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還不到三秒
第25章 還不到三秒
但神奇的是,夏賒雨一直覺得他和傅苔岑是性格完全背道而馳的兩個人。
比如他希望一切幹淨整潔,井然有序,他目标明确,生活世俗;而傅苔岑相對來說,更随心所欲一些,不太在乎別人的看法,不拘小節,也更偏向浪漫主義。
更何況,他們相識才不過兩個月。
另外無論從職業、收入、地位任何一個方面考慮,他和傅苔岑都有着巨大的鴻溝。
想到這,夏賒雨的理智又強行回歸。說白了,不小心睡了自己的簽約作者已經非常糟糕,如果還愛上了,輕則轉崗,重則失業,他感覺自己還遠沒有到可以為了他人而放棄工作的地步。
而且他确信,不管大學時代的夏賒雨給了傅苔岑多少驚豔和靈感,現在的他早就不是當初的那個青年。
那時他心高氣傲,也會率性執言、黑白分明,後來職場打磨逐漸變得圓滑,才知道社會不是非黑即白,有許多中間地帶。如果現在的夏賒雨再遇到類似的情況,他恐怕會更講究方式方法,不會再直愣愣出頭。
就好比在大堡酒吧,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會當衆揭穿陰謀,讓壞人得到懲罰。但是他現在知道做事要留有餘地,最後用了些心計才把人帶走。
琉璃一般清澈的湖水緩緩沖刷着岸邊,越往遠處顏色越深、越藍,夏賒雨好像從沒見過如此幹淨純粹的湖水,他沉默了一會才開口。
“那這件事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傅苔岑沒着急回答,先撿起石頭打了個水漂,結果成績不佳,最後在草地上坐下來,這才答道:“別這麽嚴肅嘛,不是什麽大事,這段時間我想想看怎麽改大綱。”
他越是輕描淡寫,夏賒雨越是替他惋惜:“關鴻跟你寫出一樣的大綱這件事,還是很蹊跷,明明是你先寫的,最後卻是你改題材來避開他,這對你不公平。”
傅苔岑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有證據嗎”
夏賒雨愣了愣,緩緩搖頭:“沒有……”
“那在大家的眼裏,後公開的才是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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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電腦裏應該能調得到文檔創建的時間。”夏賒雨堅持己見,“我可以聯系我的律師朋友一起想想辦法。”
“就算能夠證明我就是創意在他之前,題材類似并不構成任何罪名。”傅苔岑說,“就像一場商戰,先機非常重要。現在先機已經失去了,法律并不能幫忙解決所有問題。”
夏賒雨承認傅苔岑說得對,在創意內容方面法律有它的局限,非常難以界定。他只好說:“不過就算是同樣的主題,你來寫,我認為也一定會比關鴻寫得好。”
傅苔岑枕着手臂躺下來,整個人陷進草間,又順手折了一枝,銜在嘴裏,草莖随着唇齒的動作晃晃悠悠,使他看起來非常放松自在。
他挑了下眉,笑道:“夏賒雨,作為專業的版權經理,你這樣說是不是有點偏心得太過明顯”
然而夏賒雨并不會被這種程度的挑逗帶偏,他正色道:“我确确實實看過你們全部的作品,有這個發言權。其實同一個情節,不是每一個作者都能準确抓住讀者想看的是什麽,并且能夠把這種感覺精準地傳達出來,你的完成度遠勝于他。”
傅苔岑不置可否:“被你認可我很感謝,但是……如果我硬碰硬,非要在他之後上類似的題材,還是會引起争議。我不想我的書,帶着這些東西出生。”
這一點夏賒雨倒是很可以理解,就如同他輕微的潔癖一樣,作者對于自己的內容也一定是非常愛惜的。夏賒雨說着也在他身邊坐下來,“那如果你已經決定重新寫,我也非常支持。”
“其實這只是一件小事。”傅苔岑看着天空說,“我反省了一下,可能是年齡日增,才開始覺得那些獲獎的名頭重要,得不到會嫌再來一次費時費力,有點耗不起了。但跳出來看一看,也還好。”
“你知道嗎,我寫《攥酸》的時候去緬甸采風,離危險最近的一次是,有個小孩偷了我的電腦包,包裏有我的電腦,自然也有我全部的稿子。我追着他跑到一個巷子裏,結果看到有兩個人在裏面接頭,兜售毒品,槍就別在後腰皮帶上。”
“我當時腦子裏真的空白了一瞬,然後出現很多糟糕的新聞片段。緊接着那兩個人用衣服蓋住後腰,盯着我徑直朝我走過來,我大概是應該立刻轉身跑掉的,但是好像因為恐懼沒能挪動步子,于是我問他們,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孩。”
“問出口以後,我就後悔了,我突然意識到他們和那個小孩沒準根本就是一夥的。但是那個光頭沖我笑了一下說,他看到了,并且可以帶我去找。我表面上答應着,可我內心知道如果被帶到巷子深處就完蛋了,趁他們轉身,我終于扯開步子掉頭就跑。”
夏賒雨感覺自己又被帶進那個語境裏飄飄蕩蕩,心跳都變得快了起來:“然後呢”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經歷過瀕死體驗。據說人在溺死前,是不會覺得憋悶或者難以呼吸,腦子裏是純淨的空白,甚至瀕死之人會有一種很怪誕的體驗,他們覺得自己可以在海底行走一段時間。”傅苔岑說,“我覺得我當時也是那樣,我跑得很快,但也沒有覺得呼吸不上來,我就好像依稀知道我在完成什麽事,等我最後停下來的時候,我發現我迷路在鬧市街頭,空氣裏是菠蘿的鹹酸味,而且并沒有人在追趕我。”
