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雲折霜雪(六)
第六十二章·雲折霜雪(六)
第六十二章·雲折霜雪(六)
進入榷場,兩個人先是去買了一件新衣裳,将早已破爛肮髒的衣裳扔了後,崔霜雪又調了一個适合炎龍刀尺寸的刀鞘和背帶,扣在了自己的身後,擡手就能握住刀把。
而後,段雲折左打聽右打聽,算是運氣好的,打聽到一處醫館。不過醫館的位置十分隐秘,須得走過幾道羊腸小徑,才能找到。
進了醫館,一大一小的兩位父子正站在竈臺前煎藥。聽到後面珠簾被人輕輕推動,屋檐下的風鈴泠泠作響,父親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示意他繼續站在竈臺前煎藥,自己走上前,打量着兩位渾身上下都是傷痕的年輕人。
方存孝見到此情此景,“啧”了一聲,而後滿臉關切地道:“我從未見過受這麽嚴重傷的病人。”
聞言,正在竈臺前煎藥的兒子轉過頭,同樣好奇地打量着崔霜雪和段雲折。
“方弛豫,藥繼續煎着。”方存孝命令道,而後他帶領着崔霜雪和段雲折進入了裏間。
“你倆的脈搏......”方存孝把完崔霜雪的脈,接着把段雲折的脈,原本舒展的眉頭再次緊皺起來,“為何如此同頻共振?”
聽到方醫生這麽說,段雲折怔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原來黑影所做的換心之舉,竟然能讓兩個人的心跳和脈搏保持同樣的頻率。也就是說,如果崔霜雪心跳猛烈,自己也會心跳猛烈,如果崔霜雪心跳平穩,那麽自己也會心跳平穩。他的心跳是和崔霜雪的心跳牽連的。
崔霜雪看樣子也是被這等“巧合”驚詫住了。
她眨了眨雙眼,連忙詢問道:“什麽?”
方存孝點點頭,肯定道:“正是......我把脈這麽多人,從未把過如此出奇一致的脈搏。”
這時,崔霜雪将眼神轉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段雲折,她的目光如炬,眼神堅定,這番倔強模樣,讓段雲折不容拒絕,內心又心虛起來,雙頰緋紅,将眼神瞥到一旁,沒再看崔霜雪,同樣也沒有和崔霜雪對視。
“段長安,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麽?”崔霜雪有些疑惑,自從她醒來後,她見到段雲折就就覺得周身不對勁。
方存孝十分看臉色地退到一旁,打着去藥倉取藥,就離開了裏間。而方弛豫仍然站在竈臺前煎着藥,只不過他回頭看了一眼方存孝臨走時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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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間裏坐着的只有崔霜雪和段雲折。方存孝出去後便沒有關門,崔霜雪嘆了口氣,将門從裏繁瑣起來,重新回到位置上時,她嘆了口氣。
“殿下。”段雲折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他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又道,“你當真要問?”
崔霜雪點了點頭。
“我推開暗門進去的那一刻,我就看到了你整個人都被炎龍刀穿透,以一個非常殘忍又扭曲的姿勢躺在地上。在你的周圍還有很多黑影,那些黑影圍着你,說着一下我難以聽懂的話......也可能是我沒有聽清,但這些你自己肯定清楚。我上前将那些黑影撇開,湊上前探了探你的鼻息,那個時候你已經沒有氣了,你已經死了。”段雲折目光悠遠,思緒拉長,對崔霜雪講述着昨晚發生的一切。
而當段雲折說出“那個時候你已經沒有氣了,你已經死了”的時候,崔霜雪倒吸一口冷氣,她想起昨晚落入十方陣之後,桓溫讓自己破開十方陣,本以為能逃出幻境,卻沒想到進入了更深的幻境,來到了長生殿之中。
在司馬昱砍掉桓溫的頭顱之時,自己也被那些黑影萬劍穿心了。那個時候,若不是司馬昱将自己以靈魂的生命渡血給她,恐怕她已經死在了深谷之中,重見不了天日。
想到這裏,她才知曉到,自己已經死了兩次了。第一次,是落入谷底被炎龍刀穿透身體的那一剎,是□□之死。第二次,是在長神殿之中被萬千黑影,也就是諸多晉朝官兵,那些晉朝官兵手握刀戟,硬生生地穿透自己的胸口,這是萬劍穿心的痛楚,是靈魂之死。
內心似乎猜到了段雲折所做的一切,但她還是想要段雲折親口告訴自己。
“後來呢?”
