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32.畫冊
畫冊
“幺兒!起來吃飯啦!”
葉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楚名彰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楚名彰見他睡得迷迷糊糊,怎麽叫都叫不醒,索性脫掉鞋子,爬上床去,把冰冰涼的小手伸進了葉熄的脖子裏。
“嗷!涼,涼,涼死我了!別,別鬧了!”葉熄叫道。
“快下來吃飯。”楚名彰把葉熄從床上拽了下來,兩人在餐桌前坐定。
楚名彰打開蓋子,裏面是一盅炖得酥爛的烏骨雞湯,燈光下飄着一層薄薄的油花,香氣撲鼻,寒冬天氣格外勾人。
葉熄難得的喝了整整兩碗,身上暖和了起來,心情也好了不少。
楚名彰見葉熄高興,突發奇想道: “我也要學做飯,以後二哥不在家,我做給你吃。”
葉熄想起楚名彰當年炒糊了的土豆絲,連連擺手道: “還是……算了吧。”
還有一個月就要期末考試了,北城實驗是重點初中,學業壓力還是相當大的。
吃完飯,楚名彰收拾好鍋碗,就坐在學習桌前寫起了作業。
他現在不用回學校上晚自習,但功課還是不能落下的。
葉熄也拿了書,坐在楚名彰身邊。
楚名彰生怕累到葉熄,沖他眨眨眼睛說: “幺兒,你休息會兒吧,等我把作業做完,給你抄就行。你不用這麽辛苦。”
葉熄一擡頭,就見楚名彰雪白的脖頸上有一道明晃晃的疤痕,橘色燈光下格外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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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弄的”葉熄下意識伸出指尖去摸。
楚名彰往後靠了靠, “嘿嘿”笑着摸後腦勺,大大咧咧道: “跟別人鬧着玩,被樹枝劃的,別擔心,現在不是都好了麽”
葉熄點點頭,也沒多想, “以後注意點兒,這樣太危險了。我記得,生物課上,老師說頸動脈就是在那個位置。”
楚名彰嗯嗯點頭,開始幫葉熄一點一點地補他落下的功課。
那個冬天仿佛無限漫長,天氣始終陰沉沉的,終日被雪和陰雲籠罩着。
緊張而繁重的學習生活一切照舊,枯燥又乏味。
早上六點起床,一直學到晚上10點才能睡覺。
葉燃升了刑-警,每天走在木倉尖刀刃上,跟亡命之徒殊死搏鬥。
難得大晚上回來一趟,渾身的肌肉筋骨都累得沒有知覺了,鐵打的硬漢都扛不住。
這個時候,葉熄窩在小床上,基本上已經睡着了。
而楚名彰像條忠誠的大狗一樣趴在葉熄床邊,手還保持着給葉熄蓋被子的姿勢,睡得直流口水。
冬天雪夜,天寒地凍,小小的房間裏卻是充滿了溫暖。
葉燃長期緊繃的神經終于能夠得到片刻的緩解,他把楚名彰抱回自己的房間。
再給葉熄曳好被子,用凍得冰冰涼涼的腦袋,貼在葉熄熱乎乎的小腦門上,滾一滾,笑得細紋悄然爬上眼角。
“弟弟,晚安。”他用凍得開裂的嘴角低聲呢喃。
鋼鐵硬漢滿滿的柔情,讓床頭溫和的橘燈都失色了幾分。
那一刻,他不是與犯罪分子殊死搏鬥的人民衛士,他卸下了一身沉甸甸的擔子,只做一個哥哥。
葉燃關掉小燈,去客廳的沙發上,披着大衣稍微眯一會兒,手機時刻保持開機,且就放在耳朵邊上。
身為一名刑警,葉燃需要時刻待命。
畢竟,不法分子可不會休息,黑暗正是滋生犯罪的溫床。
葉燃打小睡覺就睡得沉,一沾床就睡着,睡着了打呼嚕磨牙流口水……無惡不作。
可是,從小到大這麽多年的毛病,當了刑警,幾天時間就改過來了。
