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撿紙鳶
第37章 撿紙鳶
出了酒樓,湖畔消食,未至濃夏,已有亭亭新荷,四五孩童在岸邊放紙鳶。
一個梳着垂髫的小童跑過來,看看祝知宜,又看看更高些的梁徽,扯住梁徽的衣角央道:“哥哥,幫我們揀一下風筝吧。”
梁徽挑了下眉,逗他:“有什麽好處嗎?”
“……”祝知宜蹲下來問:“你們的風筝在哪兒?”
小童子指了指不遠處的杏樹,還挺高。
祝知宜忍笑看向梁徽,堂堂大梁國君要爬樹給小兒拾風筝了,他挺想看的。
梁徽無奈地看着他,一點不像朝堂上那個笑裏藏刀的帝王,好脾氣地讓小童等着,腳尖點地,躍身而上,穩穩落在粗壯的枝桠上,解開纏線,将風筝丢下去。
小童子興高采烈道了謝,給祝知宜塞了一串糖葫蘆,說“哥哥,好處”一溜煙跑了。
祝知宜:“……”
梁徽懶洋洋地靠在樹上,看地上的祝知宜有點不知所措地拿着一串糖葫蘆,“啧”了一聲,戲谑道:“明明是我幹的苦力,怎的甜頭全給清規占了去。”
“……,那你下來,我給你。”
梁徽沒動:“清規沒上過樹吧?上來看看,風景極好。”
“?”祝知宜瞪圓了眼,這成何體統。
“我不上,你下來。”
“我不下,你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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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來!”
“你下來!”
“……”
梁徽也不急,耐心極好,微笑着等他。
祝知宜拗不過他,一躍而起,他沒上過樹,踩空了一腳,梁徽手疾眼快,穩穩摟住他的腰身,貼至耳邊低聲囑咐:“小心一點。”
祝知宜耳後根泛熱。
梁徽手臂有力,摟着他倚在枝幹上,碧空無雲,登高望遠,俯瞰衆生。
近處亭臺樓閣,遠處良田萬頃,梁徽護着他,在他耳邊介紹這是哪個宗王府邸私園,那是哪個貪官莊子豪宅。
祝知宜挑眉:“梁君庭,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麽?”
朝臣陰私、後宅垢穢、事無巨細,自在胸壑,如此想來,這人實在是可怕得很,天下之大,沒有能瞞過他眼睛的。
梁徽卻看着他說:“有。”
“什麽?”
梁徽盯着他的眼:“清規的心思。”
“……”
“我從來猜不透清規的心思。”
“?”祝知宜氣笑,連稱呼也變了,“皇上莫要倒打一耙,臣向來是坦蕩磊落有一說一的。”
“反倒是皇上——”他語氣平靜,悠悠道,“君心難測,真假難辨,叫人惶恐。”說笑的語氣說着認真的話。
梁徽仍是望着他,自嘲勾了勾嘴角。
坦蕩磊落。
祝清規确實足夠坦蕩磊落。
因為只有心無雜念才會坦蕩磊落公事公辦。
可慶的是祝知宜與他講話大膽随意了許多,第一次從祝知宜口中聽到控訴,讓他心頭微動。
“朕叫清規惶恐麽?”
祝知宜自覺有些失言,他斟酌道:“倒也不——”
“清規說真話。”語氣中竟有一絲懇切的錯覺。
祝知宜忽而有些難為情,沉默片刻,如實道:“惶恐不至于,難測倒是有幾分。”
“難測?”
“臣愚鈍,”祝知宜回頭望他,抿了抿嘴,“時常分不清皇上哪句真哪句假。”
言語之間,氣氛微妙。
“噢?是麽?”對弈一般,你來我往,梁徽率先發動攻勢,仗着樹上空間窄小,趁勢将下巴擱在祝知宜肩上,歪着頭,輕聲道:“朕鮮少說假話,可清規似乎總并不愛把它當真。”
祝知宜動彈不得,但也不甘示弱:“皇上是不說假話,可藏了一半的真話也算不得多真。”
祝知宜忽然回頭,鼻尖就要對上梁徽的,連氣息都很熱,他說:“梁君庭,你是不是很喜歡讓我猜啊?”可好像每回他的答案梁徽似乎都不是很滿意,甚至給人傷心的錯覺。
梁徽自己先耍的賴,又自己往後退了幾分,很深地望進他眼裏:“不是,是有些東西我希望是你自己懂,是發自內心,而不是由我來告訴你。”不是由梁徽告訴祝知宜’應該‘怎樣,’應該‘喜歡他,’應該‘愛上他,更不是一個皇帝命令一個君後,他只是希望祝知宜自己動心,自己慢慢懂,發自內心,更純粹簡單一些。
祝知宜皺這眉,梁徽笑笑:“不懂也沒關系,我又不會怪你。”不懂就是祝知宜還不喜歡他,還沒到那份兒上,他強行戳破有什麽用?
“哦。”
你是不是經常覺得我很莫名其妙無理取鬧。”
“?”
祝知宜看他輕抿的唇有些嚴肅,要推心置腹言之肺腑麽?今日已經很放縱了,要更放縱一點嗎?他想了許多話:“倒也——”
梁徽不想聽他說官話,又自己先認了:“是朕的不是。”
“朕是不大信人,”他垂着眸,眉心微蹙,很是有那麽幾分伶仃蕭索,“許多事叫朕不敢。”
“……”他這麽一說,祝知宜倒覺得自己斤斤計較揭人瘡疤,忙道,“皇上自己說的,往者不谏,只看前程。”
梁徽沒說話,祝知宜不怎麽懂寬慰開解人,想了想,忽而靠他更近些,輕聲叫他的字:“梁君庭。”
初夏青葉沙沙作響,梁徽聽到祝知宜問:“你信我麽?”
他擡頭,祝知宜秀美生動的臉近在咫尺,對方微擡起下巴,聲音篤定真誠:“梁君庭,你可以信我。”
我不會騙你。
梁徽怔後,一擡眼,對上他寬容溫靜的眸,片刻,他倏然傾身壓近,祝知宜猝不及防,看着他鴉黑眉眼放大,越來越近。
只聽得梁徽一聲低笑,從他發鬓間取下一片葉子。
“……”
祝知宜薄惱,梁徽歪着頭看他,将手心攤在他面前:“像一只蝴蝶。”
“……哦。”
梁徽拉過他的手,攤開,反手嚴嚴實實蓋上他的手掌,樹葉落入祝知宜掌心中,梁徽捂住了他的手,貼着他耳邊道:“別叫它飛走了。”
“……嗯。”祝知宜把那葉子放到裏衫的縫兜裏。
梁徽彎了下眉,指了指他手上那串糖蘆,一笑:“清規吃過麽?”
祝知宜搖頭。
梁徽解開,送至他嘴邊:“甜的,嘗嘗。”
兩人分食完一整串,口舌生津。
夏露夜中有花燈節,汴京河波光粼粼,流螢溢彩,兩岸絲竹笙樂熱鬧繁盛。
梁徽買了兩盞六菱花燈,去跟老板借個火折子的功夫,祝知宜身旁便多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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