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童童輕車熟路地拉着鹿恬到約架的場所。

她們并沒有直接上前，而是躲在轉角處的一輛貨車後，只要稍微弓着點身子，兩人就能被車身完全擋住。

童童将鹿恬往自己身後扯了扯，鬼鬼祟祟地朝那邊張望。

鹿恬也伸出腦袋，打量那邊的情形。

天已經暗了，夜色給整個街道鍍了一層朦胧的紗，只能讓人看出人影斑駁，在昏暗的路燈下幽幽閃動。

這是個老小區，低矮陳舊的矮牆在間隔較遠的燈光下，顯得更加具有年代感。

和熱鬧的市區街道相比，這裏荒涼安靜，幾乎看不到行人。

只有那一簇光下的幾個少年，或是懶散地站着，或者百無聊賴地蹲在燈下，不知道在做什麽。

他們像是在等人。

因為他們過幾分鐘便會向十字路口張望，不見人影的路口被他們同時看去，再同時收回目光。重複之前的動作，整齊劃一。

她們在的位置恰好能大致看到對面人的臉，不是特別真切。

鹿恬在車後蹲了大約有十五分鐘，腿都已經麻了，她扶着膝蓋，表情痛苦。

奈何被童童按下，她不敢動作過大，免得對面的人發現。

就在她興致快要被磨散的時候，那邊的人群突然攢動。

順着他們視線所及的方向看去，兩個人影正朝着這邊走來。

因為背着光，七零八落的路燈光線從他們身後溢出，将兩人的身形勾勒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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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身材高挑，在還帶着些涼意的春末，上身似乎只套了件短袖，外套被一只手拽着搭在肩膀，另一只手的指尖夾着煙，指尖袅袅升起的淡灰色煙霧也在地面投出清淺的影子。

另外的個子稍微矮一些，從身形上看，似乎也要更壯。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吊兒郎當地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

鹿恬目不轉睛。

因為逆着光，她看不清來的兩個人的長相，又覺得新鮮好奇，緊張的刺激感使她的腳定在原地。

兩個男生走得不慢，從出現到會合不到一分鐘時間。

大約能看出他們那群人其實是分成兩撥的，其中一波的領頭似乎是那個黃頭發的小子。

新來的兩個人是另一邊的。

黃毛在同新來的高個子男生交談，說話的時候胳膊一直在比劃，高個子的外套拎在手裏，垂着手不動，背對她們的方向，看不到他的反應。

黃毛不說話了，站到牆根地下，按燃了打火機，跳躍的火光映了他整張臉，點了根煙。

新來的那個男生将手中的煙按滅在牆上，突然回頭張望。

在路燈下，男生的臉才清晰了些。

這不是……

“卧槽，沈措？”童童輕呼一聲。

沈措的視線恰好掃到他們的方向，吓得童童和鹿恬連忙将頭收回，往後退了退，将自己藏好。

“我沒聽說沈措要來啊。”童童還在為自己滞後的消息懊惱。

雖然記得沈措本來就是玩世不恭的性子，但乍一看到這個樣子的他，鹿恬還是有些驚訝。

躲了一會兒，鹿恬又悄悄從車後露出腦袋，在人群中尋沈措的身影。

沒有。

頭頂上方突然傳來壓抑感，鹿恬緩慢擡頭，入眼便是沈措冷峻疏離的眸子。

車的後視鏡上挂着和她身上一樣配色的京研校服。

鹿恬蹲的時間有些長，加上沈措突然出現，緊張之下，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清是鹿恬蹲在這裏，沈措原本舒展的眉，微微蹙了一下。

他身上有一絲香煙的味道，混着淡淡檸檬香味的洗衣液的味道，從鹿恬的鼻腔鑽進來。

掃了一眼旁邊傻眼的童童，沈措沒說話，将兩人留在原地，走了回去。

剛剛還只是懶散站着的人，在沈措回去的過程中逐漸分成界線清晰的兩撥人，面對面站着。

黃毛走到沈措面前，嘴裏叼着煙，拽得二五八萬地貼近他。

沈措後撤一步，與人拉開距離。

鹿恬和童童在車後面躲着，不敢出聲更不敢出去。

黃毛手底下的小弟拖着根鋼管走到黃毛身側，黃毛偏頭說了聲什麽，小弟又将鋼管拿走。

他們說話聲音小，鹿恬她們所在的位置是聽不清楚的。

只能從斷斷續續傳來的略大聲的只言片語中得知，黃毛想和沈措單挑。

童童不确定這場架的起因是什麽，而沈措又扮演者什麽樣的角色。

這場對峙中，沈措按兵不動，倒顯得黃毛像個多動症。

上一秒還在沈措視野範圍中左右踱步，下一秒就雙手比劃着嘴裏噼裏啪啦往外冒話。

沈措穩如泰山，不屑一顧。

黃毛的狂只體現在他肢體上誇張的動作，而沈措的拽，似乎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

帶了根本沒有将面前的人放在眼裏的嚣張。

大約見面前人不正視自己，他急了，做出推人的動作。

沈措漫不經心地抓了黃毛的手腕，反倒将黃毛推得趔趄兩步。

畢竟被這麽多人盯着，黃毛心态已經發生變化，臉上挂不住，更急了。

揮了拳頭便要朝沈措臉上打。

沈措身後的人緊張起來，鹿恬的心也跟着揪起。

借着黃毛揮力的寸勁兒，沈措側了身體，順勢推了黃毛一把。

還順道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

這下黃毛不是趔趄兩步了，直朝着左前方沖出去，差點摔成狗吃屎。

鹿恬差點就笑出聲來，童童在邊上激動地手舞足蹈，鼓了個不響的掌。

“草！”

