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51.十年

十年

“醫生，請你們一定要救救他!”

緊急搶救室門口，葉熄拉着醫生的手激動道。

找到葉燃，已經是三天後了，他癱倒十幾公裏外，一段盤山公路的外側，早已昏死了過去。

他渾身血污，腹部更是破了一個大口子，還在斷斷續續地滲着鮮血。

旁邊就是險峻陡絕的懸崖，懸崖的石壁上，挂着長長的一串幹涸的血跡。

這還是葉燃所在的刑警支隊全員出動，才成功找到了他們的大隊長，并把他從死神手裏搶了回來。

三天前，葉燃沖出婚禮現場，去找珍珍，但他和珍珍的方向相反，開車沒走一段路，葉燃發現，迎面駛來的卡車司機有點兒眼熟。

他想起來了，那個卡車司機，是他們最近正在緊鑼密鼓緝-拿的販-毒-頭-目。

葉燃立刻聯系了刑-警支部，并悄然轉變了車向，悄悄地跟在那輛卡車後面。

那輛卡車一直開到了盤山公路上，天空下起了大雨，四處霧蒙蒙的，葉燃的車剛好從對面駛來，卡車過盤山公路本來就很難，彙車時更是危險。

葉燃便下車，裝作與對方商量如何通行，彎腰裝作系個鞋帶的功夫，就已經無聲無息地将追蹤裝置安裝在了卡車上。

接下來，只需要想辦法拖住卡車司機就行了。

沒辦法，葉燃沒帶槍，且這卡車上很可能有同夥，不可貿然出動，葉燃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等待其他警-員的支援。

就在葉燃擡起頭的那一刻，販-毒-頭目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瞳孔陡然擴張，電光火石之間，他一腳将油門踩到底，大卡車“嘭!”地一聲，将葉燃攔腰撞飛。

葉燃就像是斷了翅膀的鳥兒一樣，在無邊的雨幕中，直直地跌下萬仞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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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燃被撞飛的那一瞬間，想的不是自己這次完了，而是，終于能夠抓到那個臭名昭著的販-毒頭目了。

為緝-毒而犧牲的兄弟們，你們可以安息了。

而後，在短短一兩秒間，他這三十年人生中，所經歷的事情在眼前一一閃過。

到了最後，所有的畫面全都定格在一張面孔上，那是他心底最放不下的人，他的弟弟，葉熄。

呼嘯的谷風從耳畔刮過，雨滴一墜墜地向着天空飄去，望着越來越遠的天際，葉燃突然覺得心髒一陣疼痛。

自己敢做刑-警，就早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可是，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才清醒地意識到，他有多麽多麽地在意葉熄。

要是死了，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幺兒了

他最小的弟弟;總是讓人心疼的弟弟;從他還是個小孩時，就整日抱在懷裏的弟弟;他等了整整六年，中間無數次為了找他，固執地背上行囊離家出走，又一次次被老爸抓回來，狠狠鎖在鎖在家裏，就為了找回來的弟弟……

給他陪伴的弟弟，給他愛的弟弟……

剛剛學會說話，第一次開口，就是握着他小手指，叫他“哥哥”的弟弟……

那是全世界，唯一一個全身心依賴他的人。

唯一一個，在逆境中無條件站出來鼓勵他的人。

世界上毫無保留地去愛他的人。

這世上他…最愛的人。

他曾以為能和他做一輩子的兄弟，一輩子相互扶持。

他們能夠想出的時間還有那麽長那麽長，長到他可以不去珍惜，長到他幾乎要忘掉這個生命中獨一無二的存在。

結果，這輩子真正在一起的時光，竟是屈指可數。

原來，忙碌半生，經營半生，尋覓半生，蹉跎半生，忙着上學，忙着工作，忙着和犯-罪分子生死交鋒，忙着談戀愛，忙着結婚，忙着計劃未來生幾個孩子，孩子上哪兒上學，一年要掙多少錢才能把孩子養大……

死到臨頭，才明白，那些榨幹他所有時間的事情，統統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他已經錯過了。

葉燃眨眨眼睛，眼淚向着空中飄去，和雨滴混雜在一起。

葉燃，他聽見自己心裏有個聲音在說着，如果有來生，你一定不要再過這樣的人生。

把時間，都留給，真正重要的那個人吧……

……

葉燃沒死成。

他被山崖上橫亘而出的巨大樹幹攔了一下，接着才掉到地上。

糟糕的是，他的後腰硬生生地撞在了一塊尖利的巨石上，疼得昏死了過去。

被雨水打醒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雨霧蒙蒙的山谷裏，隐約傳來了狼的嚎叫。

葉燃眼前一片昏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山谷都是大森林，四下荒蕪人煙，葉燃清楚自己的情況，血止不住，若不盡快去醫院的話，一定會死掉。

可手機摔爛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只有，沿着掉下來的懸崖，爬到半山腰的盤山公路上去。

