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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黎樂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與其說是夢境,卻更像是重新走了一遍他從認識路之恒往後的五年經歷。

他分不清虛幻和現實,最後畫面停留在了手術室裏,他靜靜看着醫生焦頭爛額跑進跑出,直到無影燈熄滅,護士推着病床轉進了他常住的那間病房。

周圍似乎圍了不少人,他艱難的想要睜開眼睛,可眼皮仿佛有千斤重,無論他怎麽用力都難以睜開。

“……孩子沒了也好,打了那個轉換針會有一半幾率生出畸形兒來,到時候還是得流産,就怕小樂看到孩子撐不住,對他也是傷害。”是小嬸子的聲音。

“對了,黎家那邊要不要去說一聲?”

“不用,說了孩子能回來?”一個渾厚的男聲響起,“本來想用這個孩子拿捏住黎家,沒想到……怎麽就發生車禍了呢?好在黎樂身體好,遲早還能懷上,只要有黎家的孩子在手上,我們啊,怎麽都不算虧……”

忽然,另一個男聲響起,聲音雖小但卻聽起來格外有力,“二哥,少說兩句吧,小樂需要休息。”是小叔。

“你個嫁出去omega有什麽資格和我這麽說話?”路明璘冷笑一聲,“反正老爺子想吞下黎氏的心早就有了,要不是那個專利的保密系統太高破譯不了,黎氏早就是池中之物了。這些年來咱們的話語權逐漸提高,用不了多久黎氏就……”

黎樂合眼躺在病床上,仿佛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軀殼。他聽着這番對話,卻在聽到“孩子”的瞬間,胸腔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揪成一團,黎樂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再有意識時,痛感幾乎貫徹全身,身邊再沒有嘈雜的聲音。

“謝天謝地,阿樂你終于醒了。”喬溫言摸了摸他的額頭,“燒也退了,我去喊醫生,唐哥你去拿濕毛巾來,黎樂臉上都是汗……”

黎樂剛醒來,仍有些頭暈目眩,手腳也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就連伸手都很難。許久都滴水未進,兩片唇像粘了膠水一樣難以分開,他的喉嚨發出一個嗚咽的聲音,像是要說話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輸液管裏的液體有些涼,靠針頭附近的皮膚上起了一層戰栗,心肺檢測儀仍在勤勤懇懇工作着,記錄他每時每秒的變化。

“別着急。”唐至用沾了水的紙巾幫他擦拭幹燥起皮的嘴唇,“你剛醒,身體機能還沒有完全恢複,慢慢來。”

他貪婪的品嘗着流進唇縫的水滴,在唐至将吸管遞過來時,黎樂仿佛如遇甘霖,他一口氣喝了大半杯,而有了水的滋潤,沙啞的嗓子也得到了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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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不是沒有了?”小腹平坦,沒有一點起伏。他沒有忘記那全速駛來的車,沒有忘記那滿手的鮮血。

唐至緊抿着唇,沒有說話,可他的神情卻是無聲的肯定。

身上的痛遠不及心中的絞痛,仿佛有一根布滿毒刺的荊棘将他捆住無法動彈,一只血淋淋又無形的手抓着他的心髒想要扯出胸膛。

黎樂努力抑制住內心的痛,他的孩子終究是沒了,可他明明什麽都沒做錯,為什麽要受到這種無妄之災?

悲傷湧入眼眶,淹沒了空洞的眼眸,“為什麽,都不相信我……”他止不住地呢喃着,似乎只會說這句話。

黎樂的情緒來的迅猛,他竭力想要控制自己,卻發現毫無作用。那個漆黑的、看不到盡頭的出口,宛如一張血盆大口将他全部吞噬,無論他如何呼救,總會有一個人将門徹底關上,看不見陽光。

車禍發生的太快了,幾乎折斷了他所有對于未來的所有幻想。

那些和路之恒甜蜜相處的日日夜夜,那些他自認為回到正軌的幸福感覺,他所設想的一家三口的氛圍,他對孩子的無盡期待……在路之恒壓着他去做親子鑒定的那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的孩子,終究還是去了天上。

可他還那麽小,自己一個人,怎麽能生活好?

“是我,是我沒有照顧好寶寶,是我把他弄丢了……”黎樂扯着頭發,面無血色,“我對不起他,我有罪,是我害了他……”

見他這般聲嘶力竭,唐至也同樣心如刀割,“阿樂別這樣,你沒有錯,孩子也不會怪你的。”

唐至抓住他亂舞的雙手,将他緊緊抱在懷裏,“你還有我,還有溫言,我們都相信你!”

