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束光

第五束光

周瓷覺得過去的自己畏首畏尾,導致直到最後,也沒能把一句簡單的‘我喜歡你’給說出口。

他就連吵架都遮遮掩掩的。

他根本不敢告訴她,他所有的憤怒的根源,都是他對她的愛意。

他這些年總覺得自己已經變得沉穩,可一見到宋璃,他總是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一直想要找個合适的時機,等啊等啊,結果迎來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差一點點,他們就要錯過一輩子。

他知道自己對不起徐凝,但他向來不是很在乎旁人死活。

但今天,他确實應該好好感謝徐凝制造的機會。

他抓住她的手腕,完全不避開她的眸子:“我應該謝謝徐凝這麽早結婚。”

她微微睜圓眼睛,稍稍歪着的腦袋,彰顯着她現在的困惑。

她心有疑慮,但總是不主動詢問的。

于是,他不像是從前一樣憋着一肚子火生悶氣,解釋道:“如果不是她的婚禮,我們也不會在這裏重逢,不是嗎?”

她聽完他的話,給出的反應是立刻想要後退。

他是要興師問罪?還是找‘老朋友’排解一下失戀的憂傷。

她不想做替代品,但周瓷抓着她的力氣太大,她掙紮得手腕生疼,他也沒有松手的意思。

她的腕部就像是被一圈鐵水牢牢圈住一般,燙得她心跳突突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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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緊咬着下唇,擡着倔強的眼瞪視着他。

“放開。”她隐忍者怒火。

“不放,除非你聽我把話說完。”他咬牙道。

她用力咬着下嘴唇,牙齒幾乎要嵌進肉裏。

他冷笑一聲,借着手腕的力道,将她重重甩在最近牆面之上。

力道不大,比起後背的疼痛,還是胸口更加難受。

從前,他們在網上交流,她擁有随時結束聊天的權利,但今天卻硬是被他拽到牆角,堵得無路可退。

禮堂內的樂曲歡快明媚,她背靠着薄薄的牆,甚至能聽見牆後的人在說些什麽。

他們會知道,他們的背後,有兩個人在争吵嗎。

如果他們因為好奇走出來看看,看到她這副模樣——

他們會說什麽?

她擡頭對着他銳利的眼神,她覺得自己就是他手下的獵物。

他到底想要什麽?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宋璃,看着我。”

他灼熱的呼吸毫不保留燒灼她的臉龐。

他捏着她的下巴,目光牢牢鎖在她的身上。

她呆呆望着他。

望着他那雙,總是染着終年不化霜雪的眸子。

現在,這雙眸子是多麽明亮啊。

她清楚看見他眸中的熊熊烈火,卻不明白它為何而燃燒。

不,她可能知道。

她自嘲笑道:“你不想看徐凝結婚,沖我發什麽脾氣。”

她戳破他心底隐秘欲望,讓他更加懊惱。

“我根本不喜歡徐凝!”他大聲否認。

他不喜歡她,當年為什麽要和她交往?

她清楚記得,她還在同學群裏吃到的‘瓜’。

他們說,是周瓷追的徐凝。

她當時一度難以相信,周瓷也會追人?但事實就是如此。

他肯定很喜歡徐凝。

她知道在這裏戳破謊言沒有意義,甚至還會讓他的脾氣發作的更加厲害。

于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平淡道:“恩,你不喜歡她。”

她給他面子,他卻依舊不滿意。

他聲音之中的怒意并未褪去分毫,甚至越燃越烈:“宋璃,你怎麽總是這樣?”

瞧,還惡人先告狀了。

他才是,怎麽總是這樣。

宋璃不免懷疑自己當年的智商是不是有問題,要不然為什麽會自戀到,以為他會喜歡自己?

她怎麽敢對他告白的。

他大約只覺得她是一個麻煩的累贅吧,要不然怎麽告白以後,兩人的關系就愈來愈僵。

他肯定很怕,她再來一次真情流露,給他造成更大的‘麻煩’。

其實他們打從一開始就不合适。

戀人需要性格互補,他們是針尖對麥芒。

她也認為,他和徐凝天生一對。

她可以祝福他們的,但徐凝愛上別人又不是她的錯。

他憑什麽對她發怒?

