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并非怨他厭他
第44章 并非怨他厭他
德高望重的王爺肅穆道:“長公主在宮中長大,本王也是從這宮裏出去的,真要論起來,比公主多住了可不只一年半載。況且公主已經身嫁千裏,宮有宮規,神佛有道,難不成公主要違背天道逆天而行麽?”
這意思是嫁出去女兒潑出去的水,宮中的事輪不到你說話,你若是護着祝知宜就是大逆不道。
秦太妃咄咄逼人:“皇上,君後不敬神佛不孝先祖,視先輩國運于無物,其心可誅,若不重罰,不足平鬼官之怒,撫先帝之心,望皇上依欽天監掌司之言,并剝去君後掌宮之權,以平衆宗室皇親之憂。”
長公主面色沉怒:“本宮不同意——”
太後怪笑一聲:“你不同意?今日為皇家私事,公主是以何身份以何立場在此祖護偏私這不敬不孝之徒?先帝視你為掌上明珠,你便是這樣報答他的?”她勾了勾嘴角,扭着腰肢走到面沉如水的梁徽面前,吐氣如蘭:“皇上,你也要保這不肖子孫麽?如此心無敬畏之人還能掌管六宮,身坐後位,皇上就不怕違背天道、觸怒地官、宗室失心?”
已然是赤裸裸的威脅,警告梁徽若是不嚴懲祝知宜,失卻人心,難以服衆。
忽地,她又湊近梁徽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祝知宜看到梁徽的下颌咬得很緊。
眼見他們咄咄逼人,梁徽騎虎難下,祝知宜索性主動開口請罪領罰:“臣——”
“說夠了麽?”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梁徽轉過身來,鋒利漆黑的目光緩緩掃過殿下每一張面孔。
這些惡臭、貪婪又冷血的嘴臉,當年也是這樣地朝他與化的母妃張開血盆大口,今日的祝知宜不過是又一個祭品罷了。
當年是他幼小無力護住母妃,可此時已今非昔比。
底下之人出蠢蠢欲動:“皇上若不能給個公允的決斷,老身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福親王附議、”
“貝王附議。”
“固蓮縣主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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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梁徽面色越發陰沉,祝知宜忙上前一步,拱手請罪,擲地有聲:“臣祝知宜掌宮不嚴,觸犯天威,甘願受罰,但憑皇上處置。”
梁徽沒看他,盯着衆皇親一字一句道:“夕顏不樣乃世人愚論,先帝不喜,朕喜。”
衆人面露驚色。
梁徽卻像得了逞似的勾起嘴角,上挑的眉梢在香火紅燭下有種怪誕的邪肆和陰鸷:“都想處置君後是吧?嗯?”
被他目光掃過的人脊背升起寒意。
梁徽背起手慢悠悠地晃過每一座金像神佛面前,聖光在他背後形成威嚴的底色,更顯得人深色莫測:“你們個個都是這宮裏了不得的長居客,唯獨朕沒在這兒住過幾天,但也知道親自給神佛、先祖上香、敬茶、拭靈牌的便是祭祀的游使,怎麽?你們想剜游使的心頭血?”游使是祭祀中溝通兩屆的使者,在民俗中是極受尊敬的角色。
梁徽忽而不笑了,說冷臉就冷臉,面無表情的時候顯得格外陰郁威嚴,字字铿锵震耳發聩:“君後為中元節勞累忙碌,事事親力親為,力求十全十美,挑茶抄經備香火,為顯心誠,就連這宮祠的靈牌君後都親手擦過!”梁徽癔症發作般,直接把手伸進爐子裏抓了把香火燒完的灰燼細細撚了撚,甩手往下頭一揚,極冷道:“諸位走個過場的有何資格說君後不敬不誠?朕看是你們坐享其成借花獻佛無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亂!!”
滿屋宗室被他的混賬性子吓得渾身一震,仿佛第一次見這般不敬神佛、毫無敬畏之心的帝君。
唯有祝知宜不怕,擡起頭看殿上威嚴的帝君……梁徽竟然知道?
他還以為這些天他們見不着面,梁徽根本無暇理他,也不會知道他沒日沒夜地在忙些什麽。
老王爺被梁徽氣得渾身發抖:“照陛下如此說來,君後便一點錯也無?犯下如此錯漏我等還應感恩戴德?”
梁徽理直氣壯義正嚴辭:“誰享了好處的就是該感恩戴德!”
“朕亦非偏袒君後,是君後本就錯不至此,要罪罰得當。君後禦下不嚴假信于人出了批漏,罰其在宮祠抄經思過半月,鳳權由——”
太後眼睛緊緊盯着梁徽的唇。
梁徽勾唇,幽幽吐出幾個字:“由沈君儀暫代。”
太後長指甲陷入掌心裏,忿忿道:“皇上如此明目張膽偏私就不怕先怪罪麽?君後,你往日治宮頭頭是道,口口聲聲不以規矩不成方圓,怎麽,如今輪到自己身上,便嚴于律人寬于律己?不覺可笑麽?那是不是往後,人人都可逾僭祖制,為所欲為?”
祝知宜剛一拱手,梁徽便又立馬按下去,擋在他前頭,完完全全隔斷太後盯他的視線:“君後所作所為樁樁件件有目共睹,先祖聖明,不會責怪純孝之人,神佛有靈,也不會刁難無心之失。太後不要以己之量度神明氣度。”
“你——”
“太後說不該嚴于律人寬于律己,那好,”梁徽根本不讓她說完,直接牽起祝知宜的手,舉起來,大大方方示于人前,“帝後同體,君後失職,朕也有責任,朕陪着君後受罰思過,抄寫經書。”
衆人心頭一跳,萬沒想到皇帝來這麽一招,他們再不忿,也不能讓天子也同罪同罰真的剜出一碗心頭血來。
祝知宜也微睜着眼看他,他想回握住對方,梁徽又輕輕把手放開了。
此事就這麽被梁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衆人氣郁不得發,卻未曾想梁徽還猶不肯作罷,冷聲道:“既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諸位身為皇親也該以身作則,你們口口聲聲君後不敬不孝,自己卻在祭祀布法中,罔論天家,言語無狀,叨擾神佛,擾列宗清靜,理該謝罪,為顯心誠,朕看今日在場之人,男室辟谷跪拜頌經兩日,女室抄經書十冊供司禮監燒頌祈福好了。”
誰敢說不?不願就是不敬祖宗,不畏神佛。
祭祀散了,祝知宜被宮官剝下霞金鳳服、琉璃冠飾,換上素衣,遣往思過的清冷宮祠。
臨走前他想同梁徽說句語,可對方目視前方,沒有看他,擦肩而過。
祝知宜心裏酸脹,有些恍惚,梁徽為他說話不過是為反擊太後宗親羞辱他母妃。
祝知宜慚愧,出了這樣的差錯,梁徽心中難責于他也是應該。
他不知的是,梁徽避他并非怨他厭他,是怨己恨己,他無所謂旁的人如何看低他,嘲諷他,笑話他,因為總有一天他會十倍、百倍還回去。
可唯獨祝知宜不行。
他最不想讓祝知宜知道的、最不想讓祝知宜看見的今日以那樣最赤裸慘烈的方式剖露在他面前,他最不堪的過去,他羞恥的身世,他連自己的母妃都護不住,他的年少怯懦、無能為力、任人魚肉,他恨得發瘋,他無地自容,所以他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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