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不和

不和

兩人一個慘淡一個慘白，一站一坐，無聲對峙。

自從龉龃發生以來，一個企圖用溫柔和順服為錯誤彌補，一個以為可以用愛和時間做禁锢，兩人都以為自己距離成功一步之遙，結果，終局揭開的時候，兩人才發現，結果已經和自己的期許背道而馳，越來越遠。

這是一場兩敗俱傷的博弈，區別在于，誰傷得更深而已。不過從目前的局面來看，選擇權在烏塞爾手上。

可問題是，拿到選擇權的人就會占有優勢嗎？

似乎并不一定，至少他現在的眼神就透露出內心的舉棋不定。畢竟，他想要的那個選項，并不一定是對的。

神色幾番掙紮後，烏塞爾暗暗咬牙：“行，婚禮暫時取消，明天我會讓人和你交接工坊的事宜。”

心底最後一點期望化為湮粉，程閑的心在一點點枯萎，面上反而笑了，笑得解脫又釋然：“好，都聽你的。”

烏塞爾似乎有些不忍，他一邊慢慢靠近，一邊伸手想攬她入懷：“程閑，你會懂我的苦心的······”

程閑一步步後退，始終和他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直到他停下，不再做徒勞的靠近，她亦停下。

“今晚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能不能請你······另外找地方休息？”見他沉默不語，程閑補充，“你放心，明天早上9點我會準時去前院交接工坊事宜。”

仿佛烏塞爾的遲疑是在擔心她耍詐一樣。

烏塞爾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不敢相信，這種傷人的話會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如果她是刻意的，那她贏了。因為每一個字都仿佛荊棘上的倒刺，紮的他鮮血淋漓。

烏塞爾捏着拳頭，忍了又忍，最終平靜下來。他看着程閑關心叮囑：“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程閑看着地面，恍若未聞，沒有回應。

烏塞爾無奈，慢慢往外走，期間幾度回頭都等不到程閑一個眼神，最終消失在門口。

這個人還在的時候，程閑哪怕傷心生氣，至少還有一絲人氣，這個人一走，她像是被抽幹了一樣，瞬間栽倒在地。

躲在內室偷窺的貼身侍女小聲驚呼着奔出來：“王妃殿下！”

她勉力撐起程閑，将她扶到了軟墊上。程閑從頭至尾沒有一絲反應，像是魂不附體。侍女有些害怕，小聲一遍遍叫着：“王妃！王妃！！要不要給您請巫醫？”

聽見“巫醫”兩個字，程閑終于搖了搖頭，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看着神智還在：“不用，我就想安安靜靜坐一會兒，你別管我，去專心看着孩子。”

侍女有些糾結，她朝內室看了幾眼，最終奔進去，抱了一件披風出來給程閑披上，這才忐忑不安的進屋了。

說是一會兒，實際是一整個下午加晚上。

程閑看着夜幕一點點降下，庭院裏五彩缤紛的花朵被黑暗吞噬，然後又看着星星一顆顆出現，直到被晨光替代。

這段清閑的日子，她幾乎每天都會看着同樣的景象發生，周而複始，始而複周。只不過，以前後半段她是躺在烏塞爾懷裏看，今天是一個人坐在庭院裏看。

好像也沒什麽不同，一個人看，也挺有意趣。

程閑細細品味着此時的心情，默默下了一個決定，而後起身活動活動身體，然後在侍女的服侍下泡了個熱水澡，又畫了一個淡妝，用過早餐，9點準時出現在辦公廳。

該來的人都來齊了，烏塞爾坐在上首，亞梅尼和一個年輕男人坐在一邊，阿克斯、金帆和格而奇坐在另一邊。

程閑坐下後，叫停了他們的虛禮，直截了當的開口：“今天叫你們來沒什麽事情，主要是想把我手上的事務做一個交接。”

“交接？”阿克斯驚訝重複，忍不住看了眼身邊金帆的神色，發現他也是一臉莫名。

“對啊，該教的我都交給你們了，怎麽，難不成你們要把我那點老底掏空呀？”程閑玩笑了一下，然後解釋，“孩子這邊事情太多了，我實在抽不開手，再加上你們手上的事務已經走上正軌，有沒有我介入差別不大，所以我就想着幹脆脫手好專心照看孩子。”

