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第九十一章

時隔一年，路之恒再次握住了那只手。它還是那麽涼，哪怕是夏天也依舊暖不熱。路之恒緊緊握着，像是怕他會跑掉一樣。

黎樂在和朗星打電話，小家夥醒來發現他不在家裏，哭唧唧地在手機那頭訴說想念。

朗星毫不吝啬去表達愛，他幾乎每天都要和黎樂說一次“我愛你”，每一次分開又見面都要說很久很久的“我想你”，他不覺得羞恥，他只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最喜歡爸爸。

等直達電梯時，從不遠處跑來一個小孩子。小孩手裏拿着冰淇淋，跑的又快，一個踉跄直接摔倒在地上，冰淇淋也飛了出去，正好落在了黎樂的褲子上。

小孩子的母親趕緊過來和他說抱歉，黎樂擺擺手說沒關系，可心裏還是苦惱新買的衣服髒了這一事實。

還偏偏就是他要去領證的這天。

路之恒幫他用紙巾去擦，可怎麽都擦不幹淨。黎樂攔了攔他，“對面有衛生間，我去處理一下，你在這裏等我。”

路之恒點點頭。

大概等了十分鐘，黎樂始終沒有出來。路之恒給他打電話，也是久久無人接聽。

路之恒突然緊張了，從前那些黎樂驟然消失的回憶湧上心頭，萬一……

他來不及多想，大步一邁走去衛生間的方向。

然而，他卻停下來了腳步。

面前，黎樂機械般地一步步緩緩往外走，他的身後赫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通緝令上那個人。

路之恒的眸子瞬間沉了下來，一年了，他終于出現了。

“路聞清，你到底想幹什麽？”

路之恒試着往前走一步，可下一秒黎樂急聲喊了一句“別過來，他有槍。”

一個黝黑的槍口抵在了黎樂的後背，只要他不聽從，子彈便會瞬間穿透他的身體。

路聞清稍稍偏了頭，他還是和從前一樣衣衫整潔，并沒有因為通緝而讓自己狼狽不堪。他盯着路之恒，嘴角扯出一抹詭異的笑，“我不想做什麽，只是太累了，不想再躲了，想在最後有自由的日子裏見一見故人。”

他是個亡命之徒，在國內四處流浪躲避警方抓捕，最後是偷.渡到了東南亞，再坐黑船來到了歐洲。這一路上他落魄至極，同時也滋生出了更烈的恨意。

路之恒用眼神詢問着黎樂，黎樂眨眨眼了示意自己還好。

路之恒這才稍稍放心，對路聞清道，“自首吧，不要讓罪行再加一重了。”

誰知路之恒路聞清哈哈大笑起來，“自首？你以為我和那些人一樣蹲幾年就放出來了？我親愛的弟弟，你怎麽這麽天真呢？”

路之恒又怎麽會不清楚？他的罪遠不止于幹涉競标，路家的那些黑色産業從來都是他負責的，瞧瞧，那老頭子多聰明，他的寶貝孫子一身幹淨，而他數罪并罰，至少要二十五年。

他怎麽可能甘心？

路之恒生怕路聞清會傷害黎樂，于是一直好言相勸，甚至提出要用自己去換黎樂的要求。

但被路聞清果斷拒絕了，“我要你有什麽用，只有折磨黎樂才能讓你覺得痛，只有你痛了我才會高興。”說着，他狠狠踹向黎樂的腿，皮鞋重重碾過小腿骨頭，每一下都不帶任何憐憫。

黎樂痛得滿頭都是汗，周圍已經有人報警了，商場的保安也聞聲趕來，他們說着路聞清聽不懂的語言，更加聒噪的聲音刺激的路聞清心煩意亂。

路之恒清楚他露出這種煩躁的表情意味着什麽，于是厲聲和保安說了什麽，他們真的不再說話了。

路聞清笑道，“你的法語很不錯，是為了黎樂專門去學的？”

路之恒不理會他，“警察馬上就來，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放開黎樂，有什麽事你沖着我來。”

“執迷不悟？”

