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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從醫院出來,喬溫言帶他回了公寓。唐至臨時有事,将兩人送到樓下就走了,說明天來看他。

黎樂和他道了聲謝,唐至卻擺擺手表示并不在意,“外面冷,你和小喬快上去吧,今晚不要碰水,記得吃藥,要是實在痛得厲害就吃一粒止痛藥……”他叮囑了一番。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黎樂聽着他手機不停傳來消息鈴聲,趕緊催着他過去。目送唐至的車離開,黎樂跟着喬溫言上了樓。

喬溫言忙來忙去,迅速收拾出一個房間來,重新換上新床單和被罩。

黎樂想幫他一下,卻被喬溫言制止了,“你去那兒坐着看我就行,別碰到傷口了,骨頭斷了養起來可難呢。我等會兒去給你買新的牙刷和毛巾,這些你都不用操心……”

望着他殷勤的背影,黎樂心中一片暖洋洋的。

他不想回路家,也不想回黎家讓媽媽擔憂,可仔細想想他居然沒有任何落腳地可以休息。回國之後他和路之恒很快結婚并搬了過去,那時他以為會和和美美生活下去,根本就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如今的他,幾乎是無家可歸……

喬溫言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動動腳趾頭都能猜出來大概,“對了,老唐說他正幫你聯系最好的醫生,保證讓你的手和從前一樣。”

黎樂搖搖頭,“不可能的。”

他還記得醫生邊看CT邊嘆氣,說即便固定斷骨讓它重新長好,也很難保證将來不會落下病根,就算按時做複健,終生殘疾的概率依舊很大。

他或許這輩子都不能再彈琴了。

他以為自己會難過地發瘋,然而醫生的話一出,他卻意外地心如止水,好像那顆心早就被凍僵了一樣,終于感受不到任何傷害了。

“你相信老唐,他說可以就一定可以。”

喬溫言繼續道,“那姓路的就是個王八蛋,上次出車禍時我就告訴過你不要再對他存有幻想,你非不聽,現在好了,你受這麽大的罪,他卻直接人間消失了。”他罵罵咧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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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樂垂眸,從他跌跌撞撞從路家出來一直到現在六個多小時了,沒有收到路之恒的一條信息。

呵。他自嘲笑了笑。

喬溫言繼續念叨着,“你得聽我的,你這段時間就在這兒好好住下,不要想着回去了,你都被他傷成這樣還不長記性嗎?要是你到現在還想着他,那我可真要鄙視你了。”

黎樂低頭看着打上石膏的手……念星也好,他的事業和手也罷,這一切都是路之恒間接或直接造成的,他怎麽還敢奢望那個人的關心呢?

望着喬溫言格外認真的目光,黎樂輕笑點點頭,“好,我聽你的。”

……

路之恒這幾天一直在照顧着孟澈,看着病床上可憐兮兮痛得抹眼淚的人,他的心底不由得軟了一片,趕緊放出安撫信息素寬慰着自己的omega。

他的腺體從易感期第五天醒來時就開始隐隐作痛,這段時間更是加劇,尤其是深夜時頻率最高,有時甚至會痛得直接從夢中驚醒。他急忙去看孟澈,生怕因為自己的疏忽影響到了孟澈的治療。

然而,omega安安靜靜地睡着,并沒有一絲難受的模樣,咂了咂嘴似乎做了一個很好的美夢。

奇怪。

路之恒捂着腺體,聞着兩道信息素融合的味道,靜靜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生生忍了一整夜。

第二天,他借口去處理工作迅速出了病房,直奔祁榛的辦公室。

但他撲了個空。

正當他準備給祁榛打電話時,向博洋一臉焦急地急匆匆走過來,“路總,董事長來了。”

……

在喬溫言家住的這兩個多星期,黎樂都快閑出長蘑菇了,奈何唐至和喬溫言輪流來陪他,盯緊了不讓他出門,美其名曰“照顧傷員”,實際上是怕他戀愛腦又發作,回去找了路之恒。

聽着喬溫言的話,唐至往砂鍋裏撒了一把枸杞,“不會的,只要阿樂下定決心,就一定不會再回頭的。”

兩人都刻意壓低了聲音,孰不知早就被隐在門外的黎樂聽了去。

他何嘗不知道喬溫言是為他好,又未嘗看不出路之恒的惡劣,可五年的感情怎麽是一朝就能完全斷掉的,他需要一點點将那根貫穿心髒的刺拔出來,勢必會牽出血淋淋的皮肉,徹心徹骨,又要多久才能愈合?

