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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自從養母大長公主懷璧長公主薨殁,養父韓驸馬被罷官奪爵之後,永嘉郡主除了頭上的這個郡主爵位還和朝廷有關外,其餘一切與官家再無牽扯。
于是乎,永嘉郡主真的想不通,自己這個蹦噠在親貴邊緣上的閑散宗室到底還會對哪路大神仙構得成威脅,以至于眼下讓她遭遇這樣要命的劫殺。
“往這邊來。”一身黑衣的十六在前頭跑着給永嘉郡主帶路,她手中的無痕腰刀上沾滿血跡,在清冷地月輝下泛着陰冷徹骨的寒光。
永嘉郡主落後一步緊随在十六的身後跑着,回頭見刺客殺手們還沒有追上來,便忍不住在心中感嘆,萬幸,算是脫身了。
然而,這位皇家宗室剛剛才經歷一場死裏逃生,不見刺客追來便立馬松下一口氣,邊氣喘籲籲地跑着,邊話語閑适地和十六打趣到:“我只不過是,出來找個人罷了,他們怎麽這麽想、想要了我這——不值錢的小命呢?”
跟着十六往前一躍,翻身從一堵及腰高的土牆上翻過去,永嘉郡主随手拍了一下衣服上的灰土,繼續壓着聲音說到:“哎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我母親?難道是她老人家、偷偷給我留下了什麽——什麽潑天的富貴錢財,或者是給我留下了能翻天覆地颠覆朝綱的大軍?”
誰知,永嘉郡主話音剛落,跑到一堵牆後的十六突然就停下了腳步。
永嘉郡主:“???”
十六伸出執刀的手将身後的人攔了下來,偏頭,将左手食指放在嘴邊,示意噤聲。
永嘉郡主側耳,果然,前面有不少頗為急切的腳步聲響起,并且正在漸漸向這邊靠近。
她們二人眼下所處應該是一個人口頗多的大村子,入耳的腳步聲都是屬于些二十到三十歲之間的男人的,莫非是這村子裏的哪些村民大晚上不睡覺慌慌張張地出來曬月亮溜圈兒?
永嘉郡主:“……”難道,是那些人又從前頭堵上來了?掀他祖宗的棺材板呦!
抱着胳膊往旁邊的土牆上一靠,永嘉郡主借着天上的明月清輝,一臉無所謂地看向了十六——不然你就先撤罷,反正我是跑不動了,不若就正面會一會這些人,死也死個明白。
十六卻垂下帶血的腰刀,轉而拉住沒力氣再跑的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土牆的牆角順着牆根蹲了下來,十六甚至把呼吸聲都給隐了下去。
永嘉郡主:“……”她不會隐呼吸聲,并且她跑的還有些喘,怎麽辦?
土牆那邊的衆多腳步聲愈來愈近了,十六一手将腰刀橫陳在身前,做出随時出手的準備,另一只手裏還牽着永嘉郡主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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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也只有這種時候,十六才會有機會這般靠近身後這個無比尊貴的天之驕女。
她握着身後之人的手腕,明顯地感受到了這人的脈搏跳動極快,十六不忍地回頭看了永嘉郡主一眼,示意她不必懼怕慌張。
永嘉郡主回視十六一眼,不動聲色地把手腕從十六手裏抽出來,轉而拔出了自己腰間的護身匕首——這把削鐵如泥的利刃,正是當年司馬元初那家夥送的生辰禮,至今都不曾真正的飲過人血呢。
永嘉郡主抽回了自己的手,十六手中一空,虛虛握起拳,再次将注意力放回到那邊的嘈雜之上。
“哎哎哎,快點快點,先趕緊搬進去,別弄出聲兒來!”
“麻哥,這個醒了!”
“堵着堵好嘴,把醒了的先搬進去,別讓人聽見!!”
等那些人靠的近了,牆角蹲着的兩人側耳就隐約聽見了這樣的對話。
見多識廣的十六登時就明白了這些人到底是什麽人,永嘉郡主卻有些疑惑不解。
“什麽人”永嘉郡主伸手在十六的後背上寫下這三個字。
待那些人藏好貨先後離開,十六慢慢站起來朝牆那邊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只是一些拍花子罷了,年關下比較亂,正是進出貨的好時候,咱們這是碰見人家進貨了。”
“行話麽?聽不懂,說幾句人話來聽聽。”永嘉郡主也慢慢起身,踮起腳尖趴在牆頭上偷偷往那牆邊看去——冷月清輝,那個青磚高築的院落外沒有一個人。
“拍花子就是人販子,”十六将好奇的永嘉郡主從牆頭上拉下來,又擡頭看了一眼中天上的月亮,“人販子其實就是下等的人牙子,他們專門拐了孩童女人甚至男人來賣,世道越亂他們的生意越好做。”
永嘉郡主知道什麽是人牙子,并且還和不少人牙子都打過交道,人販子是什麽人她也知道,甚至她也曾經同人販子有過來往,只是不曾想,如今自己親眼撞見這個,心中竟還是會這般憤意難平。
“不能管的!”十六仿若看穿了永嘉郡主的心思似的,冒着僭越冒犯的罪責一把拉住了永嘉郡主,壓着聲音到:“咱們一路過來所見民舍多以籬笆土牆圍院,可是您看那宅子,青磚砌牆,風燈高懸,絕非是普通人家的住所,再者,他們既然敢将窩點落在這人口密集的村子裏,那麽這此中的情形恐怕也絕非一般的。”
見永嘉郡主一動不動,十六松開她,難得恭敬地給她揖了一禮:“另外,咱們的人如今散在四下,不若等把人召集齊了再做計較?”