于是,崔霜雪問道。
“後來......”段雲折苦笑了一下,他并不願意将後來的事全盤托出。
他這一生沒遇到過多少人,談過交心的也不多,所以一般和人閑聊,也不願把自己的這顆心硬生生地挖出來,給別人觀賞。直到後來,因為一個巧合,他遇到了崔霜雪,只能在夜深人靜之時,悄悄地把這顆心挖出來,供崔霜雪夢魇,若在平常時間,他仍然不願把這件事情宣之于口。
“後來,有個黑影就走上前,問我是不是喜歡你。”段雲折有些害羞地摸了摸耳垂,道,“我一開始有些不明覺厲,但我仔細回想一下,我覺得很少有一個人,一個女生,能為我上天入地、出生入死那麽多次——那一刻我才認識到我對你的感情。”
然而,崔霜雪并不領情,她湊上前,逼近段雲折,又問道:“你真的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誰能料到,段雲折只是“嘿嘿”壞笑一下,而後湊上前仰頭對着崔霜雪的嘴角親了一下,又飛速退開。
“這就是我想說的。”段雲折又恢複如初,他一臉壞笑地看着崔霜雪“噌”的一下紅了的面龐,看起來格外有趣。
崔霜雪:“......”沉默片刻,她也只好作罷,“所以那晚,那些晉朝官兵就問了你這個問題?那我又是怎麽活過來的?”
段雲折拉住她的手腕,搖了搖,道:“你不是說了嘛,是司馬昱渡血将你複活的。你看,司馬昱渡血給你,使你重新增長了血肉,他将他自己的魂魄注入進你的身體裏,使你成為了新一代長生王,使你重新擁有了靈魂,這就是你為何活過來的緣由。”
“那方才同頻的脈搏又是為何?”崔霜雪追問道。
然而,段雲折裝作迷茫懵懂般地搖了搖頭,接着擡起手,他指着自己的唇角。看向崔霜雪的目光充滿着溫柔和羨慕,還有一點點的委屈和可憐。
垂下頭,段雲折道:“這裏。”他點了點自己的唇角,“若是你不接收,恐怕日後就再也沒機會同頻了。”
還作勢嘆了口氣,露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流浪感。
“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你會回答我的。”崔霜雪回答道。
崔霜雪站起身,勾住段雲折的下颔,漸漸地将額頭抵住了段雲折。而後,崔霜雪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段雲折的臉頰。
段雲折揚起勝利的笑容,他湊上前,柔和地吻住了崔霜雪的唇。這只是一個淺嘗辄止般的吻,沒有深入,有的只是唇齒外的默默情愫,這種情愫經歷過生離死別,變得更加刻骨銘心起來。
接着,段雲折扣住崔霜雪的手腕,将她的手掌移動到自己的胸脯的左上位。
“是的,總有一天,你會全部知道的。”段雲折回答道。
總有一天,你會全部知道,包括我這顆心。正因我是如此相信你,所以我并不擔憂,我想讓你自己去發現。去發現那些我所省略的話,我所一筆帶過的話。
而後,直到我們都滿頭白發,整張臉飽經風霜,生命歷經滄桑,走到了黃泉邊奈何口,你和我站在生命之外,仍然能執子之手,談死生契闊。
而我,也将永遠站在你的身旁。
你是長生王,是我的“殿下”,而我是你最忠誠的下屬。
*
方存孝從藥倉回來時,提着一整個背簍的藥,掀起珠簾,方存孝就看到了方弛豫正将煎好的藥放在白瓷碗裏,又将剩餘的藥渣子倒入藥篩子之中,放進一旁的木櫃子裏。
方弛豫擡頭見到了方存孝,他走上前,将白瓷碗遞到了方存孝手中,又十分孝順地替自己的爹爹将背簍卸下來,放在地上,
“爹,那兩位......”方弛豫支支吾吾地道。
方存孝一挑眉梢,詢問道:“怎麽,那兩位跑了?”
方弛豫搖搖頭,只是十分真摯地回答:“那兩位把裏間的門反鎖住了,還說了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聽到這裏,方存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蹲下身,輕輕柔柔地揉了揉方弛豫的頭發,眼神充滿着愛。
“想到你的娘了?”方存孝的表情變得傷春悲秋起來,他嘆了口氣,“你娘是漠北人,有時候她說的話我也聽不懂,可我會用心感受。”
“娘都去征戰好幾年了,怎麽還不見回來?”方弛豫眼神泛紅,神情哀傷,“她在我生日那天走的。”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聽到這裏,方存孝将白瓷碗端了起來,大概是還有一些熱,方存孝端得搖搖晃晃的,發現裏間的門被人反鎖住了,于是很快便敲着裏間的門。
“你娘會回來的,你娘何時回來,我們就把這醫館一齊搬到滄州,三人一齊經營着,救死扶傷,乃醫者之責。”方存孝聲音有些哽咽,他看着方弛豫,內心又再一次懸挂起來,“自從你娘去征戰之時,我就帶着年幼的你,将醫館搬到了這裏,只是為了讓你娘征戰回來後,能快快和我們團聚,而我們也可以為你娘好好療傷。”
裏間的門被崔霜雪打開,方存孝欲要進去,卻被方弛豫一把抓住了衣擺。
方存孝回過頭,凝視着方弛豫。
“爹,你等我再長大一點,我就去神機營,為玄甲兵救死扶傷。”方弛豫頓了頓,和一旁的崔霜雪對視一眼,“娘是神機營的人,而我依然要盡醫者之責,進神機營,以另一種方式守護北明的安寧。”
方存孝眼眶有些腫脹。
只聽他淡淡地道了一句:
“好。”
雖然只是一個字,卻擲地有聲,慷慨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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