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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巒山驚訝不已,隔着面紗能看出好看難看?他懷疑她只是欺軟怕硬,給自己找個臺階下,便小聲嘟囔:“我難道不好看?我可是江左一枝花!除了一個月沒洗頭沒洗澡,剛剛摸了腐爛的頭顱以外,”他瞟了一眼侯笙,驀然拔高聲量,“哦對,就是用打你的那只手摸的,那屍體眼窩子裏全是蛆,鼻子嘴巴也都爛了,黑黑黃黃的肉就挂在……”

“我要殺了你!”侯笙使勁揩臉,被侯明之擋住。

知曉眼前之人便是“小臯陶”丁酉春後,侯明之神色複雜,但當着這麽多人,還是維持體面,點頭致意:“對不住,剛才誤會一場。”

侯笙徹底怒了:“你知不知道他是……你做甚對他如此和顏悅色!啊?你說你,生得五大三粗的,有什麽用!”她轉頭便将火力調轉,對準自己人,恨侯明之沒給她撐場子,嘴皮子翻得那叫一個塊,快板都沒她打得響亮,“難怪劍谷的人看不上你,呸!你就是個孬種!”

侯明之後槽牙緊咬。

“別的兄長都是護着妹妹,護着自家人,你看,你連還口都不敢,娘說得沒錯,豬都比你腦袋靈光,我怎麽有你這樣一個哥哥!”

“夠了!”

侯明之抓住她的手,力氣大得驚人,把她骨頭被捏得咯咯作響,侯笙本能掙紮,他立刻将人扯過來。

這一扯可不得了,侯笙腳步打滑,差點掼在拴馬柱子上,幸虧宋師兄敷藥後好轉,正好被人攙扶着走出來,下意識托了一把,那位千金小姐才沒腦漿蹦濺。

情勢轉變,侯笙被吓懵了,頓時嗷嗷大哭。

侯明之後怕地松手,當下又給了她可趁之機,叫她反咬一口,轉頭跑了,他卻還愣楞站原地,低頭看着手上牙印。

荊白雀收了劍,冷漠地站在一旁,他像是突然發現還有個姑娘,又漲紅了臉,連連鞠躬道歉:“都是舍妹的錯,不不不,是我的錯,對不住,對不住……”

他的姿态放得極低,和侯笙分明兩個極端。

——

茶舍裏打砸的桌案茶碗,管家已付過錢,又在侯二的授意下,要留劍谷弟子盛情款待,宋師兄以要事在身推辭,要直奔陽家老宅去,寧巒山恍然,趕緊攔了一手,說明緣由,請他們上江陽縣衙門一趟,找一個姓許的小吏索取古籍。

一聽陽子瑜身首異處,宋師兄大驚,忙說要回谷中禀告谷主長老,三下五除二出了江陽城,而他們出城的城門,正是陽子瑜懸首之地。

路旁有個挑挑子賣楊梅荔枝的,水色好,又新鮮,荊白雀看了幾眼後,随口問價。

對方伸出手指,喊了個數。

寧巒山忽然插嘴,嫌棄不已:“這也太貴了,城裏頭也就比你貴一錢,你怕不是看我們遠道而來,故意敲竹杠!”

那小哥面紅耳赤:“你打聽打聽,俺每日早晨都在此地買賣,一向童叟無欺!”

“你看,太陽快落山了,不如你折三個數,我們全買了。”寧巒山指着正和管家說話的侯明之,說道:“看到沒有,那邊那個行走的錢包。”

“三個數,你怎麽不去搶!”販子大叫起來。

他立馬蹲下,湊過去比劃,幽幽道:“我這是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蹲着的這地方,就在不久前,剛死了一個人,腦袋就挂在旗杆上,舌頭有這麽長!”

一旁站着的荊白雀反應過來,順勢彈指,枝頭落葉飄到小販頭上,吓得他立馬跳起來:“你你,你別胡說,哪有舌頭,那臉都爛得沒法看了!”

荊白雀咋舌:“爛了?”

