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隔江千萬裏

第34章 隔江千萬裏

蔣柏楊的一句話把人一下子拉回現實。

雲瓷迅速後退一步, 從蔣嶼渡懷中脫離。

“沒，沒幹什麽，”雲瓷盡量讓自己顯得跟平常一樣，“剛剛光線不好, 差點摔了, 小叔扶了我一下。”

蔣柏楊噢了聲, 手電筒往地上掃射般檢查。

“這邊的路是不平整, ”他煞有介事, 像個監工頭兒, “鵝卵石都松了，一個沒注意是容易摔跤。我跟媽說一聲，改天讓人來維修維修。”

說起這個，他想起自己出來的任務。

“我媽讓我去車裏拿東西, 有點兒多，”他笑着朝蔣嶼渡道，“小叔, 您跟我一起去呗？”

看着他倆遠去的身影，雲瓷慢慢收回目光。

她站在原地很久，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輕輕吐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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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蔣氏集團大樓。

來自澳洲的團隊在頂層會議室結束了項目交流會議，團隊領頭的張董是澳洲分部的核心人物兼元老, 衆人對他多有尊重。

“張董，”董事長秘書今天親自負責這位老人的接待工作, “差不多到吃午飯的點兒了，按您平日的飲食習慣, 是更喜歡家常菜還是其他什麽？食堂今日備有川菜和杭幫菜——或者我這裏有幾家預留餐廳，距離都不遠, 您看看有沒有符合心意的？”

張董拿起靠在桌邊的拐杖，慢慢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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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助理過來扶他，他擺擺手，往門口走。

秘書跟在後面，拿着平板，等待他的答複。

但張董面色沉肅，思慮的并不是飽腹之事。

“小蔣總今天在集團？”他問。

“在的，”秘書微愣，随即恢複工作狀态，“需要我為您...”

“安排我跟他見一面吧，”張總慢慢踱步到走廊，末了，又回頭道，“他要是中午時間空着，就來和我吃頓飯。”

蔣嶼渡今天在集團。

收到董事長秘書傳來的消息後，他放下手頭的事，出了公司，到附近一家西餐廳。

進了門，他遠遠看見張董坐在靠窗的位子，側頭望着玻璃窗外匆匆路過的行人。

蔣嶼渡走過去。

“張董。”

張中懷轉過頭，看見他，笑了笑，擡手示意，“坐。”

蔣嶼渡在對面坐下。

上次見面是在澳洲，距今僅僅半年，而眼前這位長輩衰老速度似乎比時間更快。

“國內挺不錯的，”張中懷望着外面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微微笑道，“京市繁華，我看集團在這邊發展得也還不錯，人才啊資金啊這些方面，比澳洲要強些。”

蔣嶼渡輕輕颔首，“都是兄長多年經營的成果。”

說起蔣敘庚，張中懷笑了笑，“蔣總能力的确還不錯。”

“就是稍微少了點銳氣。”他雙手交疊着放在腿上，嘆口氣，語氣不乏惋惜。

“亞太區雖欣欣向榮，但于整個蔣氏，整個全球市場來說，只是冰山一角，”張中懷倏然直視蔣嶼渡，蒼老的眼神中露出審視與壓迫，“小蔣總還這麽年輕，不會這輩子只想着偏居一隅吧？”

蔣嶼渡回望面前這位老者，漸漸明白了他拖着算不上好的身體，不遠千裏來京市的真正目的。

他斂眸，拿起茶壺，給杯中添茶，不緊不慢問，“張董找我，是來做說客的？”

張中懷緩慢搖頭，“我不是誰的說客，我只是從客觀情況考慮如何讓蔣氏在未來幾年，甚至數十年，走得更好、更穩當，不要因為內鬥傷了根基。”

“任何家族的衰敗都是從裏面開始的，小蔣總，你應該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

蔣嶼渡垂眸，沉默。

“紐約的事，我大概聽說了一些，”他又道，“古往今來，争權奪利之事源源不斷，究其根本無非人的貪欲，這道理亘古如此——現今，你父親進醫院的消息一經擴散，藏在暗處的人已經按捺不住了。”

“聽聞，蔣臨與蔣連一脈這些天趁着你父親不在，在董事會大興風浪，拉攏各董事，到處煽風點火，你幾天過去雖暫時按下了，但難保他們不會再起。”

“現在越是風平浪靜，我就越是心驚，”張中懷喟然長嘆，“小人臂膀未折，後患無窮啊。”

“小蔣總，半年前你的表姑父欲掌權分部董事會，是你來澳洲替我們處理平了這一亂，那時我便看出來了，你不愧是蔣董悉心培養的小兒子。”