他的人生黯然無光,是被心愛的人親手毀了。

他的未來又在哪裏,黎樂看不到。

廚房裏飄來一陣鮮香,黎樂只聞了一下就知道又是骨頭湯。他剛想過去,突然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鈴聲尖銳又急促,仿佛催命的音符。

他還用着寧姨的手機和電話卡,按理來說不會有人知道,可偏偏這個號碼卻異常熟悉。

喬溫言聽到響聲從廚房探出頭來,“誰啊?”

看着那個號碼,黎樂的臉上浮現一絲厭惡,“是黎陽新。”

他本想着出去接,可想着喬溫言和唐至也不是外人,于是便又直接按下接通鍵。

然而,還沒等他張口,黎陽新焦急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小樂,剛才路總來公司了,他逼我給出手上那30%的股份,我……”

黎樂猛地站起來,“你先穩住他,我這就過去!”

若要讓路之恒得到黎陽新的股份,再加上先前他把自己的10%送給路之恒作為路家對黎家幫助的回報,那麽路之恒就掌控了公司40%股份,徹底頂掉了黎音将成為黎氏的第一大股東。

不可以,絕對不行!

“來不及了。”黎陽新哽咽了一聲。

黎樂的心髒似乎滞了一下。

下一秒,黎陽新的聲音傳來,“……我已經簽字了。”

黎樂愣在原地。

“小樂,我知道從前我幹了不少缺德事,但我畢竟是你的親叔叔,我和你爸是親兄弟,我也不想看着公司最後落到別人的手裏吧。”

“我給你發個地址,你快點來,我我們叔侄倆好好商議接下來怎麽應對,盡快,盡快!”

挂了電話,黎樂也久久不能平靜。

他何嘗不知道路家惦記黎氏多年,如今他們終于要下手了,隐藏在聯姻下的那層赤裸裸利益的遮羞布終于被扯下了。

他仿佛一棵沒有根的草,風一吹便折斷了向上的生長。他也從未像現在一般無助,被迫卷進了這個詭谲的商圈之中,宛若羔羊誤入狼群,只剩下被撕咬吞噬的命運。

他看不見光亮,可他知道自己必須承擔起來,這是他的責任,也是父親生前的驕傲。

……

黎氏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裏,唐至陪同黎樂坐在一排靜靜等着。大概過了二十分鐘,一個中年男人匆匆趕過來,和之前在黎家見面時竟有些不同,如今的他更顯狼狽。

“小樂,想喝點什麽,叔叔請你。”

“不用了。”黎樂開門見山,“你手上還有多少股份?”他不想和黎陽新打太多交道,他現在的要務只有一個:留住黎氏。

唐至很識趣地回避了,在不遠處等他們談完。

黎陽新似乎有些心虛,“你問這個幹什麽,現在你快去找路總,他這麽疼你,一定會……”他又開始打馬虎眼。

黎樂冷冷看着他,“這幾年你在背地裏做了不少髒事吧,一旦你沒了黎氏的光環,那些曾被你打壓過的人能放過你?”

黎陽新眉頭一蹙,“我……”

“如果你想留住最後的臉面,就一五一十和我說清楚所有的事。”

見黎樂把話說得這麽明白,他也自知只有黎樂能救自己。

“好吧,我說。”他有些扭捏,“我手上已經沒有股份了。”

“什麽?!”黎樂愕然。

黎陽新小心翼翼瞥着他,“我先前和路總簽了協議,如果投資成功,芯海會将西南的生産基地歸給黎氏,當時我确信我可以成功,可是……”

“你投資失敗了?”