她原以為已經放下這段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放下這個注定無疾而終的人。

她不應該為他莫名靠近難過。

但人總是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的胸口止不住一抽一抽的疼。

有一瞬間,她甚至覺得呼吸都要因他而停止。

她緩緩閉上眼,不敢再看他的眸子,哪怕一眼。

她在心中祈禱,他能良心發現饒過她。

但他不依不饒,反倒加重握着她手的力道。

“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他難以置信道。

她睜開眼,對上他莫名露出的受傷眼神。

現在的他,簡直就像是一只落水的大型犬,可憐巴巴的。

莫名其妙。

她這麽想。

她想,還不如和從前一樣,大吵一架扭頭就走,倒也幹脆利落。

但如今她都二十八歲了。

發怒是沒有意義的。

她寧可把情緒發洩在畫裏,也不會再奢望周瓷給出讓她開心的回應。

她表情還是淡淡的,不掙紮,也不質問,只是點頭:“我很感激你當時幫了我,但我一點也不想摻和到你和徐凝的感情之中。”

他咬牙道:“這不是我和徐凝之間的事。”

“難不成你想說,這是你和我之間的事?”她自嘲笑道,“周瓷你都多大了,別無理取鬧好不好。”

他一個愣神,她借機鑽出他控制的範圍,連連後退幾步拉開安全距離,頭也不回的走進禮堂之中。

她找到寫着她名牌位置坐下的同時,目光又忍不住飄到禮堂門口,在确定周瓷不和她一桌之後,止不住松了口氣。

她不是徐凝,見到多年未見的同學,并沒産生太多的懷念,撲面而來的只有陌生感。

只不過他們既然能夠‘幫’她逃離周瓷莫名的诘問,她便覺得坐在這裏虛假寒暄,也沒什麽不能接受的。

她想要盡可能降低存在感,但大概是高中體育委員的男人,自來熟的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宋璃,這麽多年沒見,怎麽都不喝一杯?”

她在巴黎呆了多年,倒也能接受同學時不時喜歡擁抱的習慣,但被一個滿嘴酒臭味的男人,突然湊上來,她多少心裏還是有些介意。

她不着聲色錯開身子,微笑着說道:“我開車了。”

體育委員年輕時候身材還算‘不錯’,但現在三十不到就有大腹便便的趨勢,

瞧瞧他這勸酒的模樣,和大部分中年男人根本沒區別,他笑得有些猥瑣:“宋璃,你可是大藝術家,我們學校門口的宣傳欄裏,都寫着你的名字呢,你會缺這個代駕錢嗎?”

她還在思索怎麽再編造一個,類似于‘國外當街搶劫的人太多,所以她不喜歡找代駕’之類離譜,但又十分真實的借口,一只穿着熟悉西裝的手,快速從她肩膀上側穿過,直接将她與體育委員隔開距離。

周瓷。

她沒看到他的臉,便篤定出現的人是他。

她聞到他身上傳來的香水味道,沒有方才濃郁,這一次卻讓她感到放松。

這是他十年如一日喜歡的味道,前調是淡淡的柑橘氣味,中調是洋甘菊,後調帶着淡淡的麝香味道。

即便他們剛才鬧得很不愉快,但他現在站在這裏,她莫名感到一陣安心。

他的手臂加重力道,直接讓體育委員身子往後一仰。

他微笑着說道:“她不想喝。”

體育委員原本滿面笑容,此時表情瞬間變得尴尬無比。

她看出他隐隐憋着一股怒氣,但對上周瓷似笑非笑表情之時,又竭力壓下怒火。

他不敢當衆翻臉,便陰陽道:“周大少爺這是英雄救美呢?”

周瓷沒有給不喜歡的人留面子的習慣。

他感到不爽,通常會直接發洩。

他銳利目光上下打量着體育委員,不客氣說道:“我是幫你呢,要不然就你這德性,一會兒有誰報警說你性騷擾,警察要是把你帶走,豈不是更麻煩?”