那麽陡峭的懸崖，葉燃不知道自己跌下來了多少次，但最後，硬是拼勁全身肌肉骨骼，靠着心裏的那一點點執念，才爬了上去。

他相信這是老天給他的，重來一次的機會。

葉燃，你一定不能放棄，他流着血淚對自己說。

再之後，他被刑警隊發現，送進了醫院裏。

·

搶救持續了一天一夜，葉熄守在手術室門口，滴水未進。

葉厲霆幾次勸他去休息一下，換自己來守着，葉熄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怎麽會這樣呢，他想不通。

刑-警支隊，葉燃的下屬和同事們來探視過了，他們說，多虧了葉大隊長，他們成功緝-拿了十數人的販-毒團夥，總局已經在研究授予葉燃最高榮譽稱號了。

他們鼓勵葉熄振作起來，說，葉大隊長他一定會沒事的。

葉熄呆呆地點了點頭，輕聲說了句謝謝。

醫生從手術室出來，滿手的鮮血，葉家幾人連忙起身，迎了上去。

“怎麽回事”葉煥微微蹙眉。

醫生說， “醫院血庫裏的備用血漿用完了，現在傷者急需輸血。”

葉熄連忙道: “用我的血吧，醫生，我是他親弟弟，血型應該是吻合的。”

葉煥将葉熄護在身後，低聲道: “別胡鬧。”

随後，挽起袖子，露出結實修長的手臂，說， “用我的。”

醫生面色嚴峻: “傷者是AB型RH陰性血，是熊貓血中的熊貓血，你們當中血型有相吻合的麽”

聽到這兒，衆人皆是一驚，一旁的葉厲霆，臉色則暗了下來。

血型檢查的結果出來了，葉家幾人都是普通血型，沒有一個人是AB型RH陰性血。

如果說血親的血型都不符合的話，那外人血型符合的概率就更低了。

找到獻血者的概率十分渺茫。

而葉燃的傷，已經撐不了多久了，現在就是一息尚存，勉強吊着命而已。

正當衆人陷入絕望的時候，葉厲霆長嘆了一口氣，終于開口道: “其實，葉燃他，并不是我的親生兒子……”

“也，并不是你們的親兄弟……”

“什麽”葉煥皺眉，連他都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他是撿來收養的孩子，”葉厲霆回憶道: “三十年前的一個秋天，那天下着大雨，我跟你們媽媽剛帶着你們四歲的大哥看完病，開車回家的時候，經過一個商場門口，路上看到一個小襁褓裏，裝着一個哇哇大哭的嬰兒。”

“那個嬰兒，就是葉燃。”

“襁褓裏別着一封信，那是一個女高中生寫下的，她在高中時跟外面的混混發生關系，被混混甩掉之後，才發現自己懷了那個人渣的孩子。她全家人都勸她把孩子打掉，可是她不忍心傷害那樣一個小生命，于是便瞞着家人，把孩子生了下來。她無力照顧孩子，便在信中說，這孩子身體健康，一切安好，希望好心人收留他，作為抛棄孩子的生母，她保證自己一輩子不去打攪這個孩子……”

兄弟幾人靜靜聽着，神情複雜微妙。

“當時我說，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了，你們的媽媽伸手幫葉燃趕走蒼蠅的功夫，就被葉燃抓住了小手指，死死抓着不肯松開，餓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嘴裏送。你們的媽媽當時就哭了。多可憐呀，她說，這個孩子快要凍死餓死了……”

“再然後，我們就收養了葉燃。”

葉煥起身說， “我明白了，”随即撥打了一個電話。

三個小時後，他的助理開車，帶着一個女人進了醫院。

那女人步履匆匆，打扮精致，看起來不過三十歲出頭的樣子，但實際年齡，其實已經四十多了。

她顯然在路上知道事情的經過，進了醫院，拉着醫生的手就說， “我跟孩子的血型一樣，把我的血獻給孩子吧。”

葉厲霆身體不好，這幾天驚懼交加，多年前的記憶驟然間翻湧起來，起身的時候，他踉跄了一下。

葉熄連忙把他扶住。

葉厲霆對着那女人的手，說了聲“謝謝”。

那女人握着葉厲霆的手，激動道: “我叫馮慧，您就是葉燃的父親吧，該說謝謝的人是我才對!”