接到喬溫言的電話時,他正準備和大家去慶祝這季度的演奏會演奏圓滿結束。喬溫言在電話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唐至耐心問着情況,終于在喬溫言斷斷續續的話中聽到了黎樂車禍的消息。

那一瞬間,他的大腦幾乎是空白的,挂了電話後他開車狂飙到機場,買了最近的一班回國機票,見到了躺在病床上、形同枯槁的黎樂……

怎麽會這樣?明明前不久他們還在發着消息聊天,轉眼間,黎樂就如同一張破葉般躺在病床上,而他最在乎的孩子,也沒了。

他無法想象黎樂知道這個消息會有怎麽樣的反應,可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陪伴在側。

他祈禱着黎樂快快醒來,可又不想他那麽快醒來,喪子之痛,鑽心的痛啊,黎樂怎麽能承受住?

“快別讓他繼續哭了,他剛醒來不能情緒崩潰,很傷身體的!”喬溫言沖了進來,他拿着紙巾胡亂給黎樂擦掉眼淚,又轉頭對唐至厲聲道,“你快給他放些安撫信息素,讓他睡覺!”

黎樂抓緊他的衣袖,“溫言,我不想睡,我想看看孩子……”

“你聽我說。”喬溫言安慰着他,“你現在身體還太虛弱了,你要是倒了那你媽媽怎麽辦,你姐姐那邊還不知道,現在家裏都在指望着你呢。”

提起黎家和媽媽,黎樂稍微回了回神。

見他冷靜了一些,喬溫言繼續道,“你現在必須要養好身體,等你好了,我就帶你去見寶寶,好不好?”

引産下來的胎兒早已經被路老爺子派來的人處理掉了,像對待一個沒有用的物件一樣,丢棄、銷毀,再不存在于人世間。

黎樂終于不哭了,“好,我睡……”

唐至釋放了大量的安撫信息素,喬溫言待了一會兒只覺得頭皮發麻,迅速躲了出去。而黎樂也漸漸平靜,很快進入夢裏。

這場夢,很長。

他夢到自己接過護士懷中抱過來的嬰兒,護士笑道“是個可愛的omega”,黎樂的發絲全部濕透,身下也如撕裂般劇痛,可當他看到嬰兒時,頓時感覺苦盡甘來。

嬰兒太小了,還沒能睜開眼睛。但那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像極了他從老宅帶回來的那本相冊裏路之恒剛出生的模樣,照片裏路之恒咧着嘴在哇哇大哭,而小嬰兒也如出一轍,啼哭聲響亮無比。

十天後,嬰兒慢慢睜開眼睛,他對什麽都感覺好奇,尤其是會盯着黎樂目不轉睛,眉眼逐漸清晰,喬溫言說“像你,都是大眼睛,楚楚可憐的。”

小孩子的飯量很大,三天就能喝完一整罐奶粉,黎樂給他換尿布,帶着他出去曬太陽。

小家夥是個小財迷,看到唐至給的紅包連路都走不動了,咿咿呀呀着伸手去抓。喬溫言想要捉弄他,當面搶走了紅包,小寶寶癟癟嘴,“哇”地一聲就哭,黎樂無奈笑着去哄他,卻在靠近時聽到了一聲響亮的“爸爸!”

那是黎樂聽到的最好聽的聲音,是所有樂器都演奏不出的悅耳。

眼角有些濕潤,他擁抱着全世界最好的人,這是他的唯一,卻永遠只能在夢裏相見了……

黎樂在醫院住了幾天,慢慢可以下地走路,一切看似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大家都閉口不言孩子的事情,在喬溫言三天兩頭各種找樂子逗他後,黎樂終于笑了。

“出院手續辦完了,我剛叫了車,馬上就到。”一個男孩子步履輕快走進來,手裏捧着一把包裝精美的鮮花,塞到黎樂手上,“這是報春花,我剛灑了點水,是不是更香了?送給你吧,出院快樂!”

