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我是去看你

第97章 我是去看你

“後來坐穩龍椅,還算盡心勤政,亦有一部分你的原因。”他自己并沒有多麽愛這江山,也算不上愛百姓,對大梁更談不上什麽歸屬感,年少種種将他人性中的那點仁善初性都被踐踏磨盡了。

這世間,對梁徽來說就是煉獄,每一日都飽受折磨。

他生來受苦,被人搓摩的時候,這天下蒼生沒有一個人來救他,那現在他憑什麽要愛這天下救這蒼生。

除了祝知宜。

梁徽不愛蒼生,但愛祝知宜:“我只是怕若你回來對我失望罷了,祝清規,”他垂着眼說,“你是我最後的信仰,我想給你一個清明盛世。”

“我不想要,但我知道,你想要的。”那是祝知宜自少年時代便孜孜以求的崇高志願,是他抛頭顱灑熱血也不肯放棄的最高理想。

梁徽在最孤獨最折磨的時候,也曾生出邪念,憑什麽要他愛的人以身殉國換得千家安樂,萬家團圓,山河美滿,獨餘他寂苦飲恨,孤雁無涯。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他不好過,誰也別想好過。

是祝知宜拉住他了,即便彼此天涯海角,祝知宜也是梁徽惟一的缰繩與警鐘。

所以他不敢絲毫懈怠,不敢做喜怒無常草菅人命的暴君,不敢做放縱貪欲尋歡作樂的昏君,不敢做得過且過無所作為的庸君。

每日掩着鮮血淋漓的傷疤勤勤懇懇宵衣旰食,麻痹自己,只求問心無愧。

“但是——”

梁徽碾碎落到手上的花瓣,歪了歪頭,眼角眉梢散發着一種詭異的邪肆:“将這皇位拱手讓人絲毫不會讓我覺得愧對祖宗,尤其先帝,反而有一絲報複的痛快,因為他們也從來沒有在我卑如蝼蟻的時候給過我任何庇護,甚至與我有殺母之仇。”

他的眉眼被仇恨浸紅,将花瓣一揚:“我如今不将那個人的棺椁撬出來讓他屍無完體他都應該在地俯下頭感恩戴德偷着樂了。”

“為這江山挑選一個好苗子培育成一代明君,已算我仁至義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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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知宜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他多少是知曉梁徽心中積壓封存的恨意的,只是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赤裸地對自己坦露。

梁徽的手輕輕撫上祝知宜的臉,垂眸問:“害怕麽?”

這些滔天的恨意、陰暗的念頭和卑劣的心思他從未對人提過,他就是這麽一個自私狹隘、睚眦必報、大逆不道的爛骨頭。

祝知宜還能聞得到他指間若有似無的花香,搖頭,伸手抱住他,輕聲說:“梁君庭,辛苦了。”

梁徽一怔,祝知宜說:“我不會怕你,我只會心疼你。”

“不要想他們了,以後有我在,我會對你好的。”

梁徽安靜看着他,祝知宜怕他不相信,又抱他緊些:“會對你很好很好,努力讓你忘掉那些。”

梁徽方才還張牙舞爪的暴戾和尖銳這麽一撫又軟順下來,他被祝知宜弄得沒辦法似的,笑了一下。

他把頭埋在祝知宜頸窩裏,好一會兒,整個人才平複下來,懶懶說:“這可是你說的。”

“嗯,我說的。”

祝知宜安撫地抱着他,問:“那位敬王世子資質如何?”他與其只有一面之緣,只記得是個粉雕玉面的小童君,其他一概不知,一國之君也不是随便抓個人來就能當的,他們得對天下百姓負責。

梁徽把玩着他的發梢:“我早前便派人查過了,你會喜歡他的。”

“嗯?”

梁徽意味深長的目光在他面上悠悠轉了一圈,道:“他可不像那個閑散敬王府上養出來的,倒像是從你們祝門太傅府上出來的。”

“怎麽說?”

“你見過一個垂髫之齡的孩童讀《國策诏史》的麽?”梁徽語氣甚為不解,“梁曦景自己将一旬一休的學制改為一月一休,每日寅時至戌時子部禮史、琴棋書畫、騎射技藝連不間斷,回回宗學放榜名列榜首,與他同窗的尚書長孫、太保之子望塵莫及,叫苦不疊。年紀小小心氣卻高得很,好幾次寫長論與宗學裏的老儒對論,将人駁得辯無可辯,啞口無言,祝清規,”梁徽似笑非笑,話頭一轉,“像不像你你年少時把南書房那群酸儒氣得胡子翹到天上去?”

“……”祝知宜摸摸鼻子,又回過神來,“你怎麽知道?”

“……”梁徽一頓,擡起下巴,“我就是知道。”

祝知宜牽起他的手,偏頭看他,問:“你去南書房看我啊?”

從前很多事情覺得莫名其妙,如今卻像打通穴脈一樣心明眼明。

梁徽一定是年少之時就注意他了,不然為何那麽執着于那一句最是尋常不過的“明日見”,除夕那夜他問他是什麽時候喜歡上自己,梁徽也閉口不談。

“是,我是去看你。”梁徽索性直接說,以前處心積慮隐瞞的,如今已經可以很平靜地對祝知宜坦白。

“我每日都主動去領南書房到戊齋閣那段路灑掃,從乾武二十八年夏到二十九年冬。”

那條路是塵土最多的,沒有高樹,夏日熾烈,冬日冰寒,但小小的梁徽一天都沒有落下。

“我看到你給陳隅講題,給徐辛借筆,還和江沅說明日見。”

他臉上沒有太多情緒,卻叫祝知宜心裏重重一跳,每次他覺得梁徽已經夠用情至深的時候,梁徽都可以叫他再更吃驚一分。

“梁君庭,其實你不提,我連他們很多人的名字都不記清了。”

他年少古板無趣,一心埋頭讀書,和同窗都是點頭之交,這些人後來又很多都去了各自的封地,沒有在朝為官,便在祝知宜腦海中變成了一個個模糊的影子。

可梁徽竟然記得,還記得那樣清楚。

“我知道。”梁徽知道祝知宜記不住過客,也記不住自己随手給出的善意。

但是他很小心眼,他只是想看看,在他不能和祝知宜有交集的年歲裏,是哪些人獲得了這些幸運,他們又是憑的什麽。

祝知宜心酸,把手指嵌入梁徽的指縫:“梁君庭,以後每日寝睡之前,我都跟你說‘明日見’好不好。”

梁徽盯了他一會兒,說好,又轉開視線,說:“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是見到梁曦景,才想起你小時候的模樣,沒有別的意思。”

祝知宜笑笑,搖頭:“我比不得他。”現在的小孩兒都這樣奮發進取了,那大梁中興鼎盛真是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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