小販猶豫了一下,說:“反正鼻子眼睛都看不出來了,也可能是被人砍的,那樣子瘆人得很。哎喲!多大仇怨,割頭就算了,還要毀人面容!”

寧巒山當即順着他的話說:“是啊,這也太惡毒了,我今天也被人罵醜八怪,還差點給人毀容,不如你便宜點賣給我,壓壓驚,不然我出了巴蜀就說你們這兒的人都是變态。”

“滾滾滾!”

荊白雀把寧巒山撥開:“敢問大哥,你可知死的是誰?”

那販子搖頭:“這誰認得出來,俺剛瞟了一眼,官府的人就把那顆頭給放了下來。”

“剩下的我們都買了,你可以走了。”

荊白雀大手一揮,随即去掏寧巒山的袖子,後者死死捍衛着自己的私房錢,咬牙切齒道:“我警告你,你別白日宣淫,仗美行……”

“拿來吧你,別藏了。”

那串錢在她手上抛了抛,轉手扔給了販子小哥,寧巒山垂死掙紮,被她拉到一邊:“別以為我沒看到你跟江陽縣那幾位眉來眼去……”

“還真不是!”寧巒山打斷她,“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我需要辦案經費我會直接要。”

荊白雀雙目微睜。

“這有什麽奇怪的,不是人人都是包打聽,有的人得要這個才會開口。”他食指和拇指貼在一塊搓了搓。

“那這是……”

“丁酉春衣服裏發現的,這厮居然還藏私房錢。”

荊白雀忽然想到什麽,猛然擡頭:“你上次不是說他們如膠似漆……”

“我愛你跟藏不藏私房錢不矛盾。”寧巒山立馬舉手,賭咒發誓:“我保證以後不背着你開小金庫。”

“你藏不藏跟我有……”荊白雀轉頭,發現那販子小哥正在不遠處翹首向她張望,似有難言之隐,便問道:“你怎麽還沒走?”

“姑娘,這錢不夠啊。”小哥腆着臉說。

荊白雀在身上摸了摸,拿出一些碎玉,把人打發。

寧巒山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等等,你不是說你沒錢沒首飾,金的銀的都沒有嗎?”

荊白雀淡淡道:“是沒有。”

“那你……”

“碎玉。”

寧巒山痛心疾首:“你給他碎玉!你早說啊!”他從腰帶裏又掏出幾個錢來,“我現在去換回來!”

“人都走了。”

荊白雀把沒剝殼的荔枝塞他嘴裏,順便把錢收繳進自己的腰包:“你早就看出來了對吧?首級上的刀痕……”

話音未落,侯明之又湊了過來,拱手問道:“丁大人,可還有什麽需要在下幫忙的?”

荊白雀看了侯二一眼,露出被打斷的不悅,但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候,不便繼續下去,只想趕緊把人打發。寧巒山和她心思一樣,便指着地上的挑子說:“還要勞煩兩位幫我們送去縣衙。”

“那你們?”

“我們去找馬幫,想法子快馬送到東越去,給我娘嘗個鮮。”

侯管家上趕着跑腿,被寧巒山以二十四孝子,必須親自出馬才放心為由婉拒,并表示屆時會叫馬幫的人去衙門取,請他們代為交付。

“丁大人若需要在下,還請不吝開口。”

侯明之抿了抿唇,放棄勸說,便與管家一人抱着一只筐子離開。

“好說好說。”

寧巒山拱手,叫上一旁裝啞巴的女人,頭也不回往另一側去,過了許久,方才出聲探問:“走了?”

荊白雀屏息,靜了片刻,道:“沒有跟來,眼下如何?”

寧巒山說:“去馬幫。”

“真要送荔枝?”

“話都放出去了,當然要送,你要喜歡,改明兒再買。”他頓了頓,厚着臉皮說:“你付錢,我請。”

荊白雀笑了起來:“還是記你賬上吧,我看你債多不壓身。”

寧巒山哼哼一聲,說:“剛才說哪兒了?哦,你說刀痕,我沒看出來,畢竟都爛成那樣,何況我也不是專業仵作。不過,我們現在知道了,官府裏有人在撒謊。你說他們為什麽就這麽肯定,死的是陽子瑜?你可你還記得那卷宗怎麽寫的?”

