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第 13 章

飛機從灰色水平面起飛,升入階梯般的雲層,天空藍的一望無際。

周星野扯掉耳機,揉了揉耳朵緩解耳鳴的症狀,又重新塞上後,偏頭向窗外。

明明是奔赴期待已久的演唱會,她的表情,卻像被迫綁架。

“頸枕掉了。”鄰座,沈亦安書翻到一半提醒。

周星野不耐煩轉頭,得到眼神示意,才發現落在腳邊的頸枕。

彎腰時候,頭無意撞到前面,周勇江察覺動靜回頭,轉了一圈,眼睛又回到她身上。

“安分些,不許吵架。”

“?”

憑什麽只對她說?

周星野無語地悶住一口氣,蚯蚓般聳動一下身體,索性閉眼,看不見心不煩。

不多時似乎想起什麽,倏而又睜開,她癱頭對向身側。

他們之間,鮮少挨得這麽近過,這個距離,可以看清他耳角下一點茶色的小斑,甚至喉結滾動的弧度。

沈亦安被她略帶探究的眼睛,逼到合上書頁。

他問:“想幹嘛?”

周星野說:“這次,你怎麽不反抗了?”

印象中沈亦安和她一樣,是無比抗拒這種含糊不清,類似家庭的旅行,好歹她為了演唱會必須忍受,可是他呢?

沈亦安側頭睨了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睫,半邊側臉模糊。

他漂浮在雲端的聲音,因為飛機陡然颠簸的一下,周星野沒聽清,再問時,他翻開書,不肯說第二遍。

她置氣地撇了下嘴角,漠然偏頭。

窗外,占據視線全部的藍白色,像張夢幻的畫布,又像張巨大的網,誘人深入其中,無邊無際沒有出口。

讓她不自覺聯想起,曾經那個關于漂流瓶的夢境。

當夢境因重構而變得虛幻模糊,真實的記憶,反而越來越清晰。

一如十五歲那年,畢業的盛夏。

壓抑三年的埋頭苦讀,以短暫的句點結束,理應值得一場轟轟烈烈的畢業旅行。

周星野卻任性地私自報名了學校夏令營,美其名曰廣泛交友,實際只為躲避周勇江安排的海島出游計劃。

聽說之後,他火冒三丈,但也還是無可奈何。

生氣歸生氣,錢卻不能白花,四人行最終變三人行。

然而他們不曾知曉的是,在野外營地醒來的第二天,周星野毅然決然拎起行李箱,坐上了回家的車。

與想象中不同,一個男生暧昧女生攀比的夏令營,是無聊且難以忍受的。

到家已是下午四點。

太陽穿過客廳寬敞的落地窗,映出沙發孤單的影子。

洗完澡,周星野換上一件及膝的碎花裙,頭發粗略紮成丸子,從雙開門的冰箱拿出一半冰鎮西瓜,和碗櫥裏的長柄勺。

坐在地毯中間,她打開電視,CCTV正在播放電影《機器人總動員》。

一手握勺子,一手滑動手機,她純粹懶得換臺,卻沒想看到後面欲罷不能。

甚至沒聽到門外密碼解鎖的聲音。

沈亦安抱着籃球回來,贏了決賽的歡喜,都不及眼前穿着清涼的女孩,抱着西瓜又哭又笑的古怪畫面,讓他印象深刻。

四目相對,她止住抽泣,眼淚仍在斷線。

就像沒有問她,為什麽此時此刻會出現在家裏,周星野也并未問他,為什麽沒有去旅行。

詭異沉默的片刻,只有電視裏凄切的呼叫,“瓦力……瓦力……”

女孩瞬間又抽動鼻子。

餘陽灑在她透白的皮膚,和淚光閃爍的大眼睛,莫名讓沈亦安想起小時候曾養過的,一只精巧又極愛撒嬌的薩摩耶。

前進或後退,他無法判斷,便只能站在原地。

仿佛被按下暫停鍵。

于是這無比奇怪的一幕,連帶讓他手足無措的夏日午後一起,被定格在透明的窗臺,和他的腦海。

有蝴蝶停在上面,輕輕扇動翅膀。

美式裝修風格的店面,正播放着公告牌榜單的節奏歌曲,從炙烤的室外進入,冷氣沁人心脾。

前日贏得籃球比賽的同時,也贏了賭注——免費的大餐。

隊友們卻發現,作為主力的沈亦安,在享受戰利品的一刻,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沒胃口?”隊友咬着漢堡和可樂問。

沈亦安回過神,擡擡下巴沖面前的披薩,“這一份我打包。”

換來隊友奇怪的眼神。

在一群男生慣常的調侃中,他輕笑,餘光碰巧閃過側面玻璃窗,笑容微滞,突然起身走向門外。

隊友一頭霧水喊着,“免費的披薩不吃啦?”

