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天地不仁,欺少年窮
第46章 天地不仁,欺少年窮
祝知宜搖頭,認真道:“不是哄,是臣肺腑之言。”
梁徽自嘲勾了勾嘴角,他這種人不自救,誰會來救他呢?
祝知宜尚有個如姐如母的長公主,有戍守邊疆的師兄,他始終是伶仃一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梁徽從來不敢妄求什麽,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街邊的流浪狗,誰随手扔來一塊不要的骨頭他便能記很久。
他擡起頭看祝知宜,這個扔骨頭的人真的就只是随手一扔罷了。
祝知宜覺得他并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或是聽進去了也不準備相信,正色道:“皇上不信麽?在我心裏,皇上和少仲、憲明、隋世光是一樣的,天地不仁,欺少年窮,設身處地,無論換誰在那個位置,都不會比你做得更好了,包括臣。”
梁徽身體僵了一瞬,祝知宜無察,還在那兒剖心剖肺推心置腹:“皇上知道嗎?臣以前也一直覺得,過去種種,是臣的錯。”
祝氏滅門,血親問斬,唯得他獨活,所以他罪孽深重背負血海深仇,無論如何都不應放過自己,“可是夏露那天皇上告訴臣,往者不谏,玉汝于成,臣就一直記着,也一直信着。”
梁徽呼吸漸微有些沉,祝知宜目光铮铮不讓:“那些不是皇上的錯,也不是臣的錯,至少……不完全是。”
“就算真的是,皇上也一定能撥亂反正,就像岑公隋将他們一樣。生于污濁亦可還自身清明!還世道清明!還天地清明!”
梁徽心頭微震,祝知宜清明湛亮的目光就這麽直直照在他的心口上,照得他心弦大跳,照得他心頭發熱,照得他想說不相信都說不出口。
他醜陋難堪的過去,他卑如蝼蟻的身份,在祝知宜眼裏只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天地不仁,欺少年窮”,他的年少無為、茍且偷生,祝知宜也說那都不是他的錯。旁人都看不起他、侮他、笑他,祝知宜卻把他比作岑公隋将這樣驚天動地千古流芳的人物…
梁徽繃起臉,輕咳一聲,低聲道:“說這些幹什麽?”
祝知宜仍未察覺他越發紅的耳根,偏還要認真說:“怕你不知道。”又垂眸道,“說給你聽,也說給我聽。”
“嗯?”梁徽不解。
許多話祝知宜不知道如何說,只能含蓄道:“皇上穩穩地站在高處,臣才能緊緊跟在皇上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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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程度來說,梁徽在祝知宜心裏逐漸成為一種希望和支撐的象征,現實中的、精神上的,當初在祝知宜心如死灰一蹶不振時是梁徽帶來合作的轉機,所以他格外珍惜這個合作的機會,也不在乎旁人說的付出多少、成本高低、是否公平。
在祝知宜以為這輩子都仕途無望時是梁徽不拘一格頂着巨大壓力風險力排衆議,生生為他砸了一道天窗。
在很多個祝知宜覺得很難、身陷圖圄、四面楚歌的時刻,都會想起梁徽,梁徽其實一直都站在那裏,越深入了解越能體會到他的隐忍堅韌和內心強大。
梁徽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苦最難的人,梁徽都可以,梁徽都堅定,梁徽都對自己那麽狠,那祝知宜也可以,祝知宜也不放棄。
梁徽抿起唇,沉默片刻,鄭重說:“好,那你要緊緊地跟在我身邊。”
祝知宜淡淡一笑,說“臣遵旨”,沒有察覺對方說的是身邊,而非身後。
梁徽指指桌上:“謝謝你的點心,器具之事我已經叫人查了,太後太妃勾結飲天監,聯手貝王,證據還要些時日,朕會給你一個交代。”
祝知宜道:“若是皇上不介意,此事可否交與臣親手辦理?”
他平生最恨被誣蔑,若是他連自己清名都保不住,拿什麽為祖父和三百同門平反正名。
梁徽不意外,應允他:“好。”
祝知宜蓋上空的點心盒子:“那皇上好好休息,飯也要好好吃,臣先走了。”
“祝知宜——”梁徽一把圈着他的手腕,往回拽了下,沒讓人走。
祝知宜回頭看他:“?”
梁徽直直望着他,淡聲問:“月中你是不是來找我了?”
祝知宜一怔,心底有什麽很緩地沉了下去,輕輕抽出自己的手,淡聲道:“是。”
梁徽探究的視線在他臉上停了片刻,目光真摯,輕聲解釋:“我召他——不是侍寝。”
“?”祝知宜移開視線,“……哦。”
梁徽壓下唇角,把起居言侍的折子遞給他,挑起眉反将一軍:“朕可是忙着幫君後善後。”
“?”祝知宜打開那折子一看,竟是言官參他不守宮德,說他和長公主的世侄交往過近,言行無束。
祝知宜皺眉:“一派胡言!”公主世侄是他舊交,那日他不過在歲松園設宴,還有幾個旁的南部世家公子在的,為的也不過是多詢問些南疆近況,許多事梁徽在朝堂不好明說,他私下裏打聽便方便許多。
梁徽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神情不明,祝知宜微退了半步,梁徽微微低身,俯腰,為他整理衣領,但冷着臉,像溫柔安慰又像是恐吓威脅:“是,一派胡言。”
“但也人言可畏。”
祝知宜:“……”
“我知道你想說清者自清,但剛剛出了前日那一擺,他們便是看準了現下是多事之秋,要多按幾條罪名在你身上才好,到時候我再怎麽護着你都不得不罰。”
他離得太近,祝知宜覺得面熱,梁徽仿若無察,又為他整理發鬓、帽冠,祝知宜許是頭一回幹越宮這些偷雞摸狗的事,裝束都亂了,帽子也戴不正,梁徽手上動作溫柔,目光卻銳利一寸寸掃過他臉龐:“這折子原是要送去太後那兒的,我不一定每一次都能截得下來。”
祝知宜心跳得有些快,但仍是皺着眉,抿嘴較勁道:“臣身正不怕影子斜。”
梁徽手一頓,頗無奈地低笑了聲:“是,是他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下回宴請他們時請帖清規可否也送我一份,我看這般誰還敢多言。”
祝知宜:“……亦無不可。”
梁徽最後為他正了帽冠:“辛苦清規了。”
祝知宜:“……臣分內之事。”
祝知宜被關在宮祠,上門之客卻不少。
長公主提了好些佳肴珍品來探他:“這麽個破地方也就你待得住。”
祝知宜笑笑:“清靜無人擾,挺好的。”
“哼,”長公主冷笑一聲,“你再不解禁,三司九庫的人可就全都改姓沈了。”
“是麽?”祝知宜并不擔心,“三司九庫不一直都姓梁麽?”
“啧。你倒是向着姓梁的。”長公主雖不滿太後宗親對祝知宜的步步緊逼,但這一回也不得不承認她那個侄子骨頭也沒有她想象中那麽軟。
祝知宜看她這幅樣子有些好笑:“公主也姓梁。”
“你就哄我吧,”公主還是不屑,“他救得了你一時,救得了你一世?再說那日也并非純粹為你出頭,是那幫老東西拿他母妃說事惹怒了他罷了。”
祝知宜眼神冷下來:“那些人确實不該提他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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