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權利

權利

亞梅尼踏入烏塞爾宮殿中庭的時候,環視了一圈,然後看向主位上的烏塞爾:“她還是沒出門嗎?”

烏塞爾點點頭,一臉苦惱,還有點懊悔:“不出門也不見人,只是問侍女要了不少東西,我都按她的要求送了進去。”

亞梅尼笑了下:“殿下以往哄女人的手段都忘了嗎?程閑現在正是處于傷心無助的時候,殿下應該加把勁才對。”

烏塞爾無奈:“她和我以往遇到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樣,簡直油鹽不進,我能怎麽辦。”

“那不如我來助殿下一臂之力。”亞梅尼彎腰請示。

“你?”烏塞爾警覺的看着這個自小的玩伴,有些擔心他的手段過于淩厲反而吓到程閑,猶豫幾秒最終還是信任占了上風,點頭答應:“那你試試吧。”

亞梅尼直起身,去了程閑宮室。

****

那日程閑被烏塞爾帶回來後送到了之前的宮室,她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跟侍女說想換一個偏僻帶院子的。

這麽點小要求烏塞爾當即就同意了,給她換了個東南角陽光好的,随後增加了那一片的人手防護,除了送東西也不讓人進去打擾。

這幾天隐隐約約有“神女殿下一夜之間給布匹染上各種沒見過的顏色和圖案”這樣的傳聞,但是傳聞本身就過于誇張所以也沒人當回事。除了送東西的侍女,沒有人知道這個院子的變化。

亞梅尼聽過這個傳聞,踏入這個院子的時候還是被滿院飄蕩的各色布匹晃花了眼。

當下的衣服染色劑大多從自然元素中提取,造價高昂且顏色很少,在埃及,不管是平民還是貴族日常大多都用白色,只有少數正式場合,譬如祭祀、加冕時貴族的正裝才會出現小面積的藍黃綠紅四種顏色點綴,不管是圖案還是顏色都相對簡單。

而亞梅尼看到的,不只是有沒見過的顏色,還有各種精致到栩栩如生的圖案。

微風輕拂,離他最近的一片布帛輕柔飄蕩,他擡手,輕輕抓住,仔細端詳。手中這塊是用黃橙紅三種顏色漸變做成,上面隐約繪有大朵大朵的睡蓮,陰影處睡蓮并不顯眼,走進了才能看到隐約的輪廓,陽光一照,睡蓮仿若活過來一般,光彩熠熠,随着布匹的流動嬌豔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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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亞梅尼這種一心只有政治的大直男都被震撼的屏住呼吸。

走過來的程閑看到他這副模樣,微微勾起唇角:“看到你這副模樣,我更加相信這塊布匹能征服全埃及所有權貴了。”

亞梅尼回神,看到程閑時,心下一驚,都忘了來意。

實在是面前的程閑改變太大了。

以往的程閑永遠都是燦爛狡黠的,眼睛一眯仿佛都能看到她背後得意翹起的小尾巴。哪怕刻意裝出神女的架勢,哪怕她發明了香皂和造紙術,也總忍不住把她當成小女孩一樣相處寵溺。

此刻的程閑卻是渾身透着一股子冷意,哪怕笑着也帶着疏離,讓人尊敬有餘,親近不足,就像······王座上坐久了的圖雅王妃。

“······神女殿下。”亞梅尼不知不覺用上了敬語。

程閑一愣,笑出了聲:“亞梅尼,你突然這麽慎重吓到我了。”

聽笑聲好似回到了從前,看眼睛卻如同一塊安靜的石頭,冰冷,沉靜,毫無一絲笑意。

亞梅尼垂下眼,也跟着笑了下:“神女聲威日重,讓人打心底敬服,這是好事。我來是代替殿下探望神女。”

“謝謝你,也謝謝他。如果不是你們不計前嫌收容我,我恐怕不會像現在這樣還能研究染色術。”

