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半生風雪(一)
第三十七章·半生風雪(一)
第三十七章·半生風雪(一)
晏平十三年,寒冬,獵風蕭瑟,四下寂寥。
少女身着錦衣綠羅裙,披着加絨鬥篷,冒着風霜,踏着雪雨,紛紛然奔跑到錦衣人身前。少女眉眼明媚,輕躍的目光猶如飛蛾扇動翅膀一般,閃爍着點點的微光。
錦衣人見少女飛撲到自己身上,于是俯下身抱住了對方,踩着被風霜擦拭過的青石板,抱着少女轉了幾個圈。
“玉京......”錦衣人用指尖拂去了蕭玉京眉睫上的霜露,突然間笑了。
這一笑,春風化雨,就好像他卸下朝中的包袱,本以為蕭府中人煙盡失,新一年又是留守空宅,沒想到剛踏進門檻,還未到正堂,就看見蕭玉京穿過重重屏障,立刻撲到了自己的身上。
“哥哥!”蕭玉京捶打着蕭楮風的衣服,而後攥着蕭楮風的手來到了庭院處。
庭院中心種着一棵大槐樹,已是寒冬臘月,樹葉凋敝。粗壯的枝桠上用粗制的麻繩串起來,構築一塊木板,是一個秋千,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蕭玉京擡手拂去了木板上的雪,冰冷的雪和溫熱的掌心磨合在一起,惹得蕭玉京的指尖都越發紅潤。待白雪拂落在地後,她擡腳跳上秋千,用盡全身力氣,将秋千蕩漾起來。
蕭楮風在旁邊找了一個長椅坐了下來,看着蕭玉京在寒冬風雪中蕩着秋千。衣擺飄揚,又是青綠的色澤,鬥篷所過處,拂過白雪,好像青山從此生。
他讓家仆拿了點熱茶和糕點,放于長椅的另一邊。
“玉京。”蕭楮風凝視着蕭玉京如同蝴蝶一般的身影,道,“爹娘回清河了?”
蕭氏在清河可謂是世家大族,随着蕭楮風從地方武将因工作出色,升官加品一路順風順水來到晏都,進入朱紅的宮牆裏,成為了一代禁軍統領。
于是,蕭氏上下便花重金在晏都城南給蕭楮風鑄造了一處豪華大氣的府邸,富比王侯,甚至其麾下禁軍也常常定居在府邸後院。
“對啊。”蕭玉京眨了眨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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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慢慢地停了下來,她找家仆借來坐墊,鋪在了秋千上,她從站立變成坐立于秋千之上,雙腿蹬地,秋千又開始蕩漾起來。
蕭玉京對上蕭楮風的雙眼,繼續道:“爹娘是想帶我一起回去的,可奈何——”她頓了頓,而後對蕭楮風莞爾一笑,剎那間驚蝶翩飛,又解釋道,“可奈何我想等哥哥回來,我們好一起去清河看看爹娘。”
聞言,蕭楮風只是疲憊地按住了眉心,不聲不響地揉捏着,略顯倦怠的姿态,惹到蕭玉京有些擔憂,她瞪大眼睛打量着哥哥。
“過幾天......我親自安排車馬送你回清河,兄長我呀,就暫時不去了。”蕭楮風嘆了口氣,語氣悲哀,“眼下朝中局勢不穩,近期也有些許不平。我怕我禁軍統領一旦朝天子請了假,恐怕宮牆內沒人鎮壓,會出大事。”
“那......”她內心糾結,百轉千回。
蕭玉京聽完,思索了一陣。良久後,她從秋千上跳了下來,雙腳穩穩地落到地面上,挺直胸脯,拍拍手掌,看似胸有成竹。
“哥哥,我留下來陪你。”蕭玉京攥緊了蕭楮風的掌心,他的掌心比自己寬大幾分,溫暖如晝。
這一握,倒是使蕭楮風心下安定了一陣。就像是許久以來飄零亦久的蓬草突然找到了依附之人,便緊緊地黏在了那個人的身邊。可是蓬草永遠都不知道的是,一時的安穩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稍有不慎,前功盡棄,連帶衆人,皆都無果。
“玉京,你太小了,涉事未深,你不懂朝廷權勢之間的險惡。”蕭楮風勸說道。
誰料,蕭玉京根本不在乎蕭楮風當時當下所說的任何話語,義正詞嚴為自己正名。
“其一,我年歲不小,已經十八歲了。爹娘說了,新年之後,就讓我成為蕭氏家主,連帶着晏都一代的蕭氏府邸,和你一起管理禁軍之編制。”她從書房裏抱來一堆兵書文書,平鋪到蕭楮風面前,又道,“其二,我飽讀兵書文書,通曉《孫子》也博古《詩經》,身懷兵馬之力,也有捧玉之身,對于權勢艱險,玉京怎會不知?”
