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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寧兒,小小的年紀,竟然敢仰着頭對面前這個從未某過面的“五舅舅”說出這般知根知底的話,司馬玄黑沉沉的眸子裏帶上了迫人的冷光。
與寧兒對視了兩眼之後,司馬玄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意成功地把小孩兒吓得低下頭去。
于是這位五舅舅乘勝追擊,用平板陳述的語調沉聲問到:“小子你姓甚名何,多大年紀,家住哪裏,父親是誰。”
原本充斥在寧兒心裏的,對于嫡母司馬榮的打罵自己的憤怒與憎恨,轉眼就被司馬玄身上散發出來的迫人氣場吓得渣都不剩,被司馬玄這麽一問,寧兒瘦弱的小身子本能地一抖,又緊緊地攥起了拳頭。
“我叫駱不寧,九歲,家住城北銅鑼巷,父親是炎陽兵馬指揮司的文吏駱耀宗。”小家夥回答的似乎咬牙切齒。
不寧,不得安寧的不寧?曹徽偏頭看向旁邊的司馬玄。
只見這人的側臉輪廓分明,眉眼深邃,鼻梁挺直,聽了男孩的話後,涼薄的嘴角輕輕一勾,臉上竟浮現了一抹譏諷的笑意,只是,她口中那只因為冷笑而露出來的虎牙,生生将這人裝出來的冰冷無情敲打得粉碎。
曹徽聽見司馬玄冷笑一聲說:“小小年紀膽子挺大,孤還真想把你過繼到跟前養着,只可惜,你不姓司馬。”
說罷,司馬玄牽着曹徽轉身往前走去。
才走出去沒多久,寧兒快步追了上來,被留生攔在了離司馬玄和曹徽五步遠的地方。
“要是我姓司馬呢?”寧兒跄踉了一下才站穩,喘着氣問:“你是否會考慮過繼我?”
“不會。”
“問什麽?!”寧兒追問,眼角帶着舊淤青的眼睛瞪的圓圓的,裏面寫滿了不可思議與錯愕震驚。
司馬玄冷冷地看了寧兒一眼,“孤膝下兒女雙全。”
寧兒似乎陷入了某種天塌地陷般的震驚之中,以至于臉上的表情近乎呆滞。
直到留生“哎”了他一聲,這小孩兒才突然看了曹徽一眼,終于如夢初醒似的轉身跑了,只是背影踉踉跄跄,好像腿上有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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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孩子他……”曹徽微微探身看向寧兒瘦小的背影,心中頗為不忍,只好擡手在司馬玄的小臂上輕輕拍打了一下:“他還只是個小孩子,你同他說這些話做什麽?”
司馬玄扭過頭來,先是看了一眼自己被曹徽拍了一下的左胳膊,又強行壓抑着自己滿目的暗自狂喜,與心底裏生出來的那股對自己左耳失聰的憎惡,終是不解地小心翼翼地看向曹徽:“你,你方才說什麽?”
“我說,你素來溫和,怎麽會對一個孩子說這種話?”曹徽微微擡起眼,靜靜地看着這個比自己稍微高出一些的人。
倏而,不知道曹徽想起了什麽,只見她的眉心無意識地蹙起:“難道是誰又想在你身上動心思,想算計你欺負你了?是方才那位夫人?還是那孩子的父親……駱耀宗?”
看着這個樣子的曹徽,司馬玄心頭一悸,好像心官裏最柔軟的地方被人柔柔地捏了一把,又酸又軟,還帶着隐約的痛意。
“沒有的,沒有的事,”鬼使神差的,司馬玄擡起手,用帶着薄繭的拇指指腹輕輕地撚開了曹徽微攏的眉心,“那孩子是個聰敏的,我不過只是想讓他知道什麽東西能想,什麽東西不能想,沒人敢欺負我的,你別擔心。”
最後四個字是被司馬玄放低了聲音說出來的,好像習慣如此,每每同曹徽說話,她的語氣裏不由自主地就帶上了一種小心翼翼的呵護,生怕語氣一硬就會把曹徽傷着了似的。
這份好讓曹徽不敢接,可終究卻又怪不得司馬玄。
人活一世,傾心牽挂之能有幾何?或問鼎九州的權名,或潑天收地的富貴,再亦或是高山流水的情誼,無與倫比的愛憎?