地獄般熱氣蒸騰,步行街道上,人煙稀少。

她停在咖啡館的遮陽傘下,太陽帽被折握扇風,視線朝右前方停滞。

周星野沒想到,會在如此炎熱室外,遇到沈亦安。

對坐的付新宇見狀回頭,看見不遠處的人,颌首示意。

應該只是巧合,卻讓周星野好不容易擱置的丢臉回憶,再度浮現,于是對座男生,便成為無辜的躺槍者。

“下次這麽熱的天氣,別叫我出來。”

被她不耐煩吼着,付新宇彎唇,近似乎寵溺微笑。

與滿大街司空見慣的帥哥不同,他的顴骨是瘦削且深的,單眼皮,眉眼注視人的時候顯得異常深邃,不笑比笑更好看。

“有什麽好笑的。”人在走近,周星野有些局促的無奈。

付新宇便收住了表情,以散漫到嘆息的語氣,在沈亦安剛好經過他們時,說了一句。

“過幾天我就要出國了。”

付新宇不是在開玩笑。

飛機漸漸升入藍天,化作雲端的尾巴遠去,那一刻,周星野才仿佛終于确認這個事實。

後知後覺地,被一種落寞的悵惘,以及對未知的恐懼環繞。

她屈指可數的好友列表,又少了一個人。

拎着小挎包,周星野慢慢走在人潮湧動的行道,忽遠忽近的黃昏,像一首送別的詩,亦或一首大聲唱的歌。

熟悉的背影,突然從街道一家網吧店拐出來。

也許是經常打籃球的原因,不同于刻板的清瘦印象,他實際藏在藍色襯衫下的骨架很直很寬,人群中一眼就能辨認。

周星野覺得難怪,這些天在家裏沒看到沈亦安。

是為了躲她?這麽抗拒跟她共處一室?

胡亂一通猜測,讓原本不甚美麗的心情越發氣悶了,反複輾轉半夜,冷不防寒氣趁虛而入。

醒來的第二天,周星野氣勢洶洶感冒了。

頂着千斤重的腦袋和游魂般身體下樓,倒下熱水,她癱坐在客廳沙發上,大眼無神,盯着廚房忙碌的身影看了一會。

不可思議的語氣,“你是在做飯?”

沈亦安平靜擡頭,回敬明知故問的眼神。

周星野接着問:“外賣惹你了?”

他回答:“以防萬一,最近流感。”

像為了印證這話,周星野十分應景地連續打了幾個噴嚏,無奈蹒跚起來找藥。

“空腹先吃飯,再喝藥。”背後,沈亦安不冷不淡提醒。

嗯?她驚詫回頭,這意思……居然有她的份?

半晌,極具色相的焗面從餐桌對邊推過來,周星野保持懷疑地用叉子挑起一口,眼睛驟然一亮。

卻不甘助長他氣焰,所以故意違心點評着,“也就一般。”

沈亦安拉開了斜對面的椅子,坐下說:“你現在應該嘗不出來味道吧。”

右手一頓,周星野隐含怒氣眼睛瞪向他,又自然往下,轉至那沾染茄紅色的薄唇。

單看久了還算順眼的臉,偏生了張會說話的嘴。

察覺到注視,和她眼神落下的位置,沈亦安不動聲色吃面。

片刻,還是悄無聲息別開臉。

周星野的感冒反反複複,捱過幾天清湯寡水,終于大好,仿佛為慶祝這一刻,家裏的總閘華麗麗燒出了煙火。

修理師傅要四小時後到,他們只好外出覓食。

岔路口上,沈亦安朝左走:“吃冰室。”

周星野往右:“吃火鍋。”

談不攏,兩人即刻分道揚镳。

走出幾步之外,周星野驀地轉身,她恍然想起最愛的那家火鍋店,一向不售賣單人餐。

空氣中四溢着濃湯的辛香,古色古香的門庭外,許多人排隊取號。

沈亦安雙手插兜,在候位區等待。

他是被強行拖來的,隊尾衣着俏麗、挽起魚尾辮的女孩,纖細身體卻藏着最頑固的脾性,凡她想做的事,總有一百種辦法逼你妥協。

周星野拿着取號單往回走,第一眼沒看到人。

來回搜索,才發現一個頸刻紋身、身高相近的男生擋在他面前,言辭刺耳語帶猖狂。

“怎麽,變慫了?不是挺厲害嘛,也是,生來是野種,到底是孬種。”