永嘉郡主擡眼看十六,這個可惡的家夥,平時話少的跟個啞巴似的,非得是情況特殊的時候才能逼她多說兩句話!
“我就說他司馬元初為何要在那麽多的人中挑了你給我,”她同樣擡頭看了一眼頭上那輪清輝,緩緩在寒冷的冬夜裏吐出來一口白霧:“罷了,先走罷……如今世道變了,除了錢,其他的什麽都是沒價值的。”
十六沒再說什麽,帶着永嘉郡主繞路離開了這裏。
對于司馬玄來說,或許是因為有過太多的殺伐和屠戮,讓她早早就把功名利祿和這須臾幾十年的人生看的通透。
而對于永嘉郡主來說,或許是因為自幼長在高門貴室,見慣了那些為權力富貴而變得險惡狡詐的貪嗔癡念,以及那些醜陋不堪的人情世故,她一個富貴堆兒裏錦衣玉食堆出來人,竟也同樣将這世間的熙攘看了個通透。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
回到約定的地方時,時間已然是寅時初刻,永嘉郡主進得唯一的屋子裏,不由分說地就灌了自己小半壺的冷酒。
十六默默地看着——她似乎對冷酒有着一種特殊的偏愛。
屋子裏少說有十來個黑衣人,他們或站着或坐着,一個個的身上都多少挂了彩,眼下正在互相幫忙着處理傷口,只是他們都一言不發的,頗有些垂頭喪氣,甚至狼狽得有點喪家之犬的味道。
倏地,緊閉的房門被推開了一條縫,而後,一個模樣老實的青年男人閃了進來。
這人身上穿着褐色短打,額頭用做苦力的布條束着,直接越過一屋子的黑衣人,趨步來到了永嘉郡主幾步遠外。
單膝跪地,拱手抱拳,男人像是趕了好遠的路才到的,他帶着滿身的風雪寒涼,嘴唇被冬夜裏的寒風皴得發幹,一開口,上面竟裂開了幾道血口子。
年輕男人對這些渾不在意,只如實地給自己主子禀告到:“這回追上了其中一撥,是江湖殺手,小的拿了一個小頭領逼問,那人只道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連東家是誰都不清楚。”
男人話音剛落,外面又閃身進來一個黑衣人——是個身材嬌小的女子。
她來到永嘉郡主這邊,徑直向永嘉郡主拱手,壓低聲音道:“漕幫那邊傳來最新的消息,說是走貨的時候在炎陽周遭見到了兩個條件相符的。”
“炎陽?”永嘉郡主偏頭看了一眼抱着腰刀靠在柱子上的十六,欲言又止。
十六半垂着眼皮,并不接話。
只聽那女子補充說:“長安來信,說荊陵侯也回了老家炎陽,若按出發日期來算,那位的車架眼下想來應該也快到炎陽了。”
成,那就炎陽了!永嘉郡主灌自己一口冷酒,柳葉秀眉輕輕一挑,真真是好看極了。
///
話說荊陵侯司馬玄一行。
從衍州的驿棧離開,乘馬車複行五日路程,司馬玄終于踏入了老家炎陽的地界。
炎陽是個山靈水秀的好地方,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故而,即便是司馬一族裏出了前任北境軍統率老都亓侯司馬震、北境軍元帥慶徐王司馬修,以及超品列侯荊陵侯司馬玄這樣的人物,司馬家卻也依舊在炎陽的世家大族裏排不上號。
所以司馬玄的車架進了炎陽後,一丁點的波瀾也不曾引起來。
司馬玄的心情格外愉悅,入城之後便開始給曹徽介紹炎陽的風俗,她的聲音雖然還是有些沙啞,但語調平緩,溫溫和和,聽得人心中頗為沉靜。
曹徽就安靜地坐在馬車的最角落裏聽着,邊透過窗簾的縫隙靜靜地瞅着車窗外的炎陽長街。
片刻,待司馬玄說完了,曹徽這才溫聲說:“眼看着已經入了城,外頭人多眼雜的,君侯不若讓我和後面的馬車同乘罷。”
“那怎麽行?”司馬玄歪歪頭,不解地看着素紗遮面的曹徽,挑眉,聲音沙啞,略帶鼻音:“族老叔伯們可是知道我要帶你回來的,若給他們看見我讓你與後面的女使丫鬟同乘,你看他們不給我扒一層皮才怪呢。”
“還有,”司馬玄壓低聲音道:“若是給祖母知道的話,那可就不止是扒層皮這麽簡單了啊!”