路聞清念着這四個字，“其實，我想要的一直都沒有得到。小時候我想要一個家，但我媽丢下我，路家也不歡迎我，唯一一個父親卻根本沒有話語權，哪怕後來我再怎麽認真學習，都還比不過你說一個一加一等于二讓大家高興。”

“後來我想要管理公司，你猜老頭子怎麽說？他說我天生賤種，不配繼續留在路家，讓我不要妄想公司，在外明面上是照顧我，卻每次都要介紹一遍我是個私生子，而你從小被萬衆矚目，剛大學畢業就接管了公司，有了一個這麽漂亮的omega，還有了孩子。”

路聞清眼中閃過毒辣，“憑什麽你能這麽一帆風順，而我就要受到打壓？”

黎樂撐着地勉強爬起來，仰望着面前這個瘋子，“所以你買通醫生做假報告，讓路之恒以為那不是他的孩子，從而失去一切。”

路之恒眉頭一皺。

這些年他一直在尋求答案，如今他終于可以一層層撥開雲霧，看到了當年殘忍的真相。

他的剛愎自用讓他失去了落入地獄，他甚至都不敢回到過去，黎樂恨他的樣子仍歷歷在目，沒有黎樂的日子他更是寸步難行，日思夜想，幾乎快要将他折磨瘋了。

如今他一無所有，如果黎樂再一次不要他了，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了。

他見過光，又怎麽可能甘願回到黑暗？

黎樂就是他的光。

路聞清道，“那醫生本就是我的人，稍微動點手腳更是輕而易舉。後來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們決裂了。”

他開心極了，語音掩蓋不住的高興，“不僅如此，你們第一個孩子是我去處理的，雖然還沒有完全成型，但已經能看出缺了一只手，一個畸形孩子，爺爺容不下他。”

回想起黎樂曾為了他注射針劑，想起那場差點要了黎樂性命的車禍，路之恒再也無法冷靜了，“說夠了嗎！”

路聞清根本沒把他的警告放在眼裏，“這一年來你有沒有想過孟澈？他可是你最喜歡的人，為了他你可是對黎樂做了很多事呢，比如，那場車禍……”

“你閉嘴！”路之恒怒視着他，他害怕提起從前的事，尤其是在黎樂面前。

那個司機在事發後很快被他送去了監獄，起初他堅持說沒有人指使，直到孟澈被抓，瘋了後的他幾乎問什麽說什麽，這才使當年的真相大白。

聽着孟澈喃喃說着“我有罪”，路之恒一陣心寒，甚至沒再給他一個眼神，徑直離開。他曾問過自己為什麽孟澈這麽純白的人心卻那麽惡毒，他得不到答案，但他也不再去想了。

他只有黎樂了，他也只想守護在黎樂和孩子身邊。

路聞清察覺到黎樂痛到發抖的身體，冷笑一聲，繼續對路之恒道，“真是薄情啊，當初你那麽迷戀他，現在轉頭就忘記了，阿樂你好好看看這個男人，究竟值得你去愛嗎？”

聽到“孟澈”兩個字，黎樂感覺手腕又開始疼了，連同着腺體一并劇痛。

他所受之苦的源頭皆來自孟澈，而路之恒是他的刀。

如今他選擇為了朗星而和路之恒重新在一起，他決不能落入路聞清的圈套中。

“和你沒有關系。”黎樂的語氣徹底冷了下來。

“和我确實無關，但和你可是很有關系哦。”

“什麽？”黎樂不解。

路聞清眸中的笑意驟然散去，淩厲的目光投在了對面的路之恒身上，“他十八歲時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彈着鋼琴誤打誤撞走進了他的心裏，自從他再也無法忘記，愛上了那個純白的身影，我說的沒錯吧？”

路之恒瞳孔微縮，他怎麽知道？這件事只有他和孟澈……

路聞清又道，“他愛那個人愛到癡迷，哪怕結婚了也仍不忘記那人的身影，後來他終于找到了，那個人就是……”

黎樂呼吸一滞。

“路、聞、清！”路之恒終于忍不住了，他再說下去，他和黎樂真就無法破鏡重圓了。

但路聞清并不理會他，自顧自道，“他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了那個人，将所有的愛給他，甚至不惜踐踏自己的妻子，可是……那真是同一個人嗎？”

