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梁君庭,明日見
第18章 梁君庭,明日見
梁徽眼中劃過一抹贊賞之色,和聰明人打交道省心省力,但祝知宜的聰慧機敏好像只體現在這種事上,旁的事都跟缺根弦兒缺心眼似的。
祝知宜的确生了一副很适宜在朝堂上運籌帷幄的腦子,加之憑他對梁徽此人的了解,很快便舉一反三推斷出,朝堂上那些異軍突起、激流勇上的後起之秀都不是梁徽真正的倚重之人。
這位看似根基不穩、搖搖欲墜的年輕帝皇不動聲色将他的棋子悄然下在了朝堂那些最不起眼的盤根錯節之地。
看似是他放棄了兵刑工吏這些大門大戶,但他的暗子皆落在關節之處,不招人眼目,暗度陳倉,一張暗網,蓄勢待發,只等千釣之時,便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而且既然連傳聞中的括蒼礦址都有消息了,那想必這盤棋梁徽已經下得很久很深了。
祝知宜猜想,梁徽的那些人,官職品級應該都不會太高,看起來平平無奇、可有可無,甚至有些已經潛入了對方的營黨。
至于那位聲名鵲起的傅褐大人,同祝知宜一樣,不過是一面掩人耳目的旗幡,只不過,一面在朝中,一面在宮中,左右前朝後宮,都逃脫不開梁徽的手掌心。
這很梁徽,至微至細處藏鋒刃,不動聲色算人心,祝知宜意料之外,又覺情理之中。
“括蒼礦井……戶部知道麽?”
“理應不知,”梁徽答得謹慎,“也不一定。”佟相屹立三朝不倒,眼線遍布天下,想要瞞梁徽還是做得到的。
遠處傳來聲響,是夜裏巡宮的侍衛,首領對着兩道模糊的人影呵斥:“什麽人?宮禁已過還在宮裏晃蕩!”
祝知宜被吓一跳,梁徽下意識上前半步擋在他前頭,淡聲道:“是朕。”
“皇、皇上?君後?”首領吓一跳,似是不敢置信兩位深更半夜不帶随仆秉燭夜游,主子的情趣他不懂,“皇上怨罪,臣——”
梁徽揮揮手:“無礙,下去吧。”
列隊還未走遠,梁徽只得奏近祝知宜耳旁道:“便是朕手上這些消息,也未經驗實。”
溫熱的氣息呵在耳畔,祝知宜耳尖癢得動了動。
他點點頭,所以他說梁徽根本就不是去春獵的,是去打探傳聞中的礦址,也是去試探各路人馬的底。這是一場賽跑的較量,與對手的賽跑,與時間的賽跑。
梁徽忽然停下來,望着他:“個中真假,便要清規陪朕一同去探尋了。”
祝知宜對上他的視線,不知梁徽幾分真幾分假,只聽他道:“清規不是問朕在這世上還有沒有稍微信得過的人麽?”
祝知宜忽而覺得手中暖爐有些燙。
梁徽卻沒再往下說了。
好長一段路,眼看就要走到頭,祝知宜的手已經暖了起來。
鳳随宮就在前頭,門檐只挂一盞微弱的宮燈,梁徽看那寒碜宮燈的芯火在簌簌風雪中搖搖欲墜,有些無奈,祝知宜執掌中宮後便下過嚴令,禁鐘敲過之後各宮不許再燈火通明徹夜不熄、節源開支。
他暗自尋思明日定要記得讓張福海将他庫中那盞鎏金白玉描瓷燈找出來。
“回去吧,朕就不進去了。”
祝知宜背對着宮殿,站在他對面,将懷中的手爐遞給他。
梁徽低眸看了兩秒,笑了,伸手接過,又随手替祝知宜扯了扯披在肩上但被夜風吹得有些滑落的大氅。
手收回的時候指尖不小心擦過了他的耳垂,祝知宜無端面熱半分,疑惑地看了梁徽一眼,他微微往後仰了些微:“皇上回去小心。”
梁徽看他一步一步走遠,清瘦挺拔的背影漸漸融入夜色,忽然想起年幼時的南書房。
彼時少年祝知宜動作慢,每日放課後,總有不同的人到宮門口等他這個小仙童,皇子郡王,也有伴讀的世家公子,有的是向他請教,有的等着抄他的功課,有的是邀他去玩。
梁徽……梁徽是遠遠看着,他是沒有資格去南書房的,他只是拿着掃帚和泔水桶經過。
每日、同一個時刻經過,陰晴雨雪,一刻不差。
祝知宜就要跨進宮門時,忽然聽見梁徽在身後喊:“清規。”
他回過頭,只見梁徽于鵝毛大雪中長身玉立,雪光襯得他眉目格外漆黑,眸色如深潭:“跟朕道明日見。”
“?”祝知宜不解地眯了眯眼。
梁徽目光定定鎖着他,又重複了一遍:“跟朕道明日見。”
想到對方天寒地凍中送了自己這漫漫一程,祝知宜還是依言道:“皇上,明日見。”
他自小重規矩,禮儀好,随意拱手作揖也顯得鄭重懇切,情意深重。
梁徽卻道:“不是。”
祝知宜神情疑惑,歪了下頭,不明所以的樣子有些罕見的呆氣。
梁徽不放他走,面色有些執拗,輕聲提醒:“清規該喚我什麽?”
祝知宜面露難色搜腸刮肚,半晌,恍然,又頗有些無語,重新拱手作禮,鄭重道:“梁君庭,明日見。”
梁徽親耳聽到還是怔了一秒,仿佛他也是當年在南書房等祝知宜放課的同窗,他們金蘭結袖,朝夕為伴,翰林先生一聲放課,彼此作揖道別,承諾一句“明日見”
梁徽唇角微微一翹,揮揮手,示意祝知宜快進去。
春獵出行之日,三軍護衛,列隊齊發,過晉州丘陵、平燕河源,最後抵至雁行山。
時漸春暖,沿途杏李新燕,草壘碧叢,帝後同車,祝知宜看書,梁徽看祝知宜。
“……”祝知宜單肘支在車窗,書卷半掩,有些懶困撩起眼皮,一雙明眸無意間露出高卧蘭齋的疏懶風流。
目光對上,梁徽也不閃躲,微微一笑,給他倒了杯茶:“歇一歇。”
“謝皇上。”茶水将祝知宜的唇珠浸濕、潤紅,梁徽淡淡移開視線,“清規在看什麽。”
“一些地方圖志。”
梁徽坐過來,掀開車簾,一派好春光:“清規想知道什麽?”
車轎不小,但兩人面對面坐着,膝蓋和腳還是會因馬車的晃蕩而碰到,一股細密微熱的騷動貼着皮膚傳來,祝知宜将腿微微并攏,梁徽直視他,巋然不動,任由二人足膝相抵,無端生出一股親昵。
“……”祝知宜的腿挪無可挪,“皇上知道什麽?”
梁徽拉着他看窗外青綠春色:“清規知道朕曾被流放吳地麽?
“……耳聞”,只是祝知宜沒想到他會這般毫無芥蒂同自己談起。
梁徽點點頭:“原來清規知道啊。”
祝知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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