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一束光

第十一束光

周瓷咳咳兩聲，掩飾自己的尴尬。

宋璃開始轉移話題，嚴肅道：“她什麽時候開始做知心外婆的？”

他眼皮合上一半，腦袋往邊上側，臉頰幾乎貼在她的太陽穴位置，同樣嚴肅回答道：“你去巴黎的第一年，她當時閑的沒事做，我提議多出去走走，她一開始還不樂意呢，後來幫鄰居解決幾次家庭紛争，就一發不可收拾愛上林女士私人居委會開庭的感覺。”

周瓷語氣輕松，她心底的愧疚卻開始無止境蔓延：“是我不好，明知道她在這裏獨自一人，依舊堅持去國外讀書，後來我明明有能力，也沒想過把她接到巴黎。”

他無奈道：“你想讓她親眼看見你在國外，為了生活半夜還得打工的日子？況且你問過她願不願意去嗎，剛才外婆說的話你是一點都沒聽進去啊。”

“好嘛，是我考慮不周。”她擰着眉頭，突然想到一些‘恐怖’的可能，擡眼驚恐道，“等等周瓷，你不會把我打工的事告訴她了吧？”

他艱難舉起一只提着重物的手發誓道：“我發誓我一直告訴她的都是，你在國外每天睡到自然醒，大魚大肉吃海鮮，導師同學全都——”

她剜了他一眼，嘴裏發出一聲哼哼：“你當林女士是笨蛋嗎？”

周瓷一臉無辜道：“她也沒戳穿我啊。”

她不想再搭理他，向前邁出兩大步，用歡快的語調大聲喊道：“外婆！”

林女士拿起眼鏡的手提了一半，立馬又放下手，老花鏡咔噠一聲落在木桌智商。

她看向她的表情起初有些不确定，最後用她最快的速度站起身子，驚喜道：“璃璃？畫室的事情忙完，有空來看我啦？”

她的目光又迅速落到一邊周瓷身上，連連點頭，臉上的褶皺完全擠到一起，眼睛因為快樂眯成一條縫，說話的時候還露出一排尚且‘健在’的牙齒：“好好好，我可算等到你們一起來看我了！”

她并沒有告訴過外婆他們‘絕交’的事情，想到這裏，她扭頭看了一眼周瓷。

雖然她什麽都沒說，但周瓷十分清楚她指的是什麽，于是連連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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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她回國見到外婆的時候，外婆就告訴她，她在巴黎的這段日子裏，周瓷幾乎每周都要拜訪她兩次，次次來都要帶上大包的東西。

外婆說，

“很多保健品都是智商稅，再說我也吃不完，我就讓他別拿，之後他就送點便宜的蔬菜水果，還當着鄰居的面，讓我們大家一起吃，我不好拒絕只能收下。”

在外婆的事情上，她一直很感動周瓷幫她做的，她很清楚，如果沒有他在國內照看着，她大抵在國外是絕對沒法安心的。

但就是這樣，她不自覺依賴着他，又非要假惺惺說什麽‘算清楚’‘不想虧錢’。

她不免唾棄自己，一面享受周瓷對自己的照顧，一面又想維持早就不存在的自尊。

她十分清楚，欠他的早就不能用錢還清。

她對他的所有發過的脾氣，都不過是仗着他對自己好，而他永遠都會讓着她。

所以啊，當他徹底收回好脾氣的時候，她就連生氣的都無人傾聽。

外婆的表情從一開始的滿是喜悅，變作夾雜着不少疑惑。

她率先開口問道：“你們這是........”

宋璃垂下眼眸，反問道：“我們怎麽啦？我和周瓷這麽好的朋友，你想看我們一起來，說一句不就好啦。”

周瓷趕在外婆再次開口之前，立馬上前一步，換做單手提着兩袋重物，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親昵道：“外婆，我們站在門口做什麽？你看今天給買這麽多菜，就等你燒給我們吃呢。”

林女士自覺洞悉人心有一手，這會還能不知道兩人之間到底算什麽事嗎？

她并沒有順着周瓷的意思說下去，眯着眼睛看向他，問道：“周瓷，你知道我也不喜歡插手小孩之間的事情，但有些時候，如果因為少說兩句就錯過一輩子，你自己甘心嗎？”

他毫不猶豫說道：“不甘心，所以拜托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她搖搖頭：“時間不是我給你的。”

宋璃走到她的另一側，表情無比困惑：“你們在說什麽啊，什麽甘心不甘心的，時間又是誰給的？”

周瓷搶答道：“我之前有個生意上的問題，想不明白就來咨詢外婆，外婆說——想做就做，大不了虧點錢，要是贏了就是好多錢，但如果現在放棄，以後想起來肯定不甘心，恩對，就是這樣！”

宋璃眯着眼睛一臉懷疑：“真的？”

林女士不戳破，深谙謎語人的特性，話裏有話：“外婆什麽都懂一點，什麽都得操心管一下，不然你們這幫小輩——還不知道要作成什麽樣呢，你們說是吧？”