黎陽新艱難點頭,“一開始确實很順利,可三個月前突然一切都不受我的控制了,我想要去補救,可事态卻越來越糟,損失了……損失了五個億。按照合同,如果我賠償不了,就只能用手中的一半股份來抵債。”

黎樂慢慢攥緊拳頭,“那還有一半呢?你之前不是在銀行抵押了15%了嗎?”

“……是、是抵押了15%,但不是銀行。”黎陽新感受到來自對面的火氣,于是往後縮了縮,“是押給了路總。”

黎樂猛地站起來,他感覺眼前的一切都在天花亂轉,要不是唐至見不妥趕緊前來扶他,他幾乎要跌倒在地。

黎陽新低着頭,仿佛要把自己埋進胸膛,“小樂,我們怎麽辦,現在路之恒已經是最大的股東,小音在國外更不清楚這裏的情況,她要是沖動回國那海外的産業也會被路家拿走,到時候我們真的沒有回旋的餘地……”

“你閉嘴。”黎樂痛心疾首,他恨不得立刻帶黎陽新去檢查智商,“我爸生前說過你不适合投資,可你非但不聽,還變本加厲,現在竟然主動把公司送了出去,你對得起我爸?對得起爺爺嗎!”

路家先是得到了他手中的10%作為陪嫁的股份,接着又挖下投資陷阱誘導黎陽新簽下合同并抵押一半。後來又使計讓投資失敗,不動聲色拿走了剩下的一半。最後确定了黎家絕無可能反勝,這才終于撕下了僞裝的面具。

如此,黎氏就徹底落入路之恒的手中。

他耐心使用着懷柔政策,利用他們的感激和信任,一點點蠶食,直到完全吞并整個黎氏,就像對待他們的感情一樣,全部都是步步為營。

真是好手段啊。

他恨眼前這個無能的親叔叔,“黎陽新,你……!”

黎樂再也撐不住了,左胸如撕裂般劇痛無比,仿佛有一只利爪扯碎了那片肉,連帶出赤紅的鮮血。四肢百骸都被無盡的冰冷籠罩,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臉色幾乎是瞬間蒼白,就連平日如櫻桃般紅潤的唇也再無血色。

眼前翻天覆地的旋轉,心髒處的尖銳刺痛愈來愈烈,他努力維持着冷靜,卻徒勞無益。在意識存在的最後一秒,他只聽見唐至驚呼了一聲自己的名字,然後他就陷入了無盡的漆黑……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虛幻又真實的夢。

他看見父親回來了,和從前一樣坐在鋼琴對面聆聽着母親彈琴,偶爾搖一搖旁邊的嬰兒床,他們還是從前最美好的模樣,處在最幸福的時光。

黎樂感覺眼前一片模糊,是淚。

他想要去擁抱久違的父親,可剛一碰到那道身影,所有的一切都瞬間坍塌。

“不……”黎樂跟着泡沫追了出去,“不要走,不要留我一個人。”他想留在這裏,哪怕只是幻想,他也不想再回到殘忍的現實。

可他的聲音實在微薄,喚不回漸行漸遠的父親。

腳下變回了那座牢籠,帶着血跡的鐵鏈還有鋒利的匕首映入眼簾,他鬼使神差去摸,突然四周空曠的場地回響着讓他拿起匕首的低語,像是有個惡魔在催促他:

只有死了,就能結束了。

刀尖慢慢靠近胸膛,他如同被驅使的木偶般遵循着惡魔的要求。

“……爸、爸。”一道稚嫩的童聲從身後傳來,黎樂手一頓,原本擴散的瞳孔急劇縮小,只聽“咣當”一聲,匕首掉落在地上。

是念星的聲音。

他機械地轉過身看去,母親牽着一個小孩子緩緩朝他走來。小孩興高采烈沖他揮着手,驕傲的語氣介紹“那是我爸爸!”

