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是不是又把我的字忘啦?

第75章 是不是又把我的字忘啦?

敬王府。

一片惶惶死寂,待仆候在貴廂外噤若寒蟬,主子們神色各異,敬王面色焦灼來回踱步,王妃眼含憐惜欲言又止,幾個小主子也擔憂好奇地往裏探頭張望。

鳳驚別宮,不知是福是禍。

“皇一一”禦前大珰唱聲未落,門外風風火火闖進來一人,過了片刻,後頭一大片烏泱泱的随侍才跟得上來。

梁徽大步往院落裏頭走,神色緊繃,未搭理敬王府跪了一地的侍仆和誠惶誠恐迎上來的主子,他的心髒跳得快要停滞了,一言不發長驅直入,終于見到了他心心念念一千二百多天的人。

只消一眼,梁徽腦中那根弦斷了。

日思夜想思念成魔的人無聲地躺在他眼前,瘦,憔悴,奄奄一息。

來時那股沖出魂魄的沸騰和欣喜一點點冷卻,心髒被狠狠碾過一般鈍痛起來。

祝知宜面色蒼白地躺在他面前,兩頰凹陷,下颌、鎖骨、手臂鋒削,青骨筋脈突起,只剩一把伶仃易碎的骨架兀自撐着一口氣。

一動不動地,像飼血喂鷹的神佛,像舍身普渡的觀音,像形銷骨立的未亡人。

梁徽眼眶驀然濕了,三年,祝知宜是怎麽過來的?哪裏來的這一身傷?他想知道,又不敢知道。

梁徽脹痛的喉嚨滾了滾,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去碰他、抱他,像捧一把易碎的珠玉,又像是觸一頁薄如蟬翼的書扉,好似只要稍微用點力,對方就會碎掉、消散不見。

太醫進進出出,過了許久。

廂房的門一開,外頭的人又齊齊跪了一地。

敬王見皇上抱着君後走出來,沉着面目直奔龍轎,也不敢上前礙事,心中仍是惴惴不安,君後到底是為救他幼子受的傷,就憑這幾年皇帝對君後這個瘋魔勁兒,不知道會不會記敬王府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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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伴在天子身邊當差的海公公到了門口又折回兩步,給了他顆定心丸:“王爺放心,聖上也不是那是非不分之人。”只不過是此時此刻眼裏只看得見那一個人,旁的人事都無暇順及了而已。

這話說得隐晦,但教人心安,王爺忙應道:“哎哎,謝海公公點撥,本王省得。”

祝知宜覺得熱,溫熱的氣息像一團綿厚的軟雲貼着他的臉,含着濡濕的水意,又像漲起的潮将他裹得密不透風。

恍惚睜開眼,對上一雙殷切焦灼的眼,與平時夢到那張城關外冷靜、果決的臉不同,他就不當真,又緩緩阖上眼皮。

有滾燙的水珠“吧嗒”落到他的唇上,很燙,燙到了他的心上。

再次從極沉極深的夢裏醒來,渾身裂痛,但周圍一片柔軟,暖融融的,這次是真真切切聞到了那股熟悉的、他夢過千百回的檀香。

燭光搖曳,是在夜裏麽?

他睡了多久?祝知宜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這個緊緊抱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人,心潮漲滿,忽而開口問:“你不睡覺的嗎?”

話音一落,雙雙皆是一怔,誰也沒想到,時隔三年,再見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

祝知宜原本還只是半醒,這下全醒了。

太突兀了,他睡昏了頭,重逢的欣喜占據了心神,時移事遷,他與對方曾經的那份熟稔和随意早就被分離和時間隔開了,眼前這個人是梁徽,但不知道是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梁徽,祝知宜警醒地斂了神情請罪:“皇上恕——”

梁徽驀然傾身低頭,緊緊貼上他的唇,含着,力道很輕,有種心碎的意味,他怕祝知宜承受不住任何觸碰。

祝知宜的唇變得紅而濕潤,他才放開,祝知宜:“臣——”

什麽都沒說完,又被吻住,“唔——”

