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小舟轉頭看到來人後,眼神瞬間發亮,撒開雙腿就立馬跑向紀洛泱,邊跑邊喊着:“媽媽!”

紀路舟只覺耳邊刮起一陣風,風帶動了耳邊的碎發,久久才落了下來,等風停的時候,他眼裏的世界清明了。

仿佛那由小舟奔跑而引起的小陣風帶走了他眼裏模糊着的脆弱。

他阿姐看上去要比三年前瘦弱多了,明明三年前她還能像提個小雞崽一樣,輕而易舉地将自己從人群裏提溜出來,可如今她抱個孩子都顯得有些吃力,只抱了一會兒額間就出現了些汗珠,随後就将小舟放了下來。

紀洛泱蹲下/身子,側耳聽着小舟說話,神情專注而認真,偶爾地會将視線落在紀路舟身上,但很快就移開了,就像是陌生人一般。與紀路舟對上視線的時候,會有幾秒的發愣,但也只會露出一個禮貌疏離的笑容。

她的嘴角邊似永遠帶溫和的笑意,即使小舟說了許多,她嘴邊的笑意也沒減少過,聽到小舟說到激動之處時還會伸手揉揉她的頭。

紀路舟擡頭看了眼穿過樹葉的陽光,心想他阿姐的手也和今日的陽光一樣暖和,都讓人這麽想念。

見紀洛泱牽着小舟的手走了過來,紀路舟有些慌,想離開卻發現自己一點兒力都使不上,輪椅動了幾下後就停在了原地,發出嘎吱嘎吱的無力的聲音,就很他一樣只能無力地坐在輪椅上,垂頭喪氣地等着倆個人走過來。

但無可否認的是,他心裏除了害怕還有一絲期待。

時間會撫平一切,包括思念,也包括感情。

那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在時間的軌跡裏慢慢地被磨平,一點兒痕跡都找不到,放眼過去,一眼平川,找不到起伏點兒。所以他在期待什麽,他自己也說不明白,畢竟他真的很久很久沒有見到他阿姐了。

“媽媽,我說得沒有錯吧。”小舟手指着紀路舟說道。“這個哥哥就是比爸爸好看。”

“不能用手指着別人,很不禮貌的。”紀洛泱手指輕點了下小舟的額頭,按着她的手往下放,但對她眨了下眼睛,似在同意她說得話。然後對紀路舟歉然一笑,很是疏離地說道:“不好意思啊,先生,我家小孩子不懂事,您別在意。”

紀路舟瞳孔一縮,心中隐秘的期待被戳得只剩一個氣兒在嘶嘶地響着。

紀洛泱見他的神情有些落寞,那快溢出來的脆弱感讓她心猛地一疼,下意識地就出口關心道:“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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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不想說“你”的,她的腦海裏有個稱呼即将要呼之欲出,可聲音臨到嘴邊卻不知道如何發聲,所以只能用個生硬“你”來代替。

紀路舟聽到熟悉的關心聲,鼻尖一酸,那快被時間磨滅的感情好像快要突破壓制的直線冒出來,他張口想述說出他對于她的想念,想像以前能躺在她懷裏撒嬌,想和她說,“我想回家了,阿姐”。

可是一陣微風又吹了起來,吹動了面前人的發絲,他看見了原本腺體的地方此時被一個機器占據着。

紀路舟知道那是機械腺體,能使腺體永久性損傷的人較好地維持身體器官的運作,是近倆年才投入使用的。

他以前只聽過機械腺體,但從未見過,畢竟腺體這個東西對人體來說十分重要,尋常人都是仔細護着的。第一次見到便是在自己最親的人身上,只是窺見一角,也能被纏繞在脖子上密密麻麻的絲線所震撼,機械運作的聲音好像混在風聲裏,一次又一次打擊着鼓膜,那快要冒出頭的情感被鼓動着的平線壓抑了回去,再一次一眼平川。