看蕭玉京這麽說完,蕭楮風的眼裏流露出對于蕭玉京的敬佩。按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該到了嫁人的年紀了,然而蕭玉京自己對此卻不聞不顧。
她有時候在街上看着大紅轎子搖搖晃晃,布場豪華,從未表明豔羨之意,相反她卻覺得轎子裏的新娘子很是可悲。明明是最意氣風發的年紀,卻嫁為人婦,未老先衰,蕭玉京不禁憐憫起那些新娘子來了。
“玉京,那麽現在兄長對你說的,你只可記在心裏,切莫告知與他人。”說罷,蕭楮風便給周圍的家仆使了個眼色,家仆領會,立刻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
三個時辰前,晏都宮城內,齊門殿內,燈火通明。屋內兩個身影正對坐着。耳畔傳來黑子白子落于棋盤的“當當”聲。
“張大人如今居然有閑情逸致同我下棋,實在是令人驚嘆。”陸自成雙指夾住白子,“锒铛”一聲,白子落入黑子一旁,“只是張大人的技藝确實不如澤凜我,有待改進。”
說完,陸自成擡起手,将一旁的黑子推下棋盤,而後看着黑白密布又分明的棋盤,歪嘴邪魅地看着張修明。
“我贏了。”陸自成心若磐石地說道。
張修明率先鼓起了掌,掌聲流動也使着燭火跳動起來,起伏猶如人們的心跳。兩個人各懷鬼胎,同聚于齊門殿,趁着空無一人的熹微天色,兩人表面上閑敲棋子,實在內地早已風波雲谲許久了。
“既然輸給丞相大人,實在是在下的過錯。”陸自成捋了捋胡須,又道,“不過下次,我會讓張丞相贏的。”
張修明冷哼一聲,而後他整理好棋盤,替兩個人倒好熱茶,卻誰也沒有動過。直到一炷香時間耗盡,張修明才冷不丁地看口:“世事如棋,一夢浮生。我以身相救北明,卻不料北明把我當走狗。”
“哈哈哈哈哈......”陸自成捧腹大笑,“我本以為,今日丞相和禦史齊聚一堂是有重視商議,沒想到就是陪張丞相下一盤無聊的棋,然後再聽張丞相傷春悲秋一些往事。看來陸某這一趟真是——不虛此行亦不枉此生。”
“非也!”張修明擡高音量,而後又道,“并不無聊。你可知道現如今朝中,于我而言,影響權勢最大之人是誰?”
話語罷了,陸自成倒是先愣了一下,随後突然從口袋中撥出來一塊金元寶,擺放在桌子上。在火光下,這塊金元寶倒是顯得更加地熠熠生輝。
張修明微微皺起眉頭,眯起雙眼,從陸自成手中奪過金元寶,放于自己的手掌上,觀摩了一番。
他的指尖一邊摩挲着金元寶光滑的表面,一邊道:“陸某真不愧是我的交心知己。”
“以錢之名,買通清河?”陸自成壓低聲音,十分淡定地道。看來,他對這個結果,也對張修明這番舉動并不足為奇。
“蕭氏有錢,同樣他們一大家不懂得何為‘知足’,在錢財萬貫的同時竟然還想着金銀珠寶。”
張修明将金元寶放到桌子上,金元寶就這樣立在了張修明和陸自成中間,猶如刀山火海一般,誰都不願再去碰它。
“蕭楮風身為朝中禁軍統領,有于晏都城南處有一塊地,私養禁軍。”張修明斜眼望去,恰好看到窗棂處有一道人影,飛快閃過。
于是他趕快擡手熄滅燭火,趁機将桌面上的棋子和棋盤打落,弄出很大聲響,随後從衣袖裏拿出一柄飛刃,扔出窗外,很快窗戶紙上便撒上了一灘血水。
陸自成只身站在燭火昏暗處,滿身塵埃,滾燙依舊。
他道:“方才是誰?”