有了馮慧的血液，葉燃的傷勢穩定了下來，只是一直沒有醒來，醫生說，葉燃當時拖了三天才送來醫院，早已過了最佳的救治期，如今手術完成，如果葉燃能在十天內醒來，身體就不會有大礙，如果十天還是醒不過來的話，大概就永遠都不會醒來了。

葉熄就守在葉燃床邊，握着他的大手，一下一下地反複摩挲。

二哥哥，快醒來呀……

第一天過去了，葉燃沒有醒來。

第二天，葉燃沒有醒來。

第三天，葉燃依舊沒有醒來。

葉熄每天陪在葉燃身邊，耐心地陪他說着話。

轉眼間，就到了第十天。

醫院裏充斥着燥郁煩悶的氣氛，每個人都被陰雲籠罩着，所有人都期待着最後一刻奇跡的發生。

葉熄在葉燃耳畔輕聲哄道:

二哥哥，十天了，你還是不肯睜開眼睛看一看我麽

你運氣可比我好多了，你有爸爸，現在也有媽媽了。

以後，就有很多很多人一起愛你了，你快醒來好不好

我知道你喜歡可愛的女孩子，等你醒過來以後，我去幫你找好多好多可愛的女孩子好不好

你長得那麽帥，總會有人喜歡你，願意跟你在一起的。

二哥哥，你快醒來……

然而，奇跡并沒有發生。

第十天的夜晚消逝，太陽升起的時候，葉燃依舊沒有醒來。

病房裏壓抑的哭聲響成一片。

他們知道，葉燃再也不會醒來了。

以後，只是一個植物人了。

葉煥蹲下身，一把将葉熄抱在懷裏，揉着他的腦袋安慰道: “幺兒，不要太難過了。”

葉熄摸着葉燃的脈搏，小聲道: “不會，二哥哥他只是睡着了。”

葉煥沒再說什麽，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溽暑盡褪，寒冬漸至，冬去春來，很快，又是一年夏天。

葉燃已經昏迷整整一年了。

葉煥早已投入到了他的公司中，他的公司剛剛上市，下面又有一子一女要撫養，能來照看二弟的時間有限。

葉燼在一檔選秀節目中成團出道，雖然不是C位，但總算是在娛樂圈中活躍了起來，前程一片光明。

楚名彰畢業後，把他爺爺留給他的家族産業越搞越大，自己當上了大老板。

大家都慢慢地，從傷痛中走了出來，只有葉熄，仍舊日複一日地守在葉燃床邊，不肯離去。

有時，房間裏陽光明媚的時候，他看着葉燃沉睡的容顏，聽着他的呼吸聲，也會忍不住把腦袋貼在他的胸膛上，聽一聽他的心跳。

他太累了，葉熄心想，風裏雨裏奔波了那麽多年，沒睡過一天安穩覺，還沒有休息夠呢。

等休息夠了，就會醒來了。

·

十年時間，一晃就過去了。

“小叔叔，” 12歲的大侄子葉清晨拽着葉熄的袖口，揚起小臉看他， “明天是我上初中的第一天，我爸爸媽媽都在美國談生意，你送我上學好不好”

葉熄蹲下身，摸摸小家夥的腦袋，笑得和藹，說， “好。”

第二天，葉熄把車從車庫倒出來，葉清晨蹦蹦跳跳地坐座位，葉熄正要送他，楚名彰從樓上下來了。

“盯着兩個黑眼圈就別開車了，還是我來吧。”眼前的男人高大英俊，早就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長了。

葉熄“嗯”了聲，乖乖坐在副駕駛座上。

“別光顧着照顧你哥，自己的身體也長點兒心，三十多了，不是小年輕了。”楚名彰叮囑道。

葉熄沒再說話。

20年後的北城實驗，早已不再是他們記憶中的樣子了，曾經高大的老楊樹被連根拔起，教學樓全部翻新，以往破舊狹小的宿舍，如今高大上得跟酒店賓館似的。

唯一不變的，北城實驗仍舊是嚴格的寄宿制教育。

這讓葉清晨的小臉很快地耷拉了下來。

葉熄拉着葉清晨，迎面走來兩個男人，帶着一個少年，葉熄眼皮跳了一下，感覺那兩個男人看起來很眼熟。

“小，小輝……”葉熄試探道。

楊澤輝摘下墨鏡，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小葉熄，是你!”

董報國也笑了， “小葉熄，好久不見。”

事隔十年，老同學再見，真的是百感交集，彼此心裏都有說不完的話，一時間，卻又不知道從哪裏開口。

“先送孩子，先送孩子。”楚名彰擺手道。

董報國搭着少年的肩膀，說， “稹稹，叫叔叔。”

高個少年雙手抱臂，一臉拽拽的表情，拒絕開口。

“啪!”楊澤輝沖他後腦勺給了丫一大耳瓜子。

把兩個小少年安頓好，衆人正要開車離開，葉清晨突然從宿舍樓中跑了出來，扒着學校的鐵栅欄門努力向外探頭，哭着對葉熄說， “小叔叔再見。”

葉熄笑着說， “叔叔周五來看你。”

回過頭的時候，眼眶有些濕潤。

太快了，時間過得太快了， 20年前的今天都還歷歷在目。

眨一下眼睛時間就都溜走了。

就像那句話說的，沒有人永遠年輕，但永遠有人正在年輕。

他們的青春過去了，新一代人的青春，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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