“年輕時跟在蔣董身邊的我們，到如今都已紛紛力不從心了，”張中懷蒼老的臉上布滿皺紋，背微微佝偻着，“蔣氏的未來，不管是向外的發展還是內裏的制衡，這一整個重任，嶼渡啊，只有交到你手裏我們才放心啊。”

-

雲瓷這幾天去了外地。

因為這次是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而且還是暫時不能說的秘密，所以她不好告訴蔣叔和秦姨。

可若是什麽都不說，他們也不可能放心讓她出去，說不定還要聯系爸媽，到時一堆人盤問。

直到三下鄉小組成員開始商量社會實踐具體地點，雲瓷靈機一動，想着把兩個行程和在一塊兒，這樣就天衣無縫了。

聽說是學校布置的必須完成的社會實踐任務，有組隊成員也有帶隊老師，蔣叔和秦姨放下心，說那葭葭你去吧，注意安全，結束後早點回來。

雲瓷拖着行李離開京市。

緊鑼密鼓完成了學校的事，雲瓷和同學老師告別，搭上單獨買的航班，到了省城，再輾轉高鐵，黃昏時抵達目的地，景市。

機場外，有人來接。

“雲小姐，”跑車裏的李斯身穿休閑襯衫，他摘掉墨鏡，朝她燦爛一笑，“飛機晚點了？比預計晚了半小時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雲瓷很抱歉，“航班晚點，我臨時改簽高鐵票又耽誤了會兒，讓您久等了，實在抱歉。”

李斯好整以暇瞧着她着急又愧疚的樣子，忽然笑了下，揮了下手。

“跟你開玩笑呢，”他語氣輕巧，“我這人随和得很，別緊張。”

他偏了下頭，讓她上車。

跑車在環城路上開得肆意，傍晚的風呼嘯過臉頰，涼爽又舒心。

雲瓷将散發別到耳後，問起旁邊随着音響輕哼的李斯，“李先生，您和瓷窯那邊的負責人約好了嗎，我...”

“一切都搞定了，”李斯調了下音響音量，順道打了個響指，“明天直接帶你去。”

雲瓷一聽，放心下來，她認真看着他，真誠道：“謝謝您，李先生。”

李斯看了她一眼，表情好笑。

“不用謝，雲小姐。”他回複得文質彬彬。

雲瓷聽出他語氣裏的調侃，不太自在，“您其實不用這樣稱呼我，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那你也別一直李先生李先生地叫，”他懶洋洋道，“還有，一口一個您的把我都給叫老了，我比你大不了十歲，不用把我當叔輩吧？”

雲瓷點了點頭，垂眸，又有點為難。

總不能直呼其名吧，有點不合适。

“叫我李斯哥就行，”李斯看出她的心思，扯了下唇，手搭方向盤上看路，狀似無意道，“蔣嶼渡跟我同歲，要不是輩分在那兒你何必把他叫那麽老——诶，反正你也是跟柏楊那小子随便叫的，要不回去改改口喊他一聲嶼渡哥怎麽樣？我還挺好奇他什麽反應。”

他說着，啧了聲，佯裝煩惱，“既不想被你叫老，又不想做他小輩，這可如何是好？”

“早就說了你不該認他做小叔，”他哼笑一聲，意有所指，“你看看，現在多麻煩。”

雲瓷臉上燙燙的。

她不知如何回話，只好保持沉默，感受迎面吹來的晚風，借此悄悄降溫。

李斯把車開到了一家五星級酒店。

雲瓷的房間他已經提前訂好，單獨的一間。在前臺辦好入住手續，兩人上了電梯。

到達五層，電梯門打開。

“去吧，”李斯将行李箱遞給她，“這裏安保做得不錯，不用擔心。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帶你去辦正事兒。”

雲瓷和他道了謝。

翌日清晨。

雲瓷早早收拾好，下樓到酒店大堂和李斯會合。

十多分鐘的車程後，他們到達瓷窯。

這裏是景市著名的瓷窯，現今大多精良的瓷器都出自這裏，代代傳人生生世世守在這兒，守着用一生去學習和傳承的手藝。

得虧李斯人脈廣，因為收藏甚多，又曾經幫過負責人的忙，才讓雲瓷有了這次親自動手的機會。

得了許可，李斯帶她去手工人工作的地方。

“最開始的步驟是揉泥、拉坯，然後是印坯，印坯保證各圓器大小整齊劃一，接着是利坯、上釉，”李斯帶着她慢慢往前走，“這裏的手工人一般只負責一個步驟，确保技藝精湛，質量上乘。”