“知道知道。”

周瓷哂笑着，手托在外婆後背連忙推他進屋。

三人一同擠進廚房，主廚是林女士，宋璃和周瓷嚷嚷着要做幫工，但總是因為怎麽洗青菜，或是怎麽切菜吵鬧，弄得林女士偏頭痛都開始犯了。

她佯裝生氣推開兩人：“你們再吵下去，我可不給你們做好吃的了。”

周瓷認錯速度飛快：“只要宋璃不鬧，我肯定不主動挑事。”

宋璃龇着一口牙，冷笑道：“分明是你先動的手！”

林女士思索片刻，決定公平公正各打五十大板，把兩人一起趕出廚房。

宋璃哼哼着走到沙發上坐下，打算從老地方掏出遙控器，但摸了個空，最後還是周瓷從一旁抽屜裏找到給她的。

他疑惑道：“你回國之後不是來過嗎。”

她搖搖頭：“是來過幾次，但因為忙畫室的事情，所以都是吃完現成飯就走。”

他哦了一聲，又問道：“你今天吃完飯還要去畫室嗎？”

她搖頭頻率十分之快，驚恐道：“你是不累，但我真的累死了，現在只想回家躺着睡覺！”

他表情十分無辜：“你說的沒錯，我确實一點不累，吃完飯我送你回家吧。”

宋璃本就想和他多待一會，自然不會推辭。

三人這一餐飯吃的其樂融融，宋璃忙着講國外發生的事情，林女士則是忙着給兩人夾菜，周瓷一邊吃一邊聽，倒是安靜得很。

晚飯時間結束，林女士堅持送兩人車子前，離別前，用命令口吻說道：“周瓷，下周再和她一起過來。”

“外婆，人家是總裁，很忙的。”宋璃表情十分無奈。

林女士拍拍她的腦袋，笑道：“人家周瓷都沒說話呢，你拒絕做什麽？”

周瓷聳聳肩膀：“就是，好歹讓我自己拒絕啊。”

他扭頭看向外婆，雙手插在褲兜裏，朝他眨眨眼，咧嘴笑的十分開心，沒半點沒拒絕的意思，甚至十分不客氣點起菜來：“外婆，下周我還想吃紅燒肉。”

“好好好。”林女士連連應下。

宋璃不滿争寵道：“外婆，我要吃油焖蝦！”

林女士點點頭笑的十分滿意：“行，油焖蝦和紅燒肉，我記住了。”

宋璃和林女士又依依不舍一陣，方才坐到副駕駛上。

待到車子啓後，她凝視着後視鏡裏被昏黃路燈籠罩着的，日益衰老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徹底消失。

她不知怎麽的，眼角忍不住掉下兩滴眼淚。

周瓷敏銳察覺到她的情緒，連忙從紙巾盒裏抽出一張紙：“哭什麽，等忙完這陣，肯定有的是時間來看她。”

她恩了一聲：“我得再想辦法勸勸她，讓她和我一起住。”

“宋璃。”

“什麽？”

他無奈道：“她搬過去之後你能一直陪着她嗎，她的朋友都在這裏，你看他們聊天多開心啊。”

她咬緊下唇，滿臉郁悶：“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才好。”

他呼出一口氣：“你自責這個根本沒意義，要我說，人本來就不是非要圍着另一個人轉的，林女士明白這個道理，她會自己想清楚，你了解她的脾氣，如果她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她會提出來一起住的。”

她嘴巴張開又閉上，最後還是覺得周瓷說的完全沒有錯。

是啊，人本來就不是必須要圍着另一個轉的。

如果她找不到排解的方式，除了讓自己變得痛苦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她真的想要得到一些什麽，就應該更加勇敢的說出來。

看，她總覺得老一輩古板，但這些道理，這些前人走錯過的路，她非要鐵着頭撞一遍牆，非要到頭破血流才肯回頭。

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怎能能夠再這樣下去？

她又挂上笑盈盈表情，看向他說道：“周瓷，你現在都成心靈導師啦。”

他嘴角揚了揚，笑容莫名變得有些苦澀。

他凝望着前頭只有稀松路燈照亮的柏油路，黑的就像是他此刻的心情一樣。

他說：“熟能生巧。”

他十分能夠理解林女士的心情，他們都是想看着她成為夜空之中最亮的星，卻都舍不得她走到他們目光不能及的位置。

林女士說，

“我們不能阻礙她走下去，但卻能夠在必要的時候，走到她的身邊。”

他問她，

“如果我沒法走到她的身邊呢？”

林女士笑着說道，

“你知道愛情最美妙的地方在于哪裏嗎？我一直認為，走到足矣與彼此匹配的位置，你可以成為他的明燈，也能成為他的守護者，而非站在原地自怨自艾，為他變成更好的存在，這才是愛的真正意義。”

她是指引他前行的星星。

他想做一陣風，永遠陪伴着她，讓她前路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