難逃字眼刺激,沈亦安的面色驟冷,幾欲爆發。

“我又沒說錯,”紋身男更得意笑了,“你爸沒生下你就跑了,你媽靠改嫁分男人財産才有今天,以為沒人知道?還他媽裝什麽清高。”

周星野腳步愣在半途。

印象中還是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說沈亦安的過往。

第一次,卻是這麽不堪入耳的話。

他和沈露的出現,迄今為止對她來說,就像白日的電閃雷鳴,暗夜的狂風暴雨,接受或抵抗,都已經費去大半力氣。

以至于她全然忘了,同齡的沈亦安,也有着漫長且不可磨滅的過去。

極力維系的驕傲和冷漠,有時像稻草,可以藏匿其中,也能被輕易斬破。

深海的暗流在沈亦安眼中波瀾洶湧,又化作支離破碎,在他動手之前,周星野快步走了過去。

“人太多,排隊忍不了,這次就聽你的,去吃冰室吧。”

她拉住他胳膊,感受到堅硬骨骼下,緊繃的搏動和線條。

紋身男眉眼上挑,饒有興趣打量,“小女朋友?可以啊沈亦安,真是有其母……”

周星野聽不下去了,傲然打斷他,“喂,你還真是南北呀。”

可惜他沒聽懂,甚至以為是誇贊。

紋身男賊笑地湊近,看似熱心提醒,“妹妹我勸你小心點,你不知道,他媽啊,克男人~”

有句話怎麽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就像無法預測驚喜和荒誕哪一個先來,你也永遠猜不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所以紋身男捂着臉遲鈍近半分鐘,直到火辣辣的熱度升至腦殼,才敢相信,他被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孩,狠狠扇了巴掌。

“我/草/你/大爺!你/他/媽才克男人,你全家都克男人!”

周星野完全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貓,跳躁起來,拉都拉不住。

沈亦安即時出手,攔住紋身男野蠻的回擊,才将她護在身後。

樓層的保安終于聞聲趕來。

從商場出來,天空已經轉至深沉的墨灰色,壓得人喘不過氣。

一如他們之間的沉默。

周星野漫無目的走着,沈亦安則跟在一步之後。

夜晚公園散步的人流漸漸湧動,風穿過草地和樹林,帶來兒童的嬉笑,路燈缥缈的光暈,照亮女孩散開在後頸的一縷頭發。

他無意識伸出手,原本是想提醒,卻在差點碰到她抖動的肩膀時縮回。

像被無形燙到。

周星野以為被壓制住的眼淚,在沈亦安突然轉到面前,直勾勾盯着她時,還是沖破了閘道,一發不可收拾,索性不管不顧地,坐上噴泉臺邊石階,大大方方嚎啕起來。

将那一瞬心中所有雜亂的,混沌未知的情緒傾倒。

徒留他,在旁觀者指指點點中,路燈的陰影下,風中淩亂。

已經很久很久,忘記多久,沒有這種手足無措,害怕的感覺。

不論是曾經被惡劣的同學指着鼻子罵,還是後來把他打傷進醫院,沈亦安都沒有動搖過,只不過那唯一一次,連累沈露受壓并且卑躬道歉,而後轉學搬家。

也自那之後,他們投靠了周勇江。

後來更多時候,沈亦安學會的冷漠和忍讓,不是因為畏懼,而只是嫌麻煩,怕麻煩自己,更怕麻煩沈露。

他讨厭凡事糾纏不清的感覺。

就像現在。

在周星野面前被揭穿的過去,迫她卷入是非不堪的争端,還有狂風暴雨的眼淚,這一切,都讓他不可遏制地,開始無端焦灼和煩躁。

好似心底一處堅不可摧的堡壘,正在逐漸坍塌、崩壞。

“你哭什麽。”

他喑啞的嗓音像夜色,沒有什麽說服力。

周星野依舊沉溺在發洩的世界裏,直到五彩燈光在淚水中驟亮,身後噴泉爆出轟鳴,才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拉開。

算不上實際意義的擁抱,不過兩個懵懂的心髒和身體,帶給彼此輕微的撞擊。

清醒過來,旋即不自然後退,沈亦安一手卻仍捏在她肩膀。

“周星野,你再哭,我就去告密。”

分明不是安慰女孩最好的話,偏偏在周星野身上,立竿見影。

她終于捂住臉,胡亂擦幹眼淚,“你敢。”

五彩的電子焰火騰空,閃過沈亦安清涼如水的眉眼。

他沒有反駁,而是偏頭,藏住了笑意。

依舊是不甘對立的兩個人,卻有未知的微妙心緒在悄然流轉,糅合在音樂噴泉舒緩的夏夜,以及遠處寂寞的蛙叫,和蟬鳴。

那一刻,多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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