曹徽的眼角極快地彎了一下,似乎是笑了,不過她的視線依舊落在車窗外繁華的長街上。
她不知道該接什麽樣的話才能不讓司馬玄對自己這麽好,她也不忍,不忍總是對這個從來純善的人說那樣刺人的話。
司馬家的男人對自己的夫人都是寵上天的好,這個曹徽知道。
司馬玄的祖母還曾給自己說,凡是他們司馬家的兒郎,性命都是天家的,指不定什麽時候一道聖旨下來,他們就要開赴戰場,甚至馬革裹屍了。
所以在一起時候,自然都是格外的珍惜,這麽一代代傳下來,司馬家的男人竟都變得格外寵愛妻女。
至于兒子?他們将來都是要繼承自己的衣缽上戰場的,男子漢頂天立地忠君愛國,抛頭顱灑熱血,守邊安境的責任在肩上扛着,絲毫不能慣着。
……
很快,位于納福巷的司馬家到了。
馬車停好,司馬玄扶戴着帷帽的曹徽從馬車上下來,家門前已然等着好多人了。
“元初!”一個寶藍錦袍的魁梧男人步履端方地迎過來,略有些方正的臉上端着和善的喜悅:“終于把你小子給等回來了呢!”
司馬玄淺淺一笑,等在家門前的衆人立馬七嘴八舌地同司馬玄問好。
他們對司馬玄的稱呼也大都是“五哥哥”、“五弟”或者是“元初”之類的,曹徽心道,想來這些人都是慶徐王司馬修的手足跟前的孩子了。
“書倫哥哥,”司馬玄同大堂兄司馬呈拱手揖禮,兩只虎牙也都先後露了出來:“我回來了呢。”
“五哥哥!五哥哥!”人群之後,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叫喊着在族中排行第五的司馬玄,一蹦三跳地從宅子裏跑了出來:“你可回來了呢,我還以為你趕不上在家裏過大年初一了呢……”
“可算是緊趕慢趕呢,怎麽還能趕不上?”司馬玄溫溫一笑,那少年已經跑到了自己跟前。
“這便是荀姑娘罷?”司馬呈溫溫潤潤地同曹徽拱手。
曹徽回禮:“問大公子安好。”
司馬呈笑着擺手:“我是元初的族內堂兄,若不嫌棄,你随他喚我一聲大堂兄便好。”
“大堂兄。”曹徽改口。
司馬呈淺笑颔首,揮袖将衆人散開,引着司馬玄及曹徽便回了家。
這座宅子并非是司馬家的祖宅,乃是司馬玄嫡親的二伯父司馬仰回鄉後重新置辦的新宅。
老都亓侯司馬震膝下嫡出共有六子,其中長子、三子、四子為抗匈奴血灑北境,六子夭折,五子司馬修一脈在朝為官,二兒子司馬仰便挂了将軍大印,帶着妻兒老母,以及亡故的兄弟們留下來的遺孀,回到了老家炎陽安居。
司馬玄的祖母老太君已經高齡八十有餘,老人家耳聰目明,身體康健,眼下正坐在自己的福壽堂裏等着孫兒帶着未來的孫媳婦給自己問安。
司馬玄一行人剛踏進福壽堂的院門,老太君就嗯了一聲扭頭看向堂下坐着的二兒子,低聲笑道:“你聽,回來了呢。”
很快,門仆立在福壽堂明堂的臺階下,拿着艾葉揚聲唱到:“司馬家的五公子回來了,司馬家的五公子回來了!荀姑娘到了,荀姑娘到了!”
那廂,有下人拿着拂塵過來給司馬玄和曹徽打那一身的仆仆風塵。
拂塵打身一為撣灰,二來便是警告路上帶回來的那些不幹淨的東西——我家孩子已經到家了,你莫要長随在我家孩子身後,趕緊離開罷,若你糾纏不離,我家的祖宗神明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炎陽規矩如此,游子遠歸,面見長輩前必有一道去塵禮。
司馬玄受了此禮,立在臺階下恭敬地向明堂揖禮,向屋裏人禀告到:“孫兒玄偕荀氏客平安回來,請向老祖宗及諸位親長叩首。”
有老嬷嬷從屋裏出來,雙手疊放在身前,笑容和煦到:“老太君答,允。”
既得了允,一衆司馬家的人簇擁着司馬玄和曹徽,高高興興地進了福壽堂。
只是在曹徽的記憶裏,不知何時,自己的家裏,也曾有過這般的和和睦睦,熱熱鬧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松花釀酒以及一只木頭的賞~
替驿棧管事多謝松花釀酒君^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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