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有愧

有愧

昏暗的地宮裏，僅靠着手上那點燭光，程閑難以辨別烏塞爾的臉色。且平時素有急智，反應靈敏的她，此時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呆呆愣愣的，連呼吸都輕不可聞。

我是不是應該找個借口解釋？還是應該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和平時一樣？或許他根本沒聽到呢······

紛紛擾擾的思緒不斷在她腦子裏轉悠，難以抉擇。

最終還是烏塞爾率先打破了沉默：“地下空氣對孩子不好，我們還是盡早上去吧。”

聽起來聲音和以往并無不同。

程閑心裏松了口氣，連忙跟上。

兩人上到地面，重新将剛才烏塞爾問神的結果跟賽提陛下彙報了一番，沒再多逗留，直接啓程回家。

坐在車辇上，程閑看着烏塞爾逗着孩子時還分心給自己倒水，遞吃的，程閑吊着的一顆心慢慢平靜下來——應該是沒聽到吧，或許就是剛巧走過來而已。

雖然這個認知占了上風，但是出于一種心虛別扭的心态，程閑還是一個人安靜的坐在一邊，沒有像以前一樣湊上去說笑逗孩子。

一直沉浸在自己糾結情緒中的她沒發現，烏塞爾雖然一直照顧着她，但是也沒有主動開口和她說一句話，這要是以往，兩人共處一室，超過10秒沒說話那大半就是已經貼在一塊兒了。

——或許發現了，只是人的劣根性占了上風，刀沒真的揮下來之前總會心存僥幸，自欺欺人。

兩人就這麽一路無話，直到車辇停在王宮門外。

烏塞爾率先抱着孩子下車，将孩子交到了侍女手上，然後轉身扶程閑。

兩人相攜走到寝殿門口，烏塞爾對程閑微微一笑：“來回奔波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我先回議事廳處理這兩天積壓的公文。”

“好。要是沒什麽緊急要事，你也早點回來休息。”程閑假裝不知道他出發前已經把政務全權交給了亞梅尼，若無其事的微笑着說。

烏塞爾點了頭，轉身離開了。

程閑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勾起的嘴角一點點落下，好像融化的面具一般，慢慢露出底下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她深深呼吸，按部就班的洗浴，上|床淺眠。

她以為自己會睡不着，然而閉上眼睛後，聽着窗外叽叽喳喳的聲音，她不知不覺進入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腳邊是一個巨大的，彌漫着霧氣的湖泊，水面透亮，像一面鏡子，身後是森綠森綠，看不到邊界的森林。

程閑盯着水面看了很久，試探性的伸出手，碰了一下水面。

漣漪一圈圈散開，光潔透亮的水面突然有了畫面，是她在那個世界裏常住的房子！裏面的每一張沙發，每一個擺件都是她親自淘來的，程閑一眼就認出來了。

還來不及驚訝，畫面裏又出現兩個人，是她的親生父母，兩人一個從卧室進入客廳，一個顯然是從外面剛來的。估計彼此也沒想到會碰上，所以看着對方臉色齊齊變了，緊接着，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麽，神情有些激動，到最後甚至還動了手。

或許是為了她而争吵吧。她都消失了2年多了，這兩人居然還能來她的舊居緬懷她。程閑以為自己會高興，但事實是，她很麻木。尤其是看到兩人最後上手時，她嘴角還露出些微諷刺。

哪怕她死了，這兩人都做不到扶持取暖，只會變本加厲的互相指責。

以前面對這種情形時，她感覺很痛苦，後來就慢慢開導自己，告訴自己：要尊重每個人獨立的個性。其實這兩人都沒有錯，只是本性如此，不适合做一家人罷了，分開也挺好。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但每當看到別人幸福美滿的家庭時，她無比可悲又清醒的認知到一個事實：那些道理都是狗屁，她就是遇到了一對不負責任的父母罷了。

天底下哪有剛剛适配的兩個人？無非是有責任感的人懂得互相磨合而已。

思及此，程閑不想再看眼前的畫面，她站起身，轉身向着森林走去。

墨色的森林看着就給人一種壓迫感，換做以前，程閑絕不會踏入未知領域。但是在埃及的這兩年多生活教會她最深刻的一個道理：你以為是絕境，其實可能別有洞天，很多時候，別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勇敢往前一步，或許柳暗花明。