對于大晁國最年輕的超品君侯司馬玄司馬元初來說,從明刀明槍出生入死的北境,到暗箭難防步步為謀的長安,她所牽腸挂肚,所魂牽夢萦,所憂心忡忡,從始至終不過那一人耳。
“晁國人二十歲才取字,為何你十六歲就取了字?”曹徽繼續往前走,隐在袖子裏的手悄悄伸出去,反手拉住了司馬玄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這人的手竟然冰涼冰涼的,就像是剛從雪地裏拿出來的凍蘿蔔似的。
司馬玄小心地、偷偷地打量了一下曹徽的神色,未見不悅或其他自己不想看見的情緒,便随口胡謅到:“可能是因為我那老子他閑來沒事,想一出是一出罷——哎我說,你還不是生下來就取了字?幹嘛還像模像樣的問我啊,我還沒問你呢……”
“這都是爹娘老子決定的事,我能做主麽?”被司馬玄拉到右手邊的曹徽本能地反駁:“我那時還是個孩子,還不是爹娘說什麽就是什麽?”
司馬玄挑眉,充分發揮她十二年軍伍生涯裏學來的潑皮無賴:“這不就得了嘛,你我當時還都是孩子,身不由己,何必為難彼此。”
曹徽:“……”她身邊這個司馬玄可能是個假的司馬玄。
可是她的腦子裏,卻回響起了老太君不久前同自己說過的一些話。
老太君對她說:“我晁國男兒皆在二十歲行冠禮取字,可元初的冠禮卻行在十六歲,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因為我們怕他小小年紀死在戰場上,保不得全屍,成了叫不上名字的孤魂野小鬼,死了再受旁的什麽東西欺負。”
想起自己那詩酒趁年華,無憂且無慮的十六歲,曹徽不輕不重地瞪了司馬玄一眼,看起來好像是因為被司馬玄那些不着四六的混話給噎的,實際上裏面暗藏的情緒根本難以用語言表達。
司馬玄似乎懂了那個眼神裏的藏着的情緒,被人瞪了一眼後,她反而呵呵呵的低笑出聲。
跟在後頭不遠處的留生和玉煙聽見了自家主子的笑聲,下意識地彼此看了一眼——主子這些年很少這樣在外頭這樣笑過了。
天上還飄着雪花,兩人卻舍了軟轎,踩着路上新落的細雪,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走回了西跨府。
留生喜滋滋地在心裏的小本子上暗暗記上了一筆,以後要是誰再說他家荊陵侯人狠話少,他就能理直氣壯地出面駁一駁了。
回到千字閣,玉煙很快就端來了一碗濃稠的湯藥,司馬玄下意識地就想找借口去睡覺,結果曹徽不過只是一個眼神看過來,吃藥困難戶司馬元初就乖乖地接過了藥碗。
卻見這位年輕的君侯把冒着熱氣的藥碗往面前的桌子上這麽一放,頗為俊秀的臉上一派肅然,額角那道細細的刀疤更是為這張臉平添了幾分不怒自威的嚴厲,這讓司馬玄周身帶上了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之氣。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位刑部右侍郎是在提審什麽窮兇極惡的犯人——雖然刑部右侍郎沒有提審犯人的權力。
然而這位當朝的刑部右侍郎卻只是盯着藥碗,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曹徽被司馬玄的模樣逗笑,“不過是幾大口的事,一閉眼就喝了,你越是回想那個味道就越喝不下去,你就算再瞪它,它也不會變成甜的呀,快喝了罷。”
“人家都是‘萬丈紅塵三杯酒,千秋大業一盞茶’,我可倒好,挨不盡的明槍暗箭,吃不完的苦澀湯藥……”司馬玄難得搖頭晃腦地感慨了好幾句,這才慷慨赴國難似的眼一閉,心一橫,端起藥碗将苦藥灌了下去。
半碗湯藥入腹,司馬玄一張俊秀的臉立馬就被苦成了茄子色,還是那種被凍壞了的茄子。
“主子其實心裏美滋滋的罷,”留生笑着接過空藥碗遞給玉煙,邊閃身躲了一下司馬玄眯着眼踹過來的一腳,邊從懷裏掏出來一封信呈過來,“昆世子的信,同王爺的家書一道送回來的,剛剛才從主府那邊送過來。”