“神女嚴重了,互利互惠而已。神女研究這個是······”

“結交權貴,借力打力,殺謝納!”程閑伸手緩緩撫摸着一塊布匹,沖亞梅尼笑了笑,“你放心,我做事前一定會先和你們商量,不牽連到烏塞爾。”

亞梅尼沒說什麽“殿下不怕牽連”之類的鬼話,只是彎腰以表謝意,躊躇片刻開口道:“其實······在埃及女性也能掌權,神女若想報仇,親自動手也不是沒機會。”

程閑手一頓,定定的看着亞梅尼,良久才開口:“你提醒我了,之前你也說過這話。所以再次提起的意思是?”

“女性掌權無非兩種,一種是像杜蘭特公主殿下這樣,本身是皇室直系血脈,另一種則如圖雅皇後。”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程閑沉默片刻問道:“烏塞爾知道你的想法嗎?”

“神女,我是代為傳達殿下的想法。”亞梅尼直起身,看着程閑,“殿下8歲參政,十歲參軍,早就許下宏願,要讓埃及成為近東第一強國。而他在外征戰期間,國內政權必将由第一王妃打理。為此,殿下一直在找一位能和他攜手并進的人。剛巧,就在他完成賽提陛下給他的王儲考驗當晚,神女您出現了。”

“殿下對您早有求娶之意,只是看穿神女心中毫無男女之事所以一直沒有開口。這次謝納殿下的事情,我們都很遺憾,只要神女答應,第一王妃的位置就永遠是您的。”

聞言,程閑輕笑了下:“背靠大樹,我就能實實在在掌握軍事政治經濟權利,就能一手把控香皂造紙這些産業鏈及其背後的關系網。”

“是,您二位一起出手,謝納殿下不足為懼。”

亞梅尼的提議就像往程閑手中遞了一把名為權利的劍,有了它程閑以後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殺自己想殺的人。

要接嗎?

想起那些倒在眼前的人,想起謝納有恃無恐的臉,程閑緩緩點頭:“好,替我······謝謝烏塞爾殿下。”

“殿下一定會很高興。”亞梅尼笑道,達成目的後不多打擾,最後看了眼驚豔的各色布匹轉身離開。快跨出院子時頓足,好似突然想起般回首,“對了,這次除了來探望神女,還有更重要的一個信息要傳達,神女身邊那位平民,阿利亞醒了。”

程閑倏地轉頭,雙眼迸射出驚喜的光芒:“快帶我去看他!”

****

程閑步履匆匆,走出宮殿遇上了早就備好車等候多時的烏塞爾。

剛答應這人的間接求婚,若是以往,她或許會心緒複雜,習慣性閃躲。但此時,她只想趕緊見到阿利亞。

當初返程時考慮到阿利亞傷的太重,烏塞爾直接把人放在了賽達身邊,既方便救治,也可以防備謝納。

賽達家并不遠,日常就是2刻鐘的距離,今天還硬生生壓縮了一半時間。

程閑幾乎是跳下馬車,橫沖直撞往裏跑。

她沖進阿利亞的房間時,他剛換完藥,看到程閑也十分驚喜,掙紮着要行禮。

“你別動,好好躺着。”程閑連忙上前壓住他不讓他亂動彈,仔細看了他的臉色,稍稍放了心,“就差一點點你就救不活了,所以你好好養着,別白費了賽達的醫術。”

說着,又愧疚的低下頭:“可惜其他人沒這麽好運,當場所有人,就我和你活了下來。你的妻子和女兒我已經好好安葬,等你好了帶你去祭拜······對不起,阿利亞,我害死了你的家人。”

阿利亞看着眼前這個比他女兒大不了幾歲,但給了無數奴隸希望的女孩,第一次逾矩的伸出手,在程閑手臂上拍了拍,嘶啞的聲音透着寬容:“神女殿下知道,奴隸都是怎麽過日子的嗎?”