“從最開始的頭兒做起，難度太大了，”李斯停下來，拿起木板上一只上完釉的瓷坯，扭頭看她，“從畫坯開始行不？只要圖案和題字是自己做的，就算得上是獨一無二了。”

雲瓷也沒想過要麻煩正趕工的旁人停下手裏的活兒從頭開始教她，況且她也不是專業的，費大半天功夫做出來的東西很有可能歪歪扭扭，不方不圓。

要正兒八經送出去的心意，還是美觀一點好，否則她何必大老遠跑這兒來。随随便便做一個的話，街上哪家制瓷店都可以。

“好，”她點點頭，“那我來試試。”

具體圖樣她已經想好很久了，前些日子為找找手感，還練了下許久沒碰的國畫。

毛筆蘸上青花色料，雲瓷小心将瓷坯放在鋪着圍裙的膝上，一手掌着，一手執筆。

她要做一對青花瓷。

紋飾采用青花畫筋的技法，畫荷葉時，先預留好荷葉上的筋脈，在渲染時把需要留白的筋脈露白，筋脈邊緣的葉子都用青花渲染。

畫好紋飾，她輕舒一口氣，短暫歇會兒，接着又開始題字。

李斯這會兒從不遠處走來。

他方才去跟這裏的朋友聊了會兒天，處理了點兒的事情又折返。

走到雲瓷身後的時候，這姑娘渾然不覺，認認真真，一筆一畫寫字。

小楷寫得蠻不錯，清新秀雅。

李斯看完了她在兩個瓷坯上寫的兩行字，笑道，“喲，還是句歌詞呢。”

雲瓷轉過頭，被他戲谑的口吻說得不好意思，想用手遮，又怕壞了瓷坯，況且看都看到了，再遮也沒有用。

她索性作罷，裝作若無其事。

李斯繼續調侃，“挺美的啊這兩句話，不愧是讀書人，表明心意的方式都這麽含蓄獨到。”

雲瓷紅着臉狡辯，“你別亂說啊，我又沒告訴你我打算送給誰。”

李斯那看穿一切的眼神好像在告訴她。

除了那個人，還能是誰？

不說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雲瓷把自己能做的步驟都做了，接下來的工作需要其他手工人代為完成。她和他們對了一些注意事項和少許自己的想法，商量一致後道了謝。

她是真的很感激，何其有幸能讓這些優秀的傳統匠人單獨幫她做這樣一套瓷器。

燒窯的話，需要等其他瓷坯一起進窯，因為要等好幾天，而雲瓷等不了這麽久，她要趕緊回京市，否則長輩們該擔心了。

瓷器到時候會寄到京市，雲瓷留了地址後，和李斯一道告辭離開。

在機場臨別時，雲瓷再次向李斯道了謝。

其實他們之前交情并不深，李斯能答應她此次的請求，動用人脈還陪着她浪費兩天時間，她實在感激不盡。

“李斯哥，這次我欠了你一次大人情，”她說，“等我回了南州，一定把那只墨彩方鬥杯帶給你。”

這是她一開始提出給他的報酬。

孟清瀾收藏的瓷件不少，雲瓷沾了光，手裏也有幾個私藏的小件兒。

李斯看着她笑，“我還能真拿你的東西？那不就成敲詐小朋友了。”

雲瓷欲再開口，他忙截斷，“好了，就當你欠我個人情吧，日後萬一我找你幫忙呢？”

“我這人好面子，不愛跟人開口幫忙，但有這人情在，說不定我到時候還能理直氣壯點兒。”他半開玩笑說。

趕回京市的下午，雲瓷拖着行李箱，從老宅後院進。

玄關處的門錄了她的指紋，她輕輕開了門，打開鞋櫃換鞋。

今天蔣敘庚和秦影蘭都在家，他們今天沒讓阿姨做飯，夫妻倆在廚房裏一邊擇菜一邊低聲交談。

“我聽人說，張董來的時候專程找了嶼渡？”秦影蘭的聲音。

“是啊，”蔣敘庚回，“秘書把這事兒告訴我時，我還有點驚訝。但想想也挺合理的。”

“合理什麽呀？”秦影蘭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他們總是這樣，一有什麽事就找嶼渡，不會自己解決啊？人嶼渡那麽年輕，身上扛那麽多事。”

“嶼渡也是，什麽都自己解決也不告訴我們。都怪你，從小跟他不親，你這個做哥哥的，一點兒也不像做哥哥的樣。”

“這怎麽能怪我，你不是不知道父親對他的期望...哎。”蔣敘庚說着，欲言又止，最後低頭繼續擇菜。

“你也別太替他操心了，他當初回國，本就相當于來歷練，有朝一日肯定是要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