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何必相互再勸再辯
第32章 何必相互再勸再辯
他自顧自做這些事,神情自然,一言不發,祝知宜被他伺候得不自在,如若沒記錯的話,他們似乎……還未言和?
他沒有梁徽那種粉飾太平的能力,每次不歡而散後都能馬上裝作無時發生一切如舊。
梁徽忙活完坐在一旁随手拿起祝知宜前兩日寫好了沒送出去的簡折,對他擡了擡下巴:“忙你的吧,不用管朕。”
祝知宜雲裏霧裏,想讓他先回去,但看梁徽比往日都沉默也就沒敢出聲。
他也就真的不管這人,重新埋首,梁徽時不時給他熱暖手爐、剪燈燭芯。
氣氛太過靜谧安好,溫情到梁徽不由得覺得他們就是一對南書房的同窗,為太傅布置的課業一同秉燭疾書,熬夜用功。
弄完時宮裏的梆子又打了一次,梁徽看着他似笑非笑,幽聲道:“好了?朕以為起碼要到三更。”
“……”又開始了,祝知宜心道我又沒叫你陪我。
他抱病久坐,一站起來頭暈目眩,腿一軟便被梁徽手疾眼快地攬住。
梁徽低頭:“帳對完了,折子也寫了,清規能好生養病了麽?”
祝知宜眼微睜,梁徽怎麽知道他病了?
梁徽看他不答,攬在他腰間的手收緊,黑沉平靜的目光鎖着他的眼。
祝知宜還有許多公事未決,自然不會答應:“也不是什麽一一”
“祝知宜。”梁徽很少叫他的正名,因而顯得鄭重嚴肅。
“什麽?”
“朕是在壓迫剝削你麽?”
祝知宜忙澄清:“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為何把自己的身體搞成這幅樣子。”梁徽忍了一晚上,語氣不由得重了幾分。
祝知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臣的身體臣自己心裏有數。”
梁徽知道他慣來吃軟不吃硬,也不同他争,閉了閉眼,壓下心頭萬千思緒,再睜開時已變回他平素的溫和,他換了個法子說:“下旬便是夏露京游,再往後又到赫蘭公主省親,你要讓百姓與長公主看到你這副病容?”
祝知宜張了張嘴,無話可說。
夏露京游是大梁傳統,彼時帝後同舟自汴京河過,接受萬民朝拜,與民同樂。
他真不覺自己身體有什麽嚴重問題,但長公主确實也快回京了,如若氣色不養好些,她會多想,會以為他在宮中過得不好。
梁徽見他似有松動,牢牢攬着他,又重新變得游刃有餘起來:“江津之案不急,清規好好養幾天,等着赫蘭公主回宮。”
祝知宜只得點頭。
梁徽面色柔和幾分,親手給他披上鶴氅,剛想命人擡轎攆過來,祝知宜說太晚就別大動幹戈,梁徽便一手提着宮燈,一手牽起人走回鳳随宮。
春日風沙重,梁徽耐心給他戴起氅上的連帽,捂得嚴實,祝知宜只露出黑白分明的眼和光潔白皙的額,像松樹雪洞中探頭的小動物。
他氣血虛,手腳都軟,梁徽索性攬着他,手臂有力,好似很痛惜愛護人的樣子。
夜風寒勁,梁徽低頭同他說話:“清規給朕寫的折子很好。”
祝知宜耳根癢,退開幾分,說:“謝皇上。”
“為何不拿去給朕?”梁徽這些天左等右等不見人,直到方才才看到它被置在案牍角落。
祝知宜擡頭看他,眼神直直的,如實道:“屬官拿去禦書房時皇上正與人議事。”
沒說是誰,語氣很自然,什麽也聽不出,梁徽卻勾唇笑了,沉吟道:“唔——是朕不好。”又細聲同他解釋:“那日有急報,沈華衣是跟着工部尚書進來的。”一個區區蘭臺司正還不夠格單獨被皇帝禦前召宣。
梁徽垂眸,下面的人定是不知那日來禀報的屬官祝知宜派來的,不然不可能攔着。
“……哦。”祝知宜縮在寬袖裏的手暖了幾分,沒說什麽,梁徽低頭瞧他,只能看到鴉黑一片睫,很柔軟,他的心也跟着軟下來,道:“往後清規自己來好不好?”
梁徽離他很近,溫熱有力的手臂貼着他的皮膚源源不斷供着暖意,祝知宜不明所以,哪兒有皇帝上趕着臣子進宮禀報公事的,他很矜持地答:“臣不忙的話。”
梁徽也不介意,勾了唇角,将他攬得更緊。
回到鳳随宮,梁徽監督祝知宜喝下姜湯和藥,決定不走了,說他在赫蘭公主省親結束之前都住在這兒。
不止祝知宜怔住,屋子裏的宮人都屏住了呼吸,皇帝長居後妃寝宮,就沒有這個先例。
祝知宜咳了一聲,問:“皇上為何—一”
梁徽正給他挑蜜餞,頭也不擡:“他們管得住你麽?”他命張福海去問給祝知宜診病的醫正,說是積勞成疾,若再不調養則積重難返,可人家君後不放在心上老醫正也是有心無力。
祝知宜一噎,蹙眉:“這于理不合,于史無例,且皇上已許久不曾——”
“清規,”梁徽目光漆黑平靜,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緩緩道,“有些話要想清楚再說。”
祝知宜抿緊唇,他本來也不想說那些顯得大方但卻違心的話,還會得罪梁徽,可他能如何,他是君後。
梁徽知道他板正還固執,腦子被那些規矩禮儀纏住了不一定能轉過彎來,将人拉到身邊,摩挲着他手臂,淺笑,循循誘導:“清規要将我推出去麽?”
祝知宜垂着眼,面色有絲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對還是錯,說那些他也難受。
梁徽貼近,伸手将他落在臉側的長發挂至耳後,眼神溫柔專注,又低聲問:“當朕的君後是不是很委屈啊?”
他聲音有點啞,語氣蠱人,祝知宜擡了下眼,說:“沒有。”可他不知道自己的語氣藏得并不好,他是真的一直不覺得有什麽委屈,他從小都沒太有這個概念,梁徽是第一個這麽問的人,問他的情緒,問他的感受,問他想要什麽,祝知宜很少想過這些。
梁徽擡起他的下巴:“真沒有?”
祝知宜被他深邃的目光驚得心頭一跳。
“辛苦我們清規,”梁徽眼角捎上了點笑,語氣散漫地,态度卻很強勢,“不過既然清規照顧不好自己的身體——那便由朕來。”
祝知宜方要開口,梁徽又歪着頭盈然一笑:“清規是知道朕的。”他向祝知宜攤開掌心,裏面是剝好的杏仁蜜餞:“我勸不動你,你也勸不動我。”
“那我們何必相互再勸再辯?”
“……”聖賢座下長大的祝知宜第一次聽這樣無賴的說法竟無話可說,思索起他那混性子,索性了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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