他在風裏輕輕地搖了下頭,睫毛再眼睑處透下一片陰影。

随着風的停下,紀洛泱覺得有什麽東西随着那風一起走了,再看向紀路舟,見他低着頭沒有言語,脖頸上纏繞着令人熟悉的絲巾,心中莫名湧起一陣心疼的情緒。

“先生,我們......”紀洛泱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看清了紀路舟眼裏的悲傷,他坐在輪椅上,在風裏似搖搖欲墜,即使穿着厚衣裳也顯得淡薄,分明處在陽光下,可他給人的感覺卻像是被困在了黑暗中,被束縛住了,沒有辦法動彈一點兒。

小舟也覺得氣氛有些奇怪,剛剛還和她說笑的哥哥怎麽見到她媽媽就一副将哭欲哭的模樣,明明她媽媽最好看了。

紀路舟盡力壓下喉間的哽咽,勉強地笑了下,突兀地問:“您能叫我小舟嗎?”

他鼻尖有些酸澀,頓了下了說道:“我也叫小舟。”

“不可以!”小舟有些不高興,“媽媽只能叫我小舟。”

紀洛泱剛想說“不能沒有禮貌”的時候,就聽見紀路舟低着聲音呢喃着說了倆聲“對”。

很輕,也很淺,和在樹葉裏,讓人無端生出一些悲涼,這使得他身上的脆弱感越發地濃重。

她甚至有些沖動地想把他抱在懷裏,揉一揉他的頭,告訴他“沒事”,可最後還是理智拉住了她。

仔細聽了聽,才聽到紀路舟低聲重複地說着:“我已經不是小舟了,小舟也已經不是我了。”

他,只不過是一個被标記,沒用了的三A級omega。

聽着紀路舟的呢喃聲,紀洛泱只覺得窒息,好像有個很重要的東西被她忘了,脖頸上連接機械腺體的地方在發疼,看着垂眸落寞的紀路舟,她覺得渾身疼級了,就像是她沒打麻醉劑硬生生地安上機械腺體那麽疼。

她想離開這個地方,這個地方讓她感覺到生理不适,又或者是說是眼前這個脆弱的人

她匆匆說出告別的話,幾乎是有些落荒而逃地牽着小舟的手離開了。

等視野看不見紀路舟,喉間的窒息感才消退下去,她擡眼看了眼頭頂的陽光,忽而眼角就濕潤了。

“媽媽,你怎麽了呀?”小舟有些着急,“你怎麽哭了?你別哭別哭,小舟在這兒呢。”

被小舟提醒,紀洛泱才發覺着急早已淚流滿面,她抹了把眼淚,蹲下/身捏了捏她的臉,哽咽道:“媽媽知道小舟在這兒,媽媽沒有事的。”

“那你別流眼淚了,會疼的。”小舟也替紀洛泱擦眼淚,眼裏都是心疼,“我們回家吧,媽媽帶小舟回家。”

紀洛泱看着自己女兒小大人的模樣,一下子破涕而笑,摸了摸她軟軟的下巴,“好,媽媽帶小舟回家。”

此話一出,她的動作愣住了,時間好像在此刻被拉長,風裏好像帶着點兒海的味道,月亮的清冷混在了風裏,刺得人心有些疼,無數個畫面在眼前閃過。

可突然嗡得一聲,打斷紀洛泱所有的思緒,她站起身有些迷茫地看向四周,好像有什麽東西從記憶裏溜走。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被牽動了下,低頭對上了小舟天真的眼神,只好壓下心中的煩躁,“走吧,咱們回家。”

離開前,她回頭深深地看了眼紀路舟所在的方向,已經看不見他人了,心下狠狠一沉,就好像錯過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紀路舟看了她許久,看着她轉身,看着她牽起小舟的手,看着她一點點消失在明媚的眼光下。直到視線裏的人影換了一波又一波,他才緩緩收回視線,垂眸盯着自己蒼白的手指出神。

“要走嗎?”寧滄煙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紀路舟沒有應,他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不聽不想,不思不念,就像是美術展覽館裏被擺在中央最美的雕塑藝術品。