此話一出，黎樂和路之恒都怔住了。

“你說什麽？”黎樂最先問道。

路聞清嘴角微揚，“不如你猜猜，路之恒心裏一直惦記的那個在婚宴上彈鋼琴的人會是誰呢？”

他輕拍着黎樂的臉，目光饒有興趣地在這兩人之間徘徊着，一切盡在不言中。

時間靜止了兩秒，黎樂不可思議般瞪大眼睛，“不可能……不可能……”

那時正值他父親去世，唐至也離開了倫敦，他不得不依靠自己去賺學費。他勤工儉學去打工，婚宴的表演費一向很高，他常常去演出，但自從那次他拿了錢去酒吧結果被下藥後，他就再也沒去了。

婚宴，婚宴……

此時路之恒也反應過來了，他不可置信盯着同樣愕然的黎樂，那一瞬間，心髒徹底裂開了兩瓣。

偏偏路聞清還故意添了一把火，“路之恒，見到喜歡的人怎麽不高興呢？還是說，你已經變心了，你背叛了曾喜歡的人，愛上了黎樂呢？”

路之恒什麽都聽不進去了，原來……原來黎樂就是那個人，原來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人已經離他很近了，他們住在一起，他們也曾結過婚，他就在咫尺之間，可他又是怎麽對待黎樂的？

他用下流的話諷刺黎樂是個随便的omega，他在黎樂身上縱情根本不顧及什麽限度，他冷暴力對待黎樂，他強迫黎樂和他交歡，他親手扼殺了他們的孩子，他設計奪走了黎氏和核心技術，他折斷了黎樂的手，他縱容孟澈接二連三傷害黎樂……

這條條罪狀，像天罰一樣重重劈在路之恒的身上。

他太可笑了，他從前怎麽會覺得黎樂能原諒他？他現在又怎麽有臉去和黎樂複婚？

他認錯了喜歡的人，傷害了愛自己的人，明明是同一個人，可他為什麽分辨不出來？！

他是個人渣，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貨！

路聞清的眼裏盡是幸災樂禍的姿态，他終于得償所願，看着路之恒痛苦，他只覺得渾身舒暢。

“路之恒，你永遠都活在痛苦裏吧，你也體會一下我的滋味，但在此之前，我要你親眼看見黎樂死在你的面前！”

黎樂身上有着他母親沒有的堅毅，這種感覺讓他分外着迷。黎樂是個很好的omega父親，可就是這樣，他才應該死！

讓那個流着路之恒血脈的孩子孤零零在世上，路之恒體會不到的，就讓他的孩子承受吧！

他握住槍柄，槍口對準了黎樂，一觸即發。

周圍人驚呼，四散逃走。

就在扣下扳機的那一刻，黎樂感覺有個什麽東西猛地朝他們撞來，他沒站穩倒在了地上，他聽到一聲槍響打在了燈管上，碎片“嘩啦”全部散落下來，黎樂捂着頭但還是有幾個碎片劃傷了臉，而等他再睜開眼睛時，卻看到了此生最難忘記的一幕。

圍欄的玻璃被撞碎，路之恒穿着剛買的灰色西裝一把抱住了路聞清，雙雙掉落下去。

這裏是五樓。

他目眦俱裂，“路之恒！”

可他再也收不到回應了。

周圍人驚恐呼喊，可黎樂的耳邊卻是一片鳴音，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的眼前天旋地轉，很快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

極速降落的那短短幾秒，路之恒似乎聽到了黎樂的吼叫，他能想象到黎樂一定又哭了，他哭起來總是很好看，他好想伸手去碰，可他已經來不及了。

阿樂，忘記我吧，我本就不該出現在你的生命中，如果沒有我，你一定過的很幸福。

我不後悔帶路聞清一起去死，是我害了我們的孩子，一命抵一命，希望念星會原諒我。

這輩子我欠你的恐怕還不清了，我不想喝孟婆湯，刀山火海也是我應該受的。

我只想留着此生的記憶，待下輩子見面時，我一定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