梁徽含祝知宜的唇,像絕望的教徒親吻神像,沉溺、迷戀、克制,唯恐冒犯和驚吓。

“我不敢睡,我要一直看着你。”梁徽啞聲說,目光是深而柔的陰鸷。

他不閉眼,眨一下眼這個人就會不見,祝知宜的出現很不真實,梁徽必須一直守着反複确認。

失而複得的人,怎麽都看不夠,祝知宜在重傷中也有一種脆弱又堅韌的美,蒼勁、細潤,壯烈,梁徽又情不自禁伸手碰了碰他的發鬓。

“……”

像是不太适應久別重逢就如此迅速直接地切換到這樣親呢直白的模式,祝知宜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身體,他這才發現,梁徽是在以極其親密的姿勢抱着他,輕柔地、小心翼翼地、卻密不透風。

他整個人都落在對方溫柔但強勢的懷抱中,一舉一動、一颦一蹙無所遁跡。

祝知宜心頭悸動,縮了縮。

梁徽的眼神也很……複雜,祝知宜腦子還不清醒,說不上來,總讓他想到圖紋美麗的花蛇或犬牙尖利的雪狼,是獸類看到寶藏的殷喜熱切,又裹着濃重的心傷與哀戚,過于複雜,他讀不懂。

梁徽臉上怎麽會出現這樣的表情?像一把熾烈的大火,快要把他燃化了。

這和他記憶中那個鎮定沉穩游刃有餘的年輕君王很不一樣,即便是他在去當人質的臨行前,對方也還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這些年發生了什麽?

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好似要把這些年來見不着的面都補回來。

燭火橙紅,宵帳暖融,到底是祝知宜先頂不住梁徽那炙熱殷切深不見底的目光,先開了口:“那個童君——”

“他沒事。”

“……”祝知宜只好又說,“臣在南邊,聽聞南诏局勢有變,雲昌王年邁,世子尚幼,外家當權,底下部落蠢蠢欲動,蒼風一族甚至派人聯系南疆,皇上要當心。”

“……”

祝知宜又說:“還有邺塞地帶,皇上想過派兵接管嗎?”

“臣能回京全依得人相助,臣當知恩圖報。”也不只為了救江竹裏,還有那裏制蠱成瘾的百姓。

梁徽唇抿成一條線,此時才有了幾分真切的感受——祝知宜是真的回來了,能在這種時刻、身處重患中還一本正經滔滔不絕地議論國事,普天之下都再無第二個人。

心裏又不免泛起酸楚,祝知宜還是那個祝知宜,心裏永遠裝着很多人很多事,即便生離死別暌違三年,他梁徽也永遠不占一席之地,可他的傷心和心酸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敢惹祝知宜半分不快,那句“你有沒有想過我”生生被他吞了下去。

祝知宜:“皇上,你有在——”

“別這樣叫我。”梁徽半垂着眼,幾近痛苦地祈求,他受不了祝知宜這樣生分地一口一個“皇上君臣”,脫口而出後又露出懊悔的、小心翼翼的神色,放低了聲請求,“清規不叫我的字了麽?”

他親着祝知宜的額頭,嘴唇嗫嚅,聲音啞而低:“以前你都叫我的字的。”

梁徽的吻游移至祝知宜的眼,很傷心地問:“是不是又把我的字忘啦?”

“?”祝知宜有些疑惑地擡起被弄得濕漉漉的烏睫,他記憶中那個永遠游刃有餘的皇帝像換了個芯,祝知宜只得略微茫然地眨了眨眼:“沒有。”

“梁君庭。”祝知宜慢吞吞問:“我方才說的你有聽見麽?”

“嗯,聽見了的。”梁徽語氣忽然又變得很乖,溫柔寵溺,“依你,什麽都依你,好嗎?”

“……”

梁徽閉着眼,貼着祝知宜的發鬓、耳邊深深地嗅、輕輕地吻,如瘾君子。

祝知宜脊背微僵,性情大變的梁徽讓他覺得有些迷茫和……詭異。

梁徽将人抱得更緊,臉輕輕貼着他的,讓兩個人的氣息、味道、體溫交纏在一處,不分彼此,可他還是覺得不夠,不夠貼近,不夠親密,最好祝知宜能變成一株蔓藤,和他永遠交纏在一塊,一直到死,稍微分開一厘一寸都讓人覺得難挨、窒息。

梁徽歪了歪頭,深不見底的目光靜而緩地一寸寸掃他的耳垂、眼梢,輕聲問:“除了這些呢?清規還有別的想和我說麽?”

作者有話說:

鬼畜小梁上線

小祝:我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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