原路返回，古街街口的小吃攤一圈圍着不少人，夜貓子出來吃夜宵，生意才剛剛開始。

在擁擠的人群裏穿梭，一不留神便會走散。

蔣嶼渡讓雲瓷跟上，他走在前面半個身位，辟開少許空間。

周邊嘈雜，聊笑聲，接電話聲，小孩兒雀躍聲...蔣嶼渡回頭看，雲瓷乖乖跟在身後，微微低着頭，不聲不響。

瞧着不像剛出來時那樣開心。

他放慢了腳步，雲瓷走到快要碰到他胸膛，停了下來 。

她仰頭，“小叔？”

她以為是要等蔣柏楊，于是也轉身往後看，沒見着人影，她咦了聲，踮腳，“什麽時候不見的？”

南州畢竟蔣柏楊不是那麽熟，雲瓷難以放心，拿出手機撥電話，響半天沒人接。

這裏太吵了。

“他去哪兒了？”雲瓷挂了電話，皺眉，又給他發消息，“真是一點兒也不靠譜，眨眼功夫就不見人了，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

小姑娘一邊張望一邊發消息，嘴裏還忙着嘀嘀咕咕。

俨然是着急了。

明明不久前才被那小子惹生氣，這會兒就什麽都忘了。

刀子嘴沒有，豆腐心卻是比誰都軟。

蔣嶼渡神色不甚明顯柔了幾分，“放心吧，他一個成年男生遇不上什麽危險，原路返回總是知道的。讓他直接去停車的地方就好。”

雲瓷聽他一說，覺得有道理，于是告訴蔣柏楊直接去停車處。

所幸蔣柏楊這次很快回複了，發了個OK的表情包。

她熄了手機，呼出一口氣。

蔣嶼渡被她如釋重負的樣子逗得微微勾唇。

雲瓷沒察覺，“小叔，我們現在也直接去停車處嗎？”

蔣嶼渡瞥了眼周圍，問她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雲瓷很少吃夜宵，正準備說不用了，忽聽他又問：“桂花糕喜不喜歡？”

桂花糕？

雲瓷愣了會兒的功夫，蔣嶼渡讓她在原地等着，去了幾步開外的店鋪。

直到手裏接過他買來的熱乎乎的桂花糕，雲瓷還沒回過神來。

“可能和兌換的點心不太一樣，”蔣嶼渡揉了揉她腦袋，低聲，“但味道應該也不錯。”

“吃了就開開心心的。”

他語氣裏那絲哄人高興的意味讓雲瓷心髒怦怦充盈起來。

對她而言那樣高不可攀的人，走哪兒都會一群人恭維的小蔣總，竟然也會屈尊降貴排長長的隊，為她買一盒新鮮出爐的桂花糕。

傻小叔，她是因為沒讓他嘗到特色小吃才沮喪的啊。

桂花酥，桂花糕。

雲瓷覺得自己永遠不會忘記這個美麗的誤會。

-

蔣家一行人在南州待了兩天，啓程回京市。

送別時雲瓷依依不舍。

“你們節後開工都這麽早嗎？”她低着頭小聲控訴，忽而又望向蔣敘庚，臉頰微鼓，“大老板就在這裏，多批兩天假不行嗎？”

蔣敘庚和秦影蘭被她逗笑。

“大老板有事沒做完，咱們就是作陪也得回去工作，”秦影蘭打趣丈夫，又繼續逗雲瓷，“葭葭你再幫我們勸勸，讓他自個兒回去開會去。”

孟清瀾把當真還要開口的雲瓷攔下，“好了，長輩們都有事要忙，別鬧別鬧，下次再讓叔叔阿姨來玩就是了。”

哪裏有鬧。

雲瓷鼻息透出細微的輕哼，扭頭。

恰好對上蔣嶼渡濃郁的黑眸。

裏面有不甚明顯的笑意 。

他定然是在笑她。

雲瓷臉微微一熱。

她其實也想對他說，再多留兩天，或者是下次再來。

可當着多人的面，不敢說出口。

大家都已經在說她黏小叔了，要再不收斂着點兒，該藏的就藏不住了。

所以她只有眼巴巴望着他，可是這也不行，每每和他對視，她心裏的小人兒就像是喝醉了，步伐飄飄，鼓聲咚咚，心跳怦怦。

車來了，最後的告別，雲瓷借着幫忙推行李箱的功夫，小聲和蔣嶼渡說，“小叔回去工作要注意按時吃飯。”

自上次她偶然撞見他一次飲食不規律，就把這個事情給記住了。

蔣嶼渡看着她烏潤的杏眼，唇輕勾，嗓音低沉悅耳。

“明白。”

送走蔣家人，剩下的日子裏雲瓷倒數着開學的時間。孟清瀾受邀去外地參加一個藝術展，她原本想帶女兒一起，但雲瓷懶得奔波，選擇留在家裏。

雲朝塵忙着公司的事，早出晚歸是常态，家裏有阿姨負責雲瓷的一日三餐，倒沒有什麽需要擔心的。

和高中同學約着出去玩的那天，雲瓷提前和爸爸說了。本來說好是去公園野餐，結果天有不測風雲，暴雨來襲，幾個同學在商場找了家咖啡廳，桌游玩了半天覺着無聊，雨又遲遲沒停的意思，就紛紛回家，約下次再聚。

雲瓷提早回家，阿姨挺驚訝，“這麽早就回來了？哎呀，我想着你晚上不回來吃飯，菜備得少呢。”

“不用做那麽多，随便吃點兒就好啦，”雲瓷收了傘，換拖鞋時看見爸爸的鞋，“我爸回來了？”

阿姨接過她手裏的傘，“回來沒多久，現在應該在書房忙着吧。”

心裏盤算着提早回京市，雲瓷醞釀了幾天草稿，覺得是時候跟爸爸說一說。

爸爸的思想工作做通，媽媽那邊才容易些。

換好鞋，上樓，走廊地毯質地松軟，将腳步聲隐沒。

書房的門開了一道小縫，明亮的燈光洩出來，在地上形成一道分割線。

裏面有通話聲傳出來。

“...一開始不是說只是普通感冒嗎，怎麽變嚴重了？去醫院檢查沒有？”

“...我現在不方便走，女兒回來了...醫院那邊我一會兒打電話過去安排，你先帶去看看，有問題及時告訴我...”

綿軟的拖鞋踩住分割線。

雲瓷站在門口，看見雲朝塵立在窗前，對話內容她大概聽到了，不是工作上的事。

她曲指，敲兩下門。

雲朝塵回頭，見到女兒，神色微頓，和電話那頭說了幾句，挂了。

“不是說和同學出去玩？”他揚起溫柔的笑，語氣是一貫對女兒的寵溺，“玩得開心嗎？這麽早就回來了。”

“下雨了，野餐計劃泡湯，”雲瓷簡單說，她好奇問，“剛才是誰打電話啊？有人生病了嗎？”

“...爸爸生意上的一個朋友，沒什麽，”雲朝塵一句帶過，“外面雨大，身上淋着了嗎？快回房間換件衣服，要你媽媽回來發現你着涼了，又該心疼了。”

坐車回來的，沒怎麽淋着。

雲瓷想着那通電話，覺得有一點奇怪，還沒來得及細想，她聽見雲朝塵問：“來找爸爸是不是什麽事要說？”

雲瓷回過神來，“噢，對。”

她心思回落到打好的草稿上，“開學不久有個比賽，我想先回學校準備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