體育委員擡手指着周瓷‘你你你’了半天,臉色都漲成豬肝色了,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周瓷波瀾不驚按下他的手,笑道:“我可不會強迫別人喝酒。”

體育委員身邊坐着的是班長,他們兩個是好兄弟,方才還一同吹噓這些年的成就,說兩人感情是多麽多麽的好。

這會兒,他毫不猶豫指責道:“林升,我早就讓你別總勸酒,人家宋璃是大藝術家,在巴黎呆了這麽多年,國外習慣和我們完全不同,你這不是為難人嗎?”

他說完之後,又扭頭看向周瓷,谄媚道:“周總,你可別和他一般見識,下個月的項目——”

宋璃突然想起,班長剛才吹噓之中說的,他們即将要合作的‘離星公司’,好像就是周瓷創辦的公司。

幾年前,他和她提起過,但她當時在忙理查德的新畫展,到最後也只說了幾句敷衍的恭喜。

她看着班長和體育委員的表情,便知道這公司規模肯定不小。

她母親離世之後,後媽沒什麽能力,又喜歡不懂裝懂,幹涉公司業務,在單位作威作福,導致公司老員工一個個跑路,産業不斷縮小規模,越做越爛,如今就是個能維持家裏生活的普通小公司。

周氏完全不同,周家人沒這麽多破事,且周瓷的父母雖然各玩各的,但兩人都看重事業多過感情,他們在大事上從未有過什麽分歧。

于是,周氏越做越大,如今早就是業內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他背靠父母這座大山,即便自立門戶,也能夠輕易在三年內快速興起,讓旁人望其項背。

周瓷拿起桌上屬于她的果汁,輕輕與班長桌上的杯子碰了碰,眯着眼睛笑道:“我可不喜歡在飯桌上談工作,瞧你們喝的醉醺醺的模樣,萬一說出個什麽不好聽的話來,你們說說,我是記住好呢,還是忘掉好呢?”

班長連忙道:“您大人有大量,肯定不會記得的林升酒後胡言的。”

體育委員頂着一張豬肝色的臉,一改方才嚣張,低頭谄媚:“是是是,瞧我這臭毛病,怎麽就喜歡勸酒呢。”

她望着周瓷的背影,方才好不容易跑掉,這會居然又開始期待,他如果當着所有人的面抓住她。

她或許——

但他沒有,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就連嘴角都沒有揚起,便默默離去。

她有些悵然若失,又開始覺得人就是愛犯賤。

在周瓷的‘努力’下,後半場婚禮宋璃得到了足夠的安靜。

直到徐凝穿着小禮服走向她,她方才從手機中擡起頭。

她拍拍她的肩膀:“嗨宋璃,我剛才沒看到你,還怕你不來呢。”

宋璃歉疚道:“抱歉,我坐的公交車抛錨,不小心來遲了。”

徐凝絲毫不介意,張開雙臂輕輕抱住她,甜甜笑道:“來了就好。”

她舉起杯子低下頭,驚訝的看着她杯中的果汁。

宋璃解釋道:“我不想喝酒。”

徐凝沒有露出介意表情,反倒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其實我杯子裏的白酒,是——白——水。”

她說完之後眨眨左眼,表情俏皮而又靈動。

她看着她燦爛的笑容,又不免覺得自己像是陰溝裏的生物。

她們短暫的聊天十分愉快。

婚禮進行到後期,賓客逐漸離席,宋璃也找到機會離開。

她擡頭看着已經徹底黑掉的天空,加快步子走到門口。

她算算時間,決定用手機叫個出租車,然而還沒按下确定按鈕,面前就停的二座跑車,将她的目光徹底吸引。

車身是過于熱烈的紅色,車窗緩緩下降,裏頭露出意料之中的臉龐。

他挑挑眉毛調侃道:“我就知道,開車所以不喝酒是假的。”

她瞪了他一眼:“我很謝謝你剛才幫我,但如果你是來找我繼續吵架的,還是請回吧。”

他捏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語氣之中帶着一絲委屈,

“我為什麽非要和你吵架。”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就在她低着頭,打算繼續叫車之時,他突然拉開車門向她走來。

她仰頭。

他低頭。

他眸子裏的痛苦,讓她感到困惑。

“宋璃。”他喊她的名字,“我怎麽就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呢?”

他又靠近一步,讓她的後背緊緊貼在車門之上。

他緩緩低下頭,她心跳越來越快。

他要做什麽?

他給了她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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