她言笑晏晏的模樣看着實在可信，挑不出半點問題，饒是聰明如阿克斯都沒發現異常。哪怕是知道實情的烏塞爾也忍不住側目，頻頻看向程閑，心底忍不住猜測她是不是真的想通了。

但是他看不出來，因為程閑一直專注的看着下面的人說着事情，沒有一次看向別處。

“亞梅尼你們都認識，旁邊這位我給你們引薦一下，是亞梅尼親手帶出來的學生，也是他的副手，以後你們每個月和我彙報的事情直接和他溝通就行。”

亞梅尼旁邊的副手适時站起，和阿克斯幾人見禮。

程閑介紹完後讓身邊的侍女将自己準備的資料全部送到副手的手上，徐徐注解：“第一張單子是我列明的所有事務，包括金帆格而奇他們每周、每月應該向你彙報的事務。下面的是我整理的工坊開辦以來的所有財務明細和日志，你可以慢慢上手。其他的我就不多說了，相信亞梅尼帶出來的人不會差。”

“是，謝王妃殿下，單子很詳細，給了我很多幫助。”副手看了單子後明顯松了口氣，這聲道謝說的十分動心。

“不客氣，我應該做的，還沒感謝你臨時接手我的事務。”程閑說着轉向自己這邊的人，“你們也是，以前怎麽對我就要怎麽對他，有些地方你們該提醒的提醒，該商量的商量。我可先說好啊，誰要是把我親手建立的商業帝國玩垮了我絕對跟你們拼命。”

最後一句，似是玩笑，也是警告。

不管是阿克斯幾人還是亞梅尼幾人，都齊齊起身恭謹應允：“王妃放心，我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行吧，其他我也沒什麽交代的了。”程閑起身，笑着小幅度揮了揮手，“你們先忙，我怕孩子醒了找不到我要哭。”

幾人行禮姿勢不變，送她離開。在她即将踏出屋門時，阿克斯忍不住脫口而出：“王妃，以後我們還能找你嗎？”

程閑回頭，笑了笑：“當然可以。不過也盡量少找，這樣才說明你們的生活順利。”

這熟悉的口吻讓阿克斯莫名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他微微凝神，轉而專心應對眼前的事務交接上——上司換人這種事情，對于任何下屬都是要嚴陣以待的，尤其他和亞梅尼之間還有些龉龃。

程閑的來去就如一直蜻蜓飛過，在湖面短暫的蕩起一圈漣漪，影響很快散去，恢複平靜。只有烏塞爾，他在她離開後沒多久就忍不住追了上去，一直追到寝殿，看着那個坐在樹下做編織的身影，心底才微微松了口氣。

看見來人，程閑瞟了一眼，而後繼續埋頭專注手中的半成品：“怎麽了，是我剛才哪裏沒有交代清楚嗎？”

心髒就像被人掐了一下，尖銳的疼痛一閃而過，烏塞爾腳步一滞，輕聲開口：“沒有，就是想······看看你。”

這樣的話入了程閑的耳，就像一塊石頭扔到了深不見底的古井。烏塞爾等了半晌都沒等到她的一點反應，但也不想就這麽離開，于是讓旁邊的侍女準備早膳，他要在這裏用膳。

侍女瞟了程閑一眼，見她也沒反應，于是連忙下去準備。

兩人就在樹下面對面坐着，一個安靜的編織，一個專注的看人，不知情的外人見了，估計都要忍不住感嘆一聲好一副“情深似海”圖。

不知道過了多久，程閑停了手工活，下定決心似的開口：“下午，你讓人過來，我把阿斯旺的事務一起交接了吧。”

烏塞爾一頓，咽下嘴裏的面包，艱難開口：“不用這麽快······”

“等又有什麽意義呢？對我來說不過是鈍刀子割肉而已。”程閑擡頭，終于願意看他，一雙眸子清亮得不行，洞若觀火，“既然你已經早早把人準備好了，不如盡快交接完，也省的同樣的傷我要經歷一邊又一遍。”

烏塞爾張張嘴，最終也只吐出一句僵硬的應許：“那我下午讓亞梅尼帶他過來。”

“好，麻煩你了。”程閑客套笑笑，又低下頭繼續。

麻煩你了。

這四個字向着烏塞爾飄來時，他恍惚看見了字跡上的的斑斑血漬。

那一刻，他終于大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