寧滄煙也沒催他,靜靜地呆在一旁,只是與他的距離沒有之前那邊親近。

風吹動了草地上的小花,在倆人間發出了沙沙的聲音,讓倆人之間的氣氛沒有那麽的尴尬。

雖然只有寧滄煙自己覺得尴尬,但風吹拂過發出的聲音确實減少了他心中的一點兒由于悸動而産生的尴尬。

他在風裏聽到了極小聲的一聲“嗯”,很奇怪,明明周圍聲音那麽嘈雜,但他就是能從衆多的聲音明确地聽到紀路舟的聲音。

他有些發愣,而後沉默地握上輪椅的把手,但走了一段路,他還是沒有忍住,說:“你,哭了。”

紀路舟一直低着頭,下巴埋在絲巾裏,耳邊的碎發因為風的帶起揚了起來,弄得他的耳朵有些癢,連帶着進入耳朵裏的寧滄煙的聲音都有些讓人發癢。

雖然寧滄煙知道接下來的舉動會讓他有些傻,但是聽到嘈雜的人聲中逐漸清晰的抽泣聲,他還是忍不住安慰道:“你別哭了,我們現在去吃飯好嗎?你喜歡吃什麽,到時候就點什麽。”

其實說出這句話後,寧滄煙就有些難過,替紀路舟感到難過。對于平常人來說再也普通不過的事情,但在紀路舟這兒卻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別人觸手可得的東西卻是別人施舍給紀路舟的。

在很早之前,他見到的紀路舟是如春日裏的暖陽,光光站在那兒就讓人感到特別舒服,偶爾的時候還有點兒孩子般的驕縱,就和他信息素一樣是清新的,是明媚的,是讓人歡喜的。

時間的流逝帶走了紀路舟臉上的青澀,讓他長得越發的好看動人,與其這麽說,還不如說是長得越發的勾人,那雙之前含笑的眸子如今是悲傷的,是找不到一點兒笑意的,被驕縱長大的氣性也被時間一并帶走了,留下的是一碰就碎的脆弱。

自從一年前見過紀路舟之後,他就那張豔麗的臉上再也找不到有着孩子氣的明媚笑容。

寧滄煙還記得一年前去仇家莊園的時候,紀路舟就坐在花園的秋千上,頭靠着鐵鏈,眯着眼盡情地享受着午後的陽光。

那時候陽光也像今天那麽好,有一小片樹影投到了他的鼻尖上,就像是一只偷吃的小蝴蝶在那兒停留。他稍稍擡頭,樹影也跟着移動,下一秒他嘴角向上揚了起來。睜眼擡起握着的手,然後張開,湊近朝手掌心吹了一口,不知何時被他抓在手心裏的蒲公英快速散開,然後慢慢地飄到陽光中。

蒲公英的絮中,寧滄煙看見了笑得燦爛的紀路舟,而紀路舟也看見了有些愣神的寧滄煙。

紀路舟有一秒的愣神,然後露出個尴尬的笑容,不過又很快又轉變笑得更加燦爛,無憂無慮又顯得天真。

那時候的他還和仇寒沙處在“熱戀”期,所以在寧滄煙沒什麽動作變化時,眼神有些無措地看向了仇寒沙所在的書房,只是很可惜,仇寒沙并沒有接收到,書房開着窗戶裏的人甚至頭也沒擡一下。

紀路舟無奈,又笑了下,好像那時候的他認為只要笑一笑什麽事情都能過去,當真是天真到無邪。

寧滄煙記得那時候紀路舟和他說:“您是來找先生的嗎?他在書房裏,不過他辦公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他,所以您可能要等一會兒。”

他已經忘了之後的是什麽,只記得當時的紀路舟笑起來很好看,比現在要好看很多。

收回思緒,他才突然發覺,原來在很早之前他就有在關注紀路舟了,只是那次抽取腺□□時因為信息素而變得對他關注更多。

“寧醫生,有時候安慰是會讓人更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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