“就是這樣。”他說,“莫名其妙我逃過一劫,但是失去了存稿。于是我從頭開始,重新寫了一遍,才有了你們現在看到的《攥酸》。”
夏賒雨覺得非常神奇:“難怪我一直覺得,《攥酸》的街景寫的非常有代入感,當主角在街頭狂奔的時候,我會真的覺得心髒要跳出來。”
傅苔岑笑了,大概這樣的稱贊才是他真正想聽的:“嗯,我确實代入了一點我的體會。”
“聊到這個……”夏賒雨突然問,“我其實一直很想知道,書裏的兩兄弟,姚願和姚望,他們到底算不算相愛”
他是真的很好奇,《攥酸》的稿子帶給他太多震撼。哪怕在讀完以後也依然放在他的床頭,睡前不時翻閱,每一次重讀都會再次加深這個問題。
傅苔岑在這本書裏寫了一對兄弟的故事,姚願和姚望。不過姚望本來不叫姚望,不知道叫什麽,只是姚家回鄉探親時在田野邊撿到的小孩,取了這個名字,跟姚願一起養着,做個伴。
後來姚家落魄,家毀人亡,只餘下哥倆。十六歲的姚願就帶着弟弟姚望獨自讨生活,什麽工都打,什麽苦都吃,也什麽門路都走,只因為姚望想念書,他就供他念。
再後來弟弟如願考上警校,當上警察那一年,姚願格外高興,辦了好大排場的酒席慶祝。等羹殘炙冷、人去樓空,姚望背着醉醺醺的姚願在星夜下回家,哥哥在他背上絮絮叨叨說着醉話,親他剃得很短的寸頭,說以後他有自己的生活了,就少來找他。
姚望當做是兄弟間的玩笑,結果有一天發現正在辦的販毒案子裏,姚願占了其中一環。最後收網的追捕行動中,姚願在逃亡的街道上狂奔,直到姚望的槍口對準他,他停下來,胸膛鼓蕩地看着他。
他們在警笛大作的街頭喘息,在流動的人潮與光景裏對視。
姚望說:“不要動。”
他知道姚願是多驕傲的人,哪怕十幾歲在工地打工,冬天沒有熱水也要用冷水洗了腳再上床,要幹幹淨淨,整整潔潔;也沒有人能讓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之前有人按着他的頭要他跪在地上擦皮鞋,他抄起酒瓶砸碎在對方的頭上。他不會去坐牢,更不會在死刑臺上、在衆人的注視裏抽搐着死掉。
于是意料之中的,姚願笑了一下,笑得帶點痞氣,又很自然,像每次在校門口接姚望放學,看到人出來,就要這樣笑着搡一下他的頭。緊接着,他将手緩緩伸進口袋。
姚望再一次喊,噙着淚,聲線都抖了,他說,哥,你不要動。
姚願動作沒停,胳膊愈發緩慢地往外抽,一邊說:“哎,小子,這輩子我當哥哥有點當累了,下輩子你做哥哥,我做弟弟,怎麽樣”
故事的最後,一聲槍響。
夏賒雨問:“我覺得很神奇的是,你的書寫一直很克制,他們沒有過太親密的接觸,沒有上床接吻,沒有博人眼球的肉 谷欠,甚至很少擁抱,但那種氛圍感又讓人感覺他們之間好像不止是兄弟情,有人說這裏面有愛情,你寫的時候,到底有沒有”
傅苔岑望着天空,草莖在唇間轉了一圈,攪起湖水的浪潮聲。
“不知道。”
“不知道”夏賒雨莫名其妙,“你創造的人物,設計的劇情,你怎麽會不知道”
“角色的命運是他們自己的,我經常會有不知道的事。”傅苔岑笑着說,“我只負責寫,故事的最後,是他們一起墜入一條綠色的河流。”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傅苔岑會給他這樣的回答。
夏賒雨覺得自己大概是糊塗了。竟然從傅苔岑的臉上看出一種對人物的悲憫。
而他對這樣的傅苔岑沒辦法,他只能虔誠。
兩個人齊齊沉默了一會,夏賒雨率先撐着胳膊坐起來,臨在傅苔岑的面孔上,留下一小片陰影。
“不知道為什麽,我對自己的生活好像也有這種感覺,我只負責不停地撰寫,但我還是有太多不知道的事,命運好像沒辦法掌握。”
傅苔岑眼睛裏還是帶着慣常的、平靜又睿智的笑意:“所以夏賒雨,你只要做你當下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他好像比夏賒雨更清楚自己當下想做什麽,而夏賒雨抗拒這種被過分掌握的感覺,他們僵持着,對視着。
好像記得有人說過,對視是一種精神接吻。
那種緩慢的被探//ru的感覺。濕熱,心髒往上升,大腦混沌。讓夏賒雨也有點受不了。
感覺上好像已經過了很久,但其實可能也就三秒,還不到三秒。
早就受不了的夏賒雨,垂下頭,吻住了對方的嘴唇。
理智飛出去好遠,草原被微風彈撥出嘩啦啦的聲響,空氣裏四處是植物澀冽的氣味。無數孢子打開,四散。
傅苔岑還是枕着手臂,眼睛微眯,漫不經心地審視在自己上面的這個意亂情迷的人,夏賒雨被審地窘迫,用手掌捂住了對方亮而黑的眼睛。
好像黑暗讓傅苔岑更來感覺,也更願意賣力氣了些。終于他擡起另一只手,扣住了夏賒雨的後腦勺,回饋他的是猝不及防的一聲短促而黏膩的悶 口今 。
在傅苔岑給予回應的三秒後,可能也不到三秒,夏賒雨 口耑 息着想,綠色的河流很好,可他現在好像更需要到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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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