程閑擡頭看着他,不解他為什麽提這個,疑惑的搖頭:“應該·····過得很艱難吧。”

“是啊,很艱難。”阿利亞想起那段時光,眼神悠遠,“當初我們被征召去修建上一代法老的金字塔,6萬人,最終活下來的只有不到2萬。我運氣好,早年當過兵又懂一些建造,僥幸熬了下來,其他人,都累死啦······”

最後一句話帶着濃濃的寂寥和血腥,程閑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神女殿下,你發明香皂,提出讓奴隸永久制改成契約制,是給了我們所有人一個希望,就算我現在立刻死也無憾了。”阿利亞慈愛的看着程閑,“我只願神女殿下能達成所願,只要我活着,就誓死追随您,永不背叛。”

誓死追随,永不背叛。

已經無數次聽到過這句誓言的程閑立馬眼眶紅了,淚水噴薄而出,她捂着嘴死死壓抑住抽泣,極力露出一抹笑容:“好,等你好了,我帶你報仇,帶你解救更多奴隸。”

“謝神女殿下。”阿利亞有些氣力不足地道謝。

他才醒來,還不能長久清醒,勉力和程閑說這幾句已是耗費了所有精力。說完這最後一句是,腦子已經開始昏沉。

程閑也不敢過多打擾,能看一眼已經安心很多。她給他提了下毯子,輕聲道:“那你先好好養着,盡快好起來,我下次再來看你。”

阿利亞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閉上眼很快沉沉睡去,嘴角還殘留着一抹笑意。

****

當晚

程閑坐在廊下,怔怔的看着星空出神。烏塞爾走過來,為她披上一件裘皮,在她身邊坐下:“最近天開始轉涼了,小心注意身體。”

“謝謝。”程閑沒有拒絕他的好意,拉緊了裘皮,擡了擡下巴示意這星空,“上一次認真看星星還是在謝納殺我那晚,也是這麽好看,好像不管人間怎麽變化,它們始終高高挂在那裏,亘古不變。”

烏塞爾順着她的示意看過去,微微點頭:“星辰亘古,人卻若微塵,渺小不堪一擊。 ”

“但是有些人心卻和星辰一樣,不管你需不需要,它就始終擺在那裏,永無動搖。”程閑轉頭,認真打量着他,“烏塞爾,你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做了法老,你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埃及嗎?”

烏塞爾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女孩,遲疑片刻最終毫不保留的坦誠:“我想要王權穩固,上下埃及向我臣服,聽我號令;我想要版圖擴張,将埃及邊界移至黑海另一頭——但是我覺得,這應該都不是你想要的。”

“确實不是。”程閑也坦誠點頭。

這對借由亞梅尼代為傳話而達成婚約的一對準新人,終于好好坐下來面對面溝通時,不約而同選擇了坦誠,哪怕這個坦誠是讓對方背向而行。

“如果我成為第一王妃,我會設法解放奴隸,約束權貴,讓普通平民都能安居樂業。”

聞言,烏塞爾沉默了。

對此,程閑毫不意外。

在上位坐久了的人都不會喜歡手中的權力縮減。

她收回目光,覺得這場婚姻應該沒戲了。

兩人就這樣沉默着,繼續看着頭頂的燦爛星河,不知道過了多久,烏塞爾突然開口:“你會反對我出征嗎?”

程閑一怔,重新看向他,搖頭:“不會。”

“你會率領平民推翻我的統治嗎?”

“也不會。”

聞言,烏塞爾長舒一口氣,而後單膝跪下,捧起程閑的手緩緩印下一吻:“那就請多指教了,我的第一王妃。”

埃及的準王儲,未來的法老,以一種臣服的姿态獻上自己的情意,他甚至都不知道單膝下跪在現代賦予的意義。

程閑這一刻才看清了眼前這個她一直當做萍水相逢的朋友對自己抱有的是怎樣的情感。

她驚吓,猶豫,遲疑,但最終鬼神神差似的,低頭回應了那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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