裹在心髒外面的一層盔甲瞬間消散,小孩子蹦蹦跳跳跑過來一頭栽進他的懷抱,他似乎聞到了小孩身上獨有的奶味,治愈着他瀕臨絕望的心。

是啊,他還有媽媽,還有念星在天上看着他。

……他不能死。

他睜開眼睛,再次回到了充滿消毒水的房間。胸前貼着兩個電極片,冰冷的機械音證明着他還活着。

還沒睜眼,他就聽到兩個人在争吵。

“……的事情我查到了,确實是你說的那樣,她的去世我們兩家的長輩都應該負責任。”

唐至頓了頓,“你既然知道路家對待omega的态度,那麽就更不應該困着阿樂,他渴望自由,想要去做自己熱愛的事業,你放過他吧。”

路之恒緩緩轉過身來,眯起眼睛盯着眼前的人,“那你說,我怎麽放?”

“離婚。”唐至的語氣很堅定,“各自都回到原定的軌道,讓他有重新追求幸福的權利。”

“呵。”路之恒冷笑一聲,“重新追求幸福?你說的這麽大公無私,不就是想讓他選擇你嗎?”

唐至皺眉,“那是他的選擇,我不會像你那樣逼迫他。”

“我逼迫他?”路之恒挑眉,“五年前我不過是好心出手相助,是他自己主動貼了過來求我上他,口口聲聲說這輩子都臣服于我,現在他又想退出了,可沒那麽容易。”

唐至恨得攥緊拳頭,“你既然已經得到喜歡的人了,阿樂對你來說早就不重要了,為什麽還要用婚姻強留他在身邊!”

“婚姻,不過是交換利益的手段,如今我得到了最想要的黎氏,自然就不需要所謂的婚姻了。但黎樂這個人我還沒玩膩,等過幾年我們離婚後我會把他養在外面,他也就只有身體味道不錯,配得上情人這個身份了。”

見他這般輕視黎樂,唐至火冒三丈,大步邁上去扯住他的衣領,“路之恒,你不要太過分了!”

路之恒身手也不差,反身将唐至一把推開出去半米,“黎樂醒來後你告訴他,那兩個星期我就當他出去散心了,三天內我要在家裏看到他,否則別怪我繼續對黎氏出手了。”

說罷,他匆匆離開。

看着路之恒揚長而去的身影,唐至更加內疚和懊惱,他無時無刻不在後悔,若是當年沒有那件事,他就不會去美國,黎樂也不會遇到路之恒,那麽他的人生就不會如同現在這般可憐又可悲。

他無數次在深夜難以安眠,只能看着五年前參加John和Alice的金婚派對的大合照睹物思人。

那時的黎樂還很稚嫩,臉一掐仿佛嫩的能擠出水,可現在……他已經瘦的只剩皮包骨了,而原本水靈靈的眼睛也變得暗淡無光。他在路家一定受盡了苦楚,卻仍得不到一絲尊重和理解。

他曾看着黎樂破繭成蝶,卻不想被蛛網困住了翅膀,現在,他要做那把燒盡蛛網的火,哪怕失去路之恒會讓黎樂痛苦,可他會用盡全部力氣保護那只小小的蝴蝶,即便自己被燒焦也在所不惜。

他一定要讓黎樂重新飛翔,讓他回到屬于自己的那片藍天……

“咳。”

唐至回過神來,聽到黎樂的咳嗽後他連忙去倒了杯水,走過去關切問道,“什麽時候醒的,是不是還難受?我去幫你叫醫生。”

他看上去很冷靜,如果沒有聽到他語氣中的十分擔憂和急促的話。

黎樂卻搖搖頭,“學長,幫我一個忙。”

“你說。”

他的鼻頭一酸,話未說出,可眼淚卻先行落下,“可以幫我介紹一個律師嗎?”

唐至拿紙巾替他拭去眼淚,“好,我這就讓公司的法務……”

“不。”黎樂閉上眼睛,他在掙紮,在糾結,在确定一個決定。

唐至不催他,靜靜等待着。

很快,黎樂再一次睜開雙眸,這一次他不再有動搖,“我想請婚姻律師,我要和路之恒離婚。”

愛情是最不靠譜的東西,他不想愛一個人了,也不敢再去愛一個人了。

太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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