站在森林邊界，程閑深呼吸，往前踏了一步。墨色瞬間如潮水褪去，露出它原本的新綠底色和五彩缤紛的點綴。

那是比鮮花谷還美的景致。

程閑不由自主的上前，想進入到更深處。然而眼前突然出現一只棕黃色的獅子，金色無機質般的眼睛注視着她，就好像注視着死物，微微龇着嘴，露出鋒利的獠牙。

程閑收回腳步，看着它，慢慢後退。随着她一步步退讓，獅子一步步向前逼近，直到一人一獅完全走出森林，她眼看獅子還不肯放過自己，連忙轉身沖着湖泊奔過去。

用生死極限速度狂奔只是，程閑恍惚感覺到了身後一股更快更猛的空氣就要沖着自己撲過來。好在，千鈞一發之刻，她到達了湖邊！程閑剛要縱身一躍，眼睛瞟到湖面還在繼續的畫面，她剎住了腳。

比起回到那個地方，好像死亡更容易接受一點。

被撲倒在地時，程閑腦子裏飛速閃過這一抹念頭，坦然閉上了雙眼，下一秒，獅子尖利的獠牙插入後脖頸，程閑意識一痛，醒了過來。

看着熟悉的床，熟悉的被褥，她有一秒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情況，但是很快，身後微微用力的啃噬和不停作亂的手告訴了她眼前的狀況——是烏塞爾回來了，并且正對她做着一場略帶懲罰意味的xing愛。

自兩人結合以來，烏塞爾每一次無不是考慮她的感受，做好前xi，這麽粗bao用力還是第一次。程閑忍不住悶哼，但是從始至終都沒反抗。

兩人一直折騰到很晚才睡去。

第二天程閑剛睜開眼就對上了一雙金色的眼睛，神智還沒清醒的她心跳漏了一拍，以為是昨晚夢中那只獅子，而後才反應過來時烏塞爾。

“醒了怎麽不叫我？”程閑做起，露出身上斑駁的痕跡，她微微皺眉，沒叫侍女，自己從櫃子裏找了一條包裹性比較好的長裙。

“身體還難受嗎？”烏塞爾走過來，在她脖子上裸露的一塊紅痕上輕輕吻了一下。

“還好，不過你下次注意點，別弄在明顯的地方了。”程閑微微抱怨，其實也是變相的應允。

“好，聽你的。”烏塞爾笑笑，陪她洗漱完，然後牽着她的手去庭院用早餐，再一起去前院議事廳處理政事。今天剛巧有議會。

去前院的路上，程閑忍不住，餘光偷偷瞥了烏塞爾好幾眼。

他今日的表現和以前兩人情濃時一樣，這是不是雨過天晴的意思？都說夫妻床頭吵床尾和，原來是真的管用！

程閑嘴角忍不住揚起，笑容輕松自在很多。

兩人踏入議事廳，群臣見禮之後，亞梅尼首先遞上了一張紙：“陛下，王妃，今天我想提一下關于人口稅的事情。兩位可以先看下這張紙上的數據。”

烏塞爾攤開大致掃了眼，然後将之遞給了程閑。

程閑打開，是關于近一年的新生兒數據和埃及整體的人口數據。

“以往埃及大多數都是奴隸，屬于貴族私産，不計入國民人數裏，但是自從奴隸解放，經濟增長後，埃及近一年的新生兒人口呈現井噴式增長，現在埃及的總人口已經是之前的五倍多。我建議，為了加強管理，采用新的戶籍制度，對人口進行徹底普查，并征收一定的人口稅。”

程閑看着紙上的數據，忍不住微微皺眉：“可以普查，重新登記，但是收稅有必要嗎？埃及現在需要人口，這麽做會不會不利于新生兒降生？”

“王妃，我制定的人口稅一生只收一次，交了這筆稅就可以獲得埃及合法公民身份，受埃及保護，否則就是黑戶。我想應該不會造成經濟負擔，相反，有了這層保護，公民可以更安心的生活。而與之相對的，是對貴族侵犯公民人身自由的嚴厲懲罰。”

亞梅尼頓了頓，繼續說：“這樣一來，既可以增加財政收入，同時還能扼制貴族私下買賣人口的惡習。”

程閑張張嘴，正想說延後再議，旁白烏塞爾已經利落應了“好”。

程閑愕然轉頭。

烏塞爾看着亞梅尼笑道：“這個提議沒問題，主要是相關的規章制度一定要完善，要考慮到不同身份的不同立場和需求。亞梅尼，你帶着人這周內列出一份詳細條例，下周讓大家一起看看。”

“是。”亞梅尼恭敬行禮，退回自己的座位。

在他之後，又有幾名大臣提出了關于城建和地方官員的考核問題，無一例外，烏塞爾都獨自決斷了，整個過程沒有問詢過程閑一句。

以往雖然程閑總是無條件支持烏塞爾的任何決定，但每一次，烏塞爾都會征詢她的意見，從無例外。

她微微側頭，看着身邊男人鋒利的側臉，心微微下沉——或許，這件事的影響遠比她想象的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