司馬玄收起那副玩鬧的心思,面無表情地拆開了司馬昆的信。
司馬玄和父親司馬修的某些習慣一樣,思考的時候喜歡蹙眉,她的眉間甚至也已經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的紋路。
不過,與司馬修威勢迫人的強大氣場不同,每當司馬玄凝神蹙眉時,她單薄的身影便總是給人一種孤獨又寂寥的感覺。
曹徽安靜地坐在暖榻上,默默地翻看着手裏的佛經,她知道,司馬玄只是個看起來冷臉無情的,高高在上的超品君侯,實際上,這人的性格外向且深沉,開朗且孤絕,若是這人有心隐瞞,那麽自己無論如何也都不會知道什麽的。
誰知,司馬玄看完信之後竟直接讓玉煙把信拿給了自己,曹徽有些疑惑地看向那邊那個原本脊背挺直地端坐在圓桌前的人。
“作何這般看我?”只見這人翹起二郎腿,十指交叉地抱着膝蓋,腳丫子一晃一晃的,狹長的眼睛微微一眯,簡直就是“纨绔子弟”四個字的代表,“看你手裏的信呀,元祉那孩子寫來的,抛開前頭那兩張啰哩吧嗦的廢話,後頭就說了一個有用消息——”
說着,司馬玄把頭一歪,眉心輕攏,拿出了一派思慮漸深的模樣:“內閣鄧适昶的發妻年前病殁了……啧,你說她怎麽沒堅持到孫女出嫁呢……雖然說這對元祉的婚事影響不大,但要是照那些文人的理來說,這門親事是不是就得往後推了啊?”
曹徽手裏拿着信,順着司馬玄的話往下想了想,道:“鄧公發妻乃是那孩子的祖母,按理說,要嫁給元祉的那個姑娘是不必守孝的,可長安的那些文臣相公們崇禮至深,如此,元祉的婚事怕是得往後推一推了,原定的日子是何時?”
“……八月……八月初三好像是,”司馬玄兩手抱着膝蓋,身子往後微微一仰,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甚至有點高深莫測的意味,“我不太記得這些閑雜的瑣碎——你是看出來或者想到什麽了麽?”
曹徽被她看得心裏一陣發虛,連眼神都有些躲閃了,幹脆裝模作樣地低下頭看信,一針見血到:“這事你只怕是早就知道了罷,估計連對策你都想已經好了,眼下閑着無聊便又想來套套我的話,君侯的心思當真不同尋常。”
“……”司馬玄摸了摸鼻子,肚子裏不知道又在翻着甚麽壞水。
留生吃過太多諸如此類被套話的虧,一見到自家主子臉上出現眼下這個冷下臉的表情,他本能地選擇向主子和主母拱手揖禮——開溜。
可是——
“留生,”司馬玄随口一聲輕喚,留生心裏咯噔一下,只見司馬玄放下二郎腿,又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擺,“下午記得讓人套個馬車候着,晚上孤要同夫人出去吃飯。”
司馬玄的話有點讓人出乎意料。
留生竟然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愣了愣才趕緊應是,然後才撒丫子退出了梢間。
而曹徽則脫口說:“你那傷口還沒愈合呢,又想做什麽去?”
司馬玄:“……”
身邊有個太過聰明的人有時候真讓人覺着……不不不,她不覺着氣的,對,不氣,徽兒無論怎麽着她都不氣的。
作者有話要說:
看着存稿日漸消耗。。那心情就像是以前的地主老財被人民大衆批/鬥時一樣愁雲慘淡萬裏凝
問:近視啥感覺?
答:看天上的月亮有兩個。
問:散光啥感覺?
答:看天上的月亮有兩個。
問:近視加散光啥感覺?
答:看天上的月亮有四個。
然後理直氣壯地挨揍,但是還是覺得委屈巴巴
因為說的明明都是實話(攤手ㄟ( ▔, ▔ )ㄏ)
謝謝超級搞笑了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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