因為他就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窗外的雪還在下着,葉燃還沒眯上一個小時,就被手機喚醒了。
這次是入室殺人,一家五口全部遇難。
葉燃聽得心驚肉跳,下意識就想到了沉睡中的葉熄和楚名彰,可還是披上大衣,蹬上靴子沖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葉熄和楚名彰醒來,壓根就不知道葉燃回來過。
基本上每次都是這樣,葉燃回來的時候,葉熄和楚名彰已經睡了,葉燃出-警-的時候,葉燃和楚名彰正在甜甜的睡夢中。
第二天晚上,他們租住的地方,悄無聲息地多了一個防盜門,也裝上了防盜窗。
都是葉燃找人安的。
12月31日下午,元旦,期末考試之前的最後一個假期。
葉熄和楚名彰不回租住的地方,而是回了家。
葉厲霆,葉煥都在家,連如今大火,忙到飛起的葉燼都推掉了活動,陪葉熄過生日。
葉熄沒有見到葉燃,心裏不由得有些失落。
又在忙嗎
為什麽二哥哥似乎一年到頭,連假期都沒有幾天
葉熄之前病着的時候,葉厲霆和葉煥都推掉工作,去陪過床,有時候也會去葉熄他們租住的房子處,陪葉熄過夜。
一家人的感情,又親近了不少。
“幺兒,過來。”葉厲霆道。
葉熄低着頭蹭過去,葉厲霆一把将葉熄抱在懷裏,讓葉熄坐在他大腿上。
葉厲霆的身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強健,年齡奔着四十五去了,卻絲毫不顯老态。
他大手撫摸着葉燃背部。
葉熄瘦的厲害,脊梁突出,身量幾乎和剛回葉家的時候沒什麽差別。
葉厲霆犯愁道: “怎麽就是不長呢你名彰哥哥,你小哥哥,長得都比你快。”
的确,楚名彰已經比葉熄高了一個多腦袋了,一看就是個大孩子;就連葉燼開始蹭蹭蹭地往上蹿了。
最關鍵的是,葉燼和楚名彰身體都壯實,平時幾乎不生病,正是小牛犢子一樣能吃有活力的時候。
哪像葉熄,整天病病殃殃,像棵蔫蔫的小豆芽。
葉熄勾着葉厲霆的脖子,低頭嗫嚅道: “爸爸,對不起。”
葉厲霆一聽這小貓一樣地聲音,心頓時就軟了。
他心裏,本就對葉熄有所虧欠,知道葉熄遭受的校園霸淩後更是心疼地要死,要不是葉煥和葉燃一再攔着,他非得動手腕搞掉淩威一條腿不可。
他年紀大了,對失而複得的小兒子,不能像當年對葉煥葉燃那樣硬得起心來。
葉厲霆心一軟,當即貼着葉熄的小臉,輕聲哄道: “幺兒沒錯,是爸爸錯了,爸爸不該催你。”
葉厲霆作為一個鋼鐵直男,以前最讨厭的,就是那些性子軟軟的男人。
簡直就是老娘們!
可如今,面對自家多災多難,軟軟糯糯的小兒子,他還是疼得不行,在心裏默默地流下了專屬于老父親的淚水。
唉……罷了罷了,不長個就不長個吧,愛哭就愛哭吧,反正以後只要自己還有口飯吃,說什麽也不能讓餓到小兒子!葉厲霆在心裏默默地想着。
“小哥哥……”
半年不見,彼此陌生了很多,葉熄鼓起勇氣,低低地叫了聲葉燼。
葉燼雙腿修長筆直,燈光下皮膚白得耀眼,随着身體的發-育,逐漸脫離孩童時期的青澀,一雙桃花眼逐漸成型,越發像極了一個高貴無雙的小王子。
“嗯。”葉燼擺着明星架子,低低地哼了聲,繼續玩手機。
“……”葉熄又有點兒怕葉燼了。
葉厲霆摸着葉熄的腦袋,火了,沖葉燼吼道: “滾過來!”
“怎麽跟弟弟說話的放下手機!越大越不懂事!反了天了我看你是!”
葉燼進了青春期,面子上挂不住,梗着脖子不肯認錯。
葉厲霆更是在盛怒之中,氣得臉紅脖子粗,高血壓都要犯了,幾乎就差從沙發上跳起來,給葉燼一記窩心腳。
不打果然不行!葉厲霆頭痛欲裂,就該像當年的葉煥葉燃一樣,從小打到大,這樣才懂事!
現在有點兒本事給他拽得親爹都不認了快!