有人罵了一聲，黃毛不敵沈措，又在這麽多人眼前丢了面子自然是不高興的。

但畢竟是黃毛首先提出要單挑，此時再群起而攻之，更是不講武德。被傳出去更丢人。

于是，黃毛松了松手腕，喊話的氣勢都比之前要大，聲音拔高幾度：“你們都不要動！我自己來。”

于是他起了個攻擊性很足的勢。

“警察來了！”有人突然喊了一聲。

巷子裏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凍結，兩邊人互相看向彼此。

“下次再和你打。”黃毛聲音不小，鹿恬聽得真切，“我們走。”

他撤退的極快，像是落荒而逃。

沒人知道這句話是誰喊的，只知道架沒有打起來。

人群漸漸散去，只剩沈措這邊零星幾個人的時候，他才朝車的方向走來。

鹿恬拽上童童的胳膊，想溜。

“去哪兒？”沈措擡手将校服外套從倒車鏡上拿下來，麻利地套在身上，垂眼拉好拉鏈才擡起眼睑。

先将童童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才又看向鹿恬：“你們來這兒做什麽。”

“知道梁客對你有意思，送貨上門？”

“……”鹿恬無話可說。

她本意不想來，硬被童童拉過來之後又覺得新奇刺激，就想偷偷看一眼。

“就，就好奇。”童童解釋道，“恬恬她對梁客有點意思。”

原本童童就不喜歡沈措對鹿恬的冷淡，哪怕鹿恬沒有承認，她為了給鹿恬找場子，也會信口胡謅。

“雙向奔赴？”沈措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右手繞着手腕一圈又一圈地活動，五指攥緊又松開，補了句，“挺好。”

“還沒走遠，不去追嗎？”他的語氣冷淡。

有與他相熟的人走過來，視線落在鹿恬身上，心情不錯地調侃：“青梅竹馬？”

沈措輕嗯了聲。

他們又看了她兩眼，才三三兩兩走了。

鹿恬局促地站着，不知道哪個小混混，不知輕重地喊了她一聲嫂子。

沈措給了人家一拳，不重。

只當是警告。

“又見面了，鹿恬。”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杜林骁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不是咱京研的大學霸嗎？”童童顯然認識杜林骁，“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我住在這邊。”杜林骁笑着回答，“他們打架擋了路。”

童童啧了聲，搖搖頭：“這邊治安不行。”

“确實，三天兩頭有人占路打架。”杜林骁的語氣裏沒有絲毫埋怨的意思，像是在說什麽樂事一般。

“剛剛是你報的警？”鹿恬想起那一聲警察來了，她隐約聽着不像是人群那邊傳來的，當時也沒深思。

如今看來，無非是杜林骁的手筆。

“吓唬人的。”杜林骁饒有興趣地将視線落在鹿恬身上，“聽說你這次考試全班第一，我有些驚訝。”

“我也沒想過。”鹿恬随便謙虛了一下。

“不走？”沈措沒急着離開，見鹿恬與杜林骁寒暄上了，提醒道。

“走。”鹿恬對杜林骁道別，擡腳朝剛剛那些男生離開的方向邁步。

“反了。”沈措提醒完，向着相反的方向離開。

鹿恬尴尬對杜林骁笑笑，跟上沈措。

杜林骁站在陰影裏，對鹿恬揮了揮手：“下次再見。”

鹿恬與童童都跟在沈措身後，沈措步子大，幾步路便與她們兩個拉開了一段距離。

他回了次頭，然後又往前走了兩步才停下，背對着她們站在路燈底下，影子聚在他的腳下，成了很小的一個暗區。

兩個姑娘手牽手走到沈措身邊，之後超過他，他也沒動。

鹿恬扭頭看向沈措。

他視線凝在鹿恬身上，見她望過來，才動身。

他說：“眼光真差。”

鹿恬知道他說的是梁客。

那是童童胡謅的，又不是她真的看上了那個人。

罪魁禍首也贊同地點頭：“我覺得也是。恬恬看上的一個兩個都不靠譜。”

連帶沈措也罵了進去。

“不過，剛才那群人裏面，哪個是梁客啊？”童童實在只聞其名，認不得人。

“黃頭發那個。”沈措回答。

鹿恬：“……”

童童：“……”

“要不你換個人喜歡，”童童真誠道，“我瞧着，剛剛那個杜林骁就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