“只字未提刀傷。”

“如果首級已經破相腐敗,那用不用冰庫保存,似乎也沒多大差別,”寧巒山勾唇,“不過最讓我疑惑的,還是人究竟死在哪裏?頭又是從何而來?聽說衙門已經派人去雪山搜尋,不日應有消息回來。”

兩人邊走邊談,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走到馬幫在江陽的駐地,只不過那地方目下跟被江洋大盜洗劫了一般,門口站着都雜亂得無處下腳。荊白雀往幹淨地兒挪了挪,聽見兩個牽馬的幫衆嘀咕:

“這年頭還有強買的,可咱這馬都是拉貨的啊。“

“剛才馬鍋頭看是個生得乖巧的丫頭,就沒有動手,誰知道這女人竟把這兒搞得雞犬不寧!”

“那人呢?”

“早走了,馬鍋頭沒跟個丫頭片子計較。”

寧巒山嘴角抽搐,指着地上對荊白雀說:“這是乖巧的人能幹出來的事?不過她有句話說得沒錯,長得好看确實能當飯吃。”

“兩位久等。”

不多時,一個小個子迎了出來,例行詢問:“二位要走什麽貨?往哪裏走?”

寧巒山說:“一批鮮果,三天內要送到東越。”

“兄臺莫說笑了,三天?從水裏走還差不多,但無風日,水路輕船至多也只能到江陵,且咱馬幫不接水活,長江那片都歸四劫塢管。”

“我們加錢。”寧巒山繼續和他讨價還價。

對方為難,又不好強行趕人,便在門口僵持下來,荊白雀趁機往後方走了走,這時,領隊的馬鍋頭走了過來,詢問道:“他們要送什麽?”

小個子男人叫苦:“荔枝,三天去東越!頭兒,這不是……”

馬鍋頭好言解釋:“三天是真到不了。”

寧巒山忽然改口:“既然如此,我也不為難你們,送劍閣行吧?我倒是有個朋友,在劍谷求道,總不能讓我的荔枝全爛在這裏吧!”

誰知對方仍是搖頭:“三天一般只到成都,撐死了也到不了綿竹,不如你看看,成都有無親朋好友?”

“成都啊……”

寧巒山拖長尾調,似乎很是猶豫。

馬鍋頭再勸:“恕在下直言,鮮果這個時節放不了三日,三日以內,除了成都都是山,除非兄臺你認識山裏的老神仙。”

“若是放上冰呢?”

“那你得自己準備。”

大戶人家都有自己的地窖,畢竟能花重金送幾顆荔枝的,也不是什麽普通人。

“那行,送侯府吧,”寧巒山遺憾地妥協,還特意強調是侯信的府邸,“但我今日便要送,可不能再耽擱。”

馬鍋頭當即應下:“您運氣真好,半個多月前北邊下來了個馬隊,今兒個剛裝完貨。”

“半個月前啊?怎麽耽擱了這麽久?不會有什麽問題吧。”寧巒山一臉的不信任,“你們馬幫補給需要這麽久?這個時候南北都沒下雪封山,也不至于沒有生意啊!”

“是出了點意外,”馬鍋頭靠過來,小聲解釋,“上次接了兩單貨,結果送貨的人沒提前告知木桶裏有冰,把別人的貨給毀了,害得我們賠了不少錢。”

“沒找上門要?”

“找了,托付的人沒找到,只能自認倒黴。”

“到貨的地方總曉得吧?上那兒打聽打聽呗,還能不知道是誰寄送的?”

“有啊,不過我們可不敢。”

寧巒山的臉上閃過一絲懷疑:“……還有讓你們不敢的,哪家這麽豪橫?”

馬鍋頭避重就輕笑了笑:“你們的貨上哪兒接?”

“江陽縣衙。”

此言一出,對方臉色大變,寧巒山抓住細節,玩笑着問:“不會吧,難道上一次的貨就是送到江陽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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