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問者先答
第94章 問者先答
兩人又鬧了一會兒,換了身尋常衣裳出宮逛廟會,料誰見了也認不出這是皇帝和君後,倒像是一對玉結金蘭的少年同窗。
雀躍、輕快、歡喜,興致勃勃、意氣風發。
上一回他們一同走在太平長街的太陽底下還是三年前的夏露節。
雪早就停了,冬日金色的暖陽靜靜灑在攤販、店鋪、青石板路和兩旁的梅樹上,溫和悠遠。
熟悉的青石板路、茶垆酒肆、舞樂教坊,文玩典當無不昭顯着大梁蒸蒸日上興盛繁榮的國力。
祝知宜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回到了故國故鄉。
這是他自小長大的地方,是他年少得意打馬而過的都京長街,是他眷戀不舍的家園,是他颠沛流離依舊魂牽夢繞的故土。
梁徽低聲問:“怎麽了?”
“梁君庭,有你是大梁之幸。”祝知宜感慨。
那些他嘔心瀝血孜孜以求的變革新象太平盛世實現了,倉廪豐足教化開明,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每一幀、每一幕都與他夢中無異,祖父在天之靈終可以安心。
莫名地,有一股暖熱湧上他的心頭,是欣慰,也是崇敬,他喜歡的這個人,是雄文武略勵精圖治的一代明君。
梁徽卻不以為然,道:“有清規才是大梁之幸。”這些安寧繁華欣欣向榮都是祝知宜用三年的颠沛流離飽受折磨換來的,祝知宜才是真正的國之脊梁,國士無雙。
他牽緊祝知宜的手:“亦是梁君庭之幸。”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不是得到了江山,而是擁有了祝知宜。
如果沒有祝知宜,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會變成什麽樣,應該是離惡很近,離善很遠,離陰寒很近,離光暖很遠。
祝知宜低頭彎了彎嘴角,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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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的市集勾欄格外熱鬧,張燈結彩、燈籠高挂、酒旗飄揚,人潮如織。
不同于三年前,這回祝知宜完全反客為主,主動做東請梁徽吃了新開的酒樓,品了隆冬裏花期正好的梅香蕊,又去酒肆喝了南邊新進的冬青醉。
這都是祝知宜提前打聽好的功課,三年前梁徽給了他一個畢生難忘的夏露,他也希望能為梁徽安排一個完美的除夕。
梁徽但笑不語,只管跟着他走,任憑安排。
吃飽喝足還去京中數一數二的大家當玉粹閣取了一套專門做文玩的工具,是祝知宜早早專門訂做好用來當作新年禮物送給梁徽的。
其中包含刻畫的刻刀、玉雕的塑筆、玉翡鉗子、檀木小鑷、各式各樣的手工藝工具……質地精粹、規格齊全,看得梁徽也略微驚訝。
“不喜歡嗎?”祝知宜有些緊張,“你玩的那些我不大懂——”
“不是,”梁徽目光克制地掃過那套珍器,以前沒有人真心給他送過禮物,小時候沒條件,坐上那個位置後大臣、來使送的又都是奉承,他眯起眼打量祝知宜,“我只是沒想到——”
祝知宜并不是一個浪漫的人,吃喝玩樂風花雪月也不是他的興趣所在和擅長之處,這些一定花了他很多工夫和心血。
一個一板一眼正襟危坐的人為了給他制造驚喜私底下默默做這麽多。
梁徽從不知道,祝知宜若是想對一個人好,便會這樣溫柔體貼、周到細致,掏了心肺地縱着對方,萬幸這個人是他。
沉默片刻,他低聲說:“祝清規,你會不會對我太好了。”
祝知宜不解地看向他,說:“你對我不好麽?”
梁徽按了按眉心,有些沒轍地勾起唇:“不要跟我比這個。”祝知宜很喜歡贏,連在愛人上都不肯認輸。
祝知宜卻不覺得是自己的勝負欲作祟,他只是想這麽做,便這麽做了:“那你喜歡麽?”
“喜歡,”梁徽連着輕聲說了兩遍喜歡,目光漸幽漸沉,靜而緩地鎖住祝知宜的眼,傾身,靠近,在離他極近的距離停下。
就在祝知宜以為他要當着掌櫃和夥計的面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要制止的時候,梁徽又偏轉了方向,十分克制地停在他耳邊,低而緩地說:“回去我會用你送我的禮物,一筆一刀刻畫下你的樣子。”
“好嗎?”
祝知宜一怔,明明對方說的也不是什麽特別過火的話,他的心跳卻跳得很快。
祝知宜在梁徽身邊這麽久,多少也學到了心潮洶湧但面不改色的本事,他平靜寬和地回視,歪了歪頭,語氣縱容:“好啊。”
梁徽愉悅地低笑一聲。
兩人在酒樓大快朵頤,又在長安街上買了面具,緊緊牽着手走在人潮中。
晚上沁園和玉麟樓在護城河兩岸對臺唱戲打擂臺,各自都號稱請了近來京中最叫座的樂師舞姬、雜技團和說書人來表演,半個京城的老百姓都等着看今晚的熱鬧。
唱完了戲還要搶彩頭,這是大梁京州春節的傳統,每年的彩頭都不一樣,誰家若是贏得了便會得到全城百姓的羨慕,那代表着新一年的祥運喜兆。
“今年這彩頭可不得了,六菱寶相玉燈,乃先朝工匠遺物,如珠如玉,強奪天工。”
“六菱玉棋的典故諸位都聽過吧?寓意金風玉露金玉良緣。”
“誰有心上人的趕緊出手了啊!這彩頭就懸在城牆鐘塔之上,老規矩,比武勝者贏之。”
祝知宜本也只是湊個熱鬧圍觀,可聽那掌櫃一說六菱典故忽又想起那年在晉州,梁徽半真半假試探先太子贈燈與他一事,祝知宜若有所思看向梁徽。
察覺他的目光,梁徽低頭問:“怎麽了?”
“梁君庭,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梁徽一頓,移開視線,看着前方,看似自然道:“問這個做什麽?”
祝知宜歪了下頭,追尋他的目光:“不能說麽?”
梁徽對上他的視線,從容地不答反問:“清規是什麽時候喜歡我的?”
祝知宜有些好笑:“梁君庭,是我先問的吧。”
梁徽挑了下眉,嘴角噙着幾分弧度,似笑非笑,頗為禮貌地耍賴:“問者先答。”
“……”
梁徽:“不能告訴我?”
“不是,”祝知宜眨眨眼,片刻,嘆了聲氣輕聲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喜歡了。”他也說不清。
或許是梁徽單槍匹馬到夜郎去救他、一同投身沙場并肩作戰的時候,或許是梁徽在夏露節帶他去逛廟會、放花燈的時候,也許是更早在晉州梁徽給他堆雪人、堆小豹子哄他開心的時候,這個人不知不覺就滲入他的心底。
梁徽血骨裏進攻的天性蠢蠢欲動,他格外擅長把你來我往的試探和坦白扭轉成自己掌控主動權的局面。
就像此刻,明明是祝知宜先問的他,眼下卻變成他步步逼近追根究底:“那清規喜歡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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