氛圍一時劍拔弩張。
葉厲霆治家手段嚴厲,換做以前的葉煥和葉燃,是絕對不敢這樣的。
這種沖突,在葉家,也絕對是第一次。
也就從小嬌生慣養,性情矜傲,年少成名後又飄得忘乎所以的葉燼,敢正面剛葉厲霆了。
父子兒子誰都不肯低頭,兩個人又都強勢,房間內的氣溫仿佛急劇下降,搞得楚名彰作為一個外人尴尬無比。
葉熄心裏害怕極了,但見到爸爸似乎不舒服,他還是伸出小手,輕輕地幫葉厲霆揉着太陽穴。
葉厲霆忽地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孩子它媽也常常這樣幫他順氣,心裏頗感安慰,還好,還好,自己還有個小兒子。
以後葉燼那孩子要真敢跟他鬧掰,幺兒也一定會站在他這邊的。
果然沒白疼,還是他的幺兒最好了……
矛盾不能不解決,最後,僵局由大哥葉煥來打破。
他扶扶眼鏡,英俊而略顯冰冷的面孔似乎并無波動,緩緩開口說道:
“小燼,幺兒之前生了很重的病,你一直不知道吧”
“你跟幺兒是雙胞胎,理應比跟我和小燃更親近才對。”
“你就這麽一個弟弟,半年不見,你就是這種态度”
當聽到葉熄生病這一句時,臉色陰沉的偏執少年,面色明顯松動了一下。
他的眼神飛快地在葉熄身上瞥了一下,帶着點遲疑和難以置信。
随後就低着頭,一聲不吭。
“小燼,過來。”葉煥朝葉燼招手。
葉燼猶豫半晌,最後還是梗着脖子過去了。
葉煥拍拍他的背, “跟爸爸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你難得回來,今晚幺兒跟你睡。”
葉燼眸中閃過一絲強烈的抵觸。
道歉從小到大不管是不是爸爸錯了,都讓自己道歉
憑什麽這麽不講道理
就因為他生了自己麽
葉燼牙齒咬得咯咯響,拳頭緊攥。
他不服!
“嗯”葉煥的目光透過眼睛射過來,滿滿的催促。
葉燼擡頭,正要跟葉厲霆對視,表達自己抗争的決心,卻先掃到了葉熄的小臉。
葉燼猛地怔了一下。
怎麽這麽瘦了……
半年前,明明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幺兒的病,真的很嚴重麽
葉燼的心像是被什麽揪了一下,整個人忽地軟了,半點兒狠勁兒都使不出來了。
“我…爸……對不起,我錯了。”
他最後還是咬牙切齒地把這話說了出來。
這可不代表他向葉厲霆低頭了。
他只是不想看小弟弟這麽為難。
葉厲霆冷哼一聲,大手輕輕給了葉燼腦袋一巴掌,這事就算完了。
畢竟是當爹的,還能跟兒子過不去
一場沖突結束,葉熄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晚上,葉熄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遲遲不肯睡覺。
“還不睡”楚名彰睡到一半醒來,迷瞪着眼睛小聲問。
“你先睡吧。”葉熄說。
一直等到快十二點,一樓客廳裏的大門發出了聲響。
葉熄連忙裹上衣服,襪子也顧不上穿,就沖了下去。
葉燃執勤完,回來的路上車出了故障,最後是走回來的。
離家倒不是很遠,但外面下着大雪,零下十幾度的低溫,葉燃整個人都凍僵了。
葉熄拉住葉燃的大手,那手上滿是凍瘡和老繭,葉熄眼圈紅了。
他想起三年前,剛見葉燃的那個晚上,二哥哥還是個翩翩少年郎,滿是朝氣與陽光。
如今,不過三年時間,葉燃已經從當初那個大男孩兒,成長蛻變為了眼前這個高大成熟的男人。
葉熄總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二哥哥……”
低低喚了聲,葉熄把腦袋埋在葉燃懷裏。
葉燃身子微微發着抖,喝過葉熄端來的姜水後,終于感覺身上暖和了些。
他把葉熄抱在懷裏,大手溫柔地撫摸葉熄的腦袋。
“幺兒怎麽還不睡”
葉熄拉着葉燃的手,低着頭不說話。
兩人去了葉燃卧室。