張修明搖搖頭,大功告成似地擺擺手:“不知是那個民間組織派來的刺客或者密探罷了,已經殺掉了,咱小點聲。”
“也許蕭楮風未曾有過謀反之心,但眼下北明并不是單一的風平浪靜。晏平帝膽小式微,雖然不染紙醉金迷,酒醉之色,然他行事猶豫不決,萎囊退縮,實在是令我無法再輔佐其手。既然是個爛攤子,我倒想聯動禁軍和禦史臺之力,殺掉晏平帝,我來成為一代國君。”
蕭楮風沒有謀反之心,但并不代表丞相和禦史臺的每個人都是清白的。
“荒唐。”陸自成不明覺厲地“啧啧”嘴,有補充了一句,“荒唐!大荒唐!太荒唐!你真的以為我們禦史臺和禁軍就會輕易被錢財收買?佐為高位者,錢財從來都不是問題。”
“榮卓,你太愚蠢了。”
話語罷了,陸自成揮起衣袖便離開了齊門殿。動身刻意路過方才那扇窗前的時候,他特意看了看那扇窗戶紙,雖然已經布滿血跡,可是不見屍體,只有一柄插在牆上的飛刃。
他目光往上,看到了立于殿頂的黑衣密探。
“捉雞摸狗的龌龊事情,也只有東廠能幹出來了。”陸自成搖搖頭,轉身踏雪離去。
*
蕭楮風把他從陸自成口中打聽來的事情告訴了蕭玉京。他褪卻外衣袍,只留下加絨的裏衣,将外衣袍折疊整齊,不沾風雪般地遞到了蕭玉京的手中。
“玉京,是兄長待你薄淺。”蕭楮風單膝跪下身,懇求似地蓋住了蕭玉京的手,也順勢蓋住了自己的外衣袍,“趕緊回到清河,告訴爹娘,是小兒要求他們不要接受這些天裏寄來的那些錢財,不然會遭來不測風雲。”
蕭玉京點點頭。
她知曉文書兵法,也博古通今。在晏都混跡許久,也摸到點兒朝堂局勢和江湖規矩,該出手的時候就出手,不該出手的時候就更要靜觀局勢變動。而且,就算蕭玉京再頑固強勢,她終究還是女子之身,若是在風波險惡的朝堂馳騁,定然會沾染不少腥風血雨。
過了幾日,車馬都備好了,蕭玉京整裝待發。在登上馬車前,她轉過頭,踮起腳和蕭楮風擁抱了一下。
伏在他耳畔,低聲呢喃,溫柔着:“蕭楮風,平平安安。”
蕭楮風心下涼薄,看着陰沉的天色,心裏頗有些失色緊迫。于是,他更加用力地擁抱着蕭玉京,忽如一陣風吹來,冰冷刺骨,蕭楮風總是覺得這将是他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這麽緊密地擁抱着自己最疼愛的妹妹。
他最疼愛的妹妹——蕭玉京,永遠都是果敢的。
送走了蕭玉京,他在府中踱步了許久,自覺深處水深火熱難以脫身。他在宮牆內從無左右之心,一心只想提拔禁軍,護衛晏都城內。
可是,他的命運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一旦踏入朱牆紅磚內,一殿之中,一宮之間,風雨凄凄,氣候不齊。
衆生百官,誰的命運都是懸在刀尖鐵索之上,稍微踏錯一步,便是滿盤皆輸。
正當他百加思索時,門環被人叩響。
進來的是一位頭戴東廠帽,身着錦衣飛魚服之人,額前搭着一縷劉海,足以遮住左額頭的蠱紋。來者腰間配着一把繡春刀,身後跟着幾名廠衛。見到蕭楮風後,那個人倒是滿腹積蓄般地笑了笑。
“啓越,好巧。”韓軻朝蕭楮風抱拳拱手,“聽陸澤凜說你有重要之事,關乎生死,今日我奉東廠督主魏德賢之命,前來詢問。”
蕭楮風同樣抱拳拱手,道:“子安,流年尚好。”
他将張修明和陸自成一番對話統統都告訴了韓軻。蕭楮風說明完此事,便向東廠提出了一個要求。他希望這件事情,東廠可以介入,并且要站在蕭楮風這一邊,偵察辦事,以東廠之名一同剿滅張修明麾下那些學士,以及門下數百人。
話語罷了,韓軻只是雲淡風輕地點點頭,提醒道:“如今,晏平帝行事式微,膽小慎微,故不可大動幹戈,以防打草驚蛇。啓越,你雖已聽到張陸二人各自的虎謀之心,重用東廠乃是明智之舉,可千萬不要牽動禁軍勢力,當然最重要的是不要連累清河蕭氏。”
兩人促膝長談往日許久,避免遭到眼雜之人的告發,待到日薄西山,韓軻才同蕭楮風告了別,按住繡春刀便離開了城南蕭府。
街坊已經亮起了一些燈火,韓軻穿過街頭,走過巷尾,一步一步走回了東廠衙門內。回顧着蕭楮風的話語,他攤開自己的手掌,過往的錯已經結下了因果,現如今更得步步為營,小心行事。
韓軻在自己的房屋內翻箱倒櫃,倒是翻出了一把刀——晷景刀。
“存中。”韓軻收起晷景刀,用幕布罩住,放進了櫃子的最深處。
而後他呼喊着“存中”的名姓。
存中步履匆匆地趕來,韓軻站起身,倏然回過頭,眸中突然變得狠戾起來,道:“我悄悄派去的那個密探怎麽樣了?”
“報大人,那個密探還活着。”存中回答道。
韓軻“哼”了一聲,而後命令存中,道:“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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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