花香淡雅,黎樂笑了笑,“謝謝你,岳凡。”

岳凡擺擺手,“我們之間不說謝字。”

“對了,那天和你一起來的男生呢,怎麽今天沒跟着你?”黎樂往他身後看了看,卻沒有別的人影。

“假期過去了,他也得回去上學了。”岳凡順手背起他的包,“我哥們兒說,等下次放假請你到南安旅游,他免費做向導,保準讓你流連忘返。”

他本是約好了朋友來北臨玩,路上兩人看到了一群人在玩滑板,心裏癢癢于是也摩拳擦掌,結果技術不行,岳凡摔了一跤,他朋友笑得樂開了花,卻沒注意前面的一棵樹。

朋友摔得不輕,估計是手臂骨折了,岳凡連忙帶着他去醫院,然而剛下出租車就目睹了一場車禍,同時他也看清了被撞的那個人,瞬間渾身血液凝固,從腳寒到頭頂……

黎樂輕笑,“好,到時候就聽你們的。”

唐至回家裏處理些事,喬溫言又被喬江關家裏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方法拿到手機,連忙給黎樂打去了電話。

他很罕見的沒有再吐槽相親對象和喬江,“寶,你要不要去我公寓住一段時間啊?你住院期間路渣男連看都沒看過你,我擔心你回去他對你不好。”

黎樂其實也在猶豫,他對路之恒不是沒有過埋怨。

可正如他昏迷時隐約聽到路家人讨論的事,雖然黎音将海外分公司打理的井井有條,但實際上這番成就和穩定離不開路家的扶持與幫助。黎氏與芯海已經達成了各方面息息相關的合作,一旦芯海終止了所有合作和援助,那麽黎氏将立刻土崩瓦解,毀于一旦。

他必須回去繼續履行這段虛假的聯姻,為了黎氏,黎樂幾乎沒有第二種選擇。

岳凡見他遲遲不作聲,于是輕輕推了推他,“要不你就去他公寓住吧,大家去照顧你也方便。”

“沒關系的。”黎樂搖搖頭,“我和之恒還沒有離婚,他不會對我做什麽的。”

他看見喬溫言難以理解的表情,“你瘋了?你怎麽還能相信他?路之恒是什麽樣的人,你應該看出來了吧?你要是被他整死了我們連個消息都收不到,黎樂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他又罵了一通,就差沒沖進屏幕暴揍黎樂一頓了。

“溫言。”黎樂嘆了口氣,他知道他們不會理解,可是……“我不是一個人,黎家不能倒。”

他的心中苦澀,這段時間他想了很多,他的确愛路之恒,可他無法坦然接受孩子的離開,肇事司機固然有責任,可路之恒的完全不信任,更是黎樂難以過去的心結。

他提前下了出租車,他不想讓路家人看到岳凡而産生不必要的誤會。岳凡趴在車窗邊似乎想和他說什麽,但黎樂卻搖搖頭。

他知道岳凡想說什麽,但他還是堅持回來。

路家沒有變化,依舊陰冷的沒有一絲人情味,像是一座監牢将裏面的人困住,被冠上各種“xx的夫人”“xx的omega父親”的頭銜,卻唯獨沒有自己的名字。

他也抗争過,他有了如今的事業,也會被人稱呼一句“黎先生”,可最後,他還是要回到這裏,和其他omega一樣,做路家的生育機器。

從前,他因為愛而堅定選擇了這條路,可現在,這份愛……他不敢再去衡量了。

寧姨最先看到他,她的鬓邊又多了幾根白頭發,見到黎樂走進來,她放下手中的活連忙去迎他,“受苦了。”

她看着又瘦了一圈的黎樂,心疼極了。

“我沒事,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了。”黎樂微微一笑,他下意識去看了車庫,卻沒有看見路之恒最常坐的車。

看來,他并不在家。

這樣也好,見到了或許又要吵架,可他真的很疲憊,想要回去好好休息。

“寧姨,我先進去了,晚飯我就不吃了。”

他剛要進屋,寧姨卻攔住了他,“小樂,我得先給你說一件事,少爺他前幾天帶回來……”

不等她說完,眼前的門突然開了,從裏面走出來一個人,還是熟悉的臉,熟悉的人,只不過這次是黎樂在外,他在裏了。

“樂哥?”孟澈穿着睡衣,頭發淩亂,似乎剛起床,“你出院了啊?”

黎樂皺眉,“你怎麽在這兒?”

孟澈的笑容還和那次一樣人畜無害,“我的租房合同到期了,恒哥就讓我住在這裏。”

他頓了頓,雖然語氣依舊輕快,可眼眸卻流露出一抹陰狠的算計,但只一閃而過,又換上了純真明亮的神情。

“奧對了,你的床真的很舒服诶,超級軟,我巴不得一整天躺在那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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