葉燃打開卧室燈,脫下大衣,挂在衣架上,從懷裏取出了一個文件夾。
“這是什麽”葉熄問。
“打開看看。”葉燃說。
葉熄打開,那是一本畫冊。
白紙鉛筆的素描,細致入微。
葉熄一一翻看,白紙上畫着的人,全都是他自己。
第一張,是他跟楚名彰躺在租住房子的卧室裏,兩個人睡得四仰八叉,被子被踢得亂七八糟。
睡夢中,葉熄的眉頭微微蹙着。
葉熄不禁笑了起來,原來,自己睡覺的模樣,也這麽難看呀。
第二張,是在北城實驗,葉熄雙手扒着學校的大門欄杆,眼巴巴地往外看,一張小臉皺成一團,滿滿的離愁別緒。
背後是盛夏枝繁葉茂的楊樹,和火辣辣的太陽。
是初中如學的那天。
再往後。
去年冬天他們去泡溫泉,水汽蒸騰,白霧彌漫,葉熄把楚名彰按在泉水裏灌他喝水,葉厲霆,葉煥看得發笑,葉燼在岸上翻着白眼。
去年夏天,在家裏,劇組報名拍照的時候,他跟葉燼一起,把楚名彰按在沙發上“暴揍”。
前年冬天,一大家人圍坐在一起吃火鍋,小小的葉熄縮在沙發上,一臉的幸福和惬意。
還有他們去日本,葉熄坐在雪橇上,吓得大叫,圍巾被寒風吹得四下飛舞。
前年夏天,派-出-所認回葉熄時,葉厲霆難以置信的喜悅,葉燼一臉的興致缺缺……
最後那一張,是三年前,葉熄初見葉燃的那個夜晚,葉熄縮在派出所的被子裏,仰着小臉看向畫面外——那個時候,葉熄是在給葉燃暖被窩。
葉熄帶着笑看完,一時間,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些事情他都還記得,但當時具體是個什麽情景,誰站在什麽位置,誰是什麽表情,他的大腦裏早已模糊成了一片。
但葉燃都還記得。
而且畫得這麽清楚,這麽逼真,這麽栩栩如生。
就像是用相機拍下的照片一樣。
葉熄: “二哥哥,你……什麽時候學會畫畫了”
葉燃脫了衣服,縮在被窩裏瑟瑟發抖,一身結實的古銅色腱子肉,被雪白的被單映襯地更加健美。
葉燃道: “當了刑-警,素描功底還是要有的,我手笨,總也學不會,不會也沒有辦法,就一直練,一直練,練到現在,總算能勉強畫成了。”
葉燃注視着葉熄,嘴角帶着點兒憨憨的笑,顯得像個無辜的小孩。
葉熄怔怔地注視着葉燃,眼底有星星點點的淚花閃爍。
他意識到自己錯了。
也許他二哥,變得就只是外貌和氣質而已。
夜深人靜,卸下一身的責任的僞裝。
他二哥還是那個單純,善良,有顆金子般純粹內心的大男孩兒。
“幺兒,生日快樂。”葉燃困了,眼角略微下垂,低聲呢喃道。
壓抑已久的思念如同決堤的江水奔湧而出,葉熄再也控制不住,終于飛撲上去,把葉燃壓倒在床上。
“二哥哥——!”葉熄錘着葉燃結實的胸膛,大半年來,第一次無所顧忌地大哭了起來。
“嗯,我在。”葉燃溫聲說道,輕輕地親吻着葉熄的額頭。
他怕凍到葉熄,用被子将兩人緊緊包裹了起來。
“二哥哥,我好想你……”葉熄止住了眼淚,小手搭着葉燃古銅色結實有力的臂膀,伏在他懷中,小小的胸脯微微起伏。
“嗯,二哥也想你。”葉燃道。
“二哥哥,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嗯……”葉燃一下一下地撫摸着葉熄的後腦勺, “二哥一直陪着幺兒,看着幺兒長大……”
葉燃掙命奔波,身子透支的厲害,腦袋沾床,沒過一會兒就睡着了。
葉熄關燈,暗夜中端詳着葉燃的睡顏。
怎麽看怎麽帥,怎麽看怎麽心生歡喜。
這個勇猛剛毅如天神一般的男人,溫柔善良如天使一般的男人,是他的二哥,最疼最愛他的那個人。
葉熄覺得很滿足,甜甜地睡着了。
漫漫長夜,他沒有做以前那些吓人的夢,終于睡了個安穩覺。
等明天天亮,又是新的一天。
等太陽升起,又是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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