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權欲的附贈
第73章 權欲的附贈
且前些天聽酒客喝醉了說起南诏內部勢變,幾個部落蠢蠢欲動,還把主意打到了大梁邊關,牽一發而動全身,祝知宜等不及了,将出逃的時日默默提前。
揭開草席數了數幾顆碎銀,他抵死不肯接客、不願陪酒,只能做苦力,攢了半年也只有這麽點兒,手上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銀子沒拿穩掉在地上,祝知宜緊皺起眉用顫抖的手去撿。
一雙拿劍握筆的手,中指和尾指變了形,不知道裏面的骨頭有沒有斷,錢不夠,也許大夫也看不成了,只是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寫字。
手是跳崖的時候傷到的,鐘延死死扣住他的手指不願意放開,擰着一張瘋狂扭曲的面容對他說:“祝清規,我能上這個當,不是因為你會說謊,是因為我願意被你騙。”
當初鐘延真的想把他帶到地陵“死同穴”,祝知宜假意屈從,尋到機會反撲。
他從梁徽身上學到最有用的東西就是韬光養晦絕處逢生,很多個撐不住、想放棄的時刻,只要一想到梁徽當初是怎麽走過來的,他就覺得他也可以,他在任何一方面、任何時刻都不願意認輸。
梁軍來找他的人曾一度離他很近,但祝知宜被鐘延廢了七成內力又喂了軟筋散,鐘延時刻寸步不離,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搜援大軍來了又走,一批又一批。
咫尺天涯,不過如此。
他好像還看到了梁徽本人,他不确定,那個人不知疲倦地挖地宮、撬地道,滿身是血。
祝知宜紅了眼眶,垂下眼睫,不敢叫鐘延察覺自己有一絲軟弱。
他希望那個人不是梁徽。
“狗皇帝還挺在乎你的。”
“可惜晚了點。”
在崖邊鐘延笑得凄慘,質問他:“你喜歡他吧?”
祝知宜擡起下巴,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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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第一次承認自己喜歡梁徽,可惜并不是對着梁徽本人。
或許以前就喜歡了,只是他們之間一直都摻雜了太多,一步一步,陰差陽錯,被推着走得太遠,很多事情要生離死別那一刻才格外清晰堅定。
“那他呢?”
祝知宜沉默,冷冷凝他。
鐘延哈哈大笑,面色譏諷:“他也喜歡你,但不是最喜歡你。”
“他永遠最愛他的江山。”
“你嫌我的情意假模假式,你怎麽不嫌他的虛情假意用心險惡不幹不淨,玩弄人心,他可比我髒多了,祝知宜,你敢說他是真的喜歡你嗎?敢說他是真的喜歡‘祝知宜’這個人嗎?”
“你不敢回答我,因為你自己也知道——”
“你永遠是他江山的附庸品,他權勢欲望下的附贈,沒有江山,你算什麽東西!沒有權勢,你一文不值!”
“他先愛權勢再愛你,你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玩物、消遣、一幅附庸風雅的裱畫。”
祝知宜眉心狠狠蹙起,心中那根隐藏多年的刺仿佛被人直直拔出,狠而精準紮入心髒的病竈。
“你為他當牛做馬如今落在我手上,他卻坐擁天下萬人景仰,你得到了什麽?
“這樣的虛情假意你也敢要,你也敢接?”
“太傅他老人家知道你這樣作踐自己嗎?梁徽野心勃勃欲壑難填,你就以白身飼喂皇權,騙人偏己。明明知道他心思不純,你也要上趕着任其差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你自诩的一身傲骨呢?目下無塵的清高呢?碾落塵泥自作賤,祝清規,你真可悲,在他面前,你還有一點自尊嗎?我可憐你,看不起你。”
道不相同半句嫌多,祝知宜神情冷漠,一句也不辯駁,不惜自傷筋骨憤然甩開鐘延,兩道身影齊齊墜下深淵。
夜過子時,絲竹漸歇。
祝知宜沒有行李,直接提着燈籠往門外走,逃跑這種事沒必要蓄謀太久,随随便便挑個不起眼的夜晚反而能成事。
跑堂攔着問他幹什麽去,他大大方方說:“張郡守落了玉佩在我這兒,看着貴重,我送回去。”
跑堂知道張郡守看上祝知宜好些日子了,威逼利誘,祝知宜寧死不屈,還把對方打掉了幾顆牙。
大概是沒得到的就是最好的,張郡守反而對他更熱乎,最近又改砸真金白銀可勁兒地讨好,跑堂揮揮手讓祝知宜快去快回。
忽而,後邊有人慢條斯理道:“郡守也落東西我這兒,那個掃地的,你一塊送過去吧。”
祝知宜心一提,最怕就是節外生枝,回頭看,來人竟是江竹裏——他們院裏的頭牌。
江竹裏長得極美,平日這邊的官員富商都捧着他,他人傲得很,眼高于頂,脾氣也壞,祝知宜印象中沒與他有過什麽交集。
江竹裏擡着下巴,将一個信封重重拍到他懷裏,趾高氣揚道:“轉交給張郡守,問他說話還算不算數。”
跑堂的只以為是兩人争風吃醋便轉頭看管別的人去了。
江竹裏迅速朝祝知宜低聲道:“你從南汾走,颍州、常邑都有他們的人。”
這些年企圖逃走的那些人都被抓回來活活打死了,他本來也覺得祝知宜想逃出去就是送死。
可是看他來了大半年居然還沒被那群泯滅人性的畜生馴服得手,又覺得或許——別人做不到的事祝知宜可以做到,祝知宜和別人不同。
祝知宜一怔:“你為什麽——”
江竹裏白他一眼,就知道他一塊木頭什麽也不懂,要不是這大半年來他掩護着,祝知宜能偷到緩解毒蠱的藥?
“不為什麽,等着你逃出去救我行不行,”江竹裏不想同他多說自己那點心思,反正也不可能,只道:“裏面的錢和藥應該夠你路上用的了,不想殘廢的話就找大夫看看手。”
祝知宜眼底湧起感激,鄭重道:“大恩不言謝,待我抵京一定會來——”
“行了行了,你快走吧。”給過他承諾的人太多了,沒一個兌現的,他不想聽,再說他幫祝知宜也不是想要什麽回報。
祝知宜卻十分嚴肅認真地重申:“我不是随口一說,我言出必行,不會騙你,你好好保重,等我消息。”
“……,知道了。”江竹裏不耐煩地揮手,“你趕緊走吧。”
祝知宜朝他深深行了一禮,江竹裏看着他清瘦如竹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他果然一點都不記得了,之前一個苦追江竹裏的權貴在酒中下了藥,那天剛好是祝知宜上茶倒酒,被他随手給換了,江竹裏免遭一劫。
祝知宜這人随手施善也不放在心上,倒叫承恩的人心心念念記許久,有情又無情,着實是有些可恨的。
祝知宜在南汾繞了個彎才一路北上,一開始還有鳳梧苑的人四處尋他,他為藏身盡挑深山老林、險路密道走,毒蠱發作、傷口潰爛亦不敢求醫,默默熬過去再咬牙趕路。
出了邺塞一路還算順利,但他身體底子已經徹底掏空,內力不足以支撐長途勞頓,好幾回命懸一線都到鬼門關了,硬是被他頑強的意志生生撐了過去。
抵達上京已是深秋,碧空朱紅牆,葉落黃金臺,他自小長大的地方,他的故國故土,他夢牽魂繞的家鄉,一切熟悉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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