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翌日，宋景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長椅上。她揉了揉眼睛站起來，脖子酸痛。

宋景昭迷迷糊糊地往回走，猛地驚醒，立刻擡起手來确認玫瑰花瓣還握在掌心，這才安下心來繼續向前走去。

“我怎麽睡在外面了？”宋景昭說話帶着一股濃重的鼻音，“生病了。”

她緊了緊衣服，正欲開門時，側門向裏敞開，她擡眼對上江世晏的目光。

“江先生，”宋景昭掃他一眼，并不是很想搭理他，“昨日可真真把我吓壞了。”

江世晏像是想到什麽，他堵在門口，玩味似地看着她：“怎麽說？”

宋景昭仰起頭，抱起雙臂：“請江先生讓一讓，我想回去休息。”

江世晏把手撐在門框：“你忘了一件物什，我得親手拿給你才能安心。”

宋景昭：“什麽？”

江世晏挑眉：“你且轉過身來。”

宋景昭不解，但還是照做了。她攥着她的帕子，不知道江世晏想做什麽。

只感覺她的頭發再一次被身後這個人挽起來，宋景昭的周身被名為江世晏的氣息籠罩着，讓她欲走不得，只覺得渾身緊張。江世晏又替她用簪子盤上了頭發。

江世晏湊到宋景昭耳邊，低聲道：“宋小姐，下次可別忘記了。”

宋景昭偏過頭來看向他，态度緩和：“江先生可有好些。”

江世晏：“宋小姐不必急着轉移話題。”

宋景昭沉默了一會，嘟囔道：“忘記了，又怎麽樣？”

但她沒想到江世晏居然聽清了她說的話：“可我忘不掉啊。”

宋景昭怔怔地回過頭：“你......”

“快走吧，”江世晏打斷道，“宋小姐好生休息。”

宋景昭愣愣地點了點頭，無意識地向前走。

他是......

回到房間，宋景昭走到窗邊，看到江世晏站在樓下看着她。

江世晏揚聲道：“宋小姐。”

宋景昭一滞，應聲道：“我在。”

風漸漸大了，江世晏站在風裏眯了眯眼睛：“你要一直站在上面，看天就好。”

宋景昭：“怎麽說？”

江世晏笑了笑：“天上幹幹淨淨。”

宋景昭知曉他的意思了。

她沉默地扶着窗邊，手指漸漸扣緊。良久，宋景昭開口：“那我要是，非要下來呢？”

江世晏笑着別開臉，又轉而看向宋景昭。

“那我，奉陪到底。”

宋景昭補完覺醒來已經到了正午，下樓用食時才知道江世晏上午就出去辦事了。

她心不在焉地用餐，只覺得食而無味。見到何雲向她走來，宋景昭想也沒想直接開口：“什麽事？”

何雲颔首：“家主說送您去個地方，他稍後就到。”

宋景昭：“去哪兒？”

何雲：“家主說，您去了就知道了。”

何雲走後，宋景昭再展開了手裏的字條，上面寫着：未時，三義巷。

她看了一眼窗外，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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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昭下了車，她擡眼看向牌匾，上邊赫然寫着“三義銀樓”。

她張望着四周，猜想江世晏大抵是還沒有到，于是轉身走進三義巷，并沒有發現身後有人正在打量着她。

宋景昭走進逼仄的巷道，突然注意到身後漸近的腳步聲。她心裏一緊，加快了步伐。

鞋跟有些高，宋景昭小心地穩住腳步，走到轉角處，想要避開後來人的追趕。

剛進拐角，突然，一人從她身後伸手，宋景昭避閃不及。

來不及叫喊出聲，宋景昭感覺自己撞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身後的人小聲噓聲安撫了她的緊張心緒，宋景昭随他退步到了一個隐蔽的角落，身後追來的人不知為何全部轉向了另一邊的轉角。

沉重的呼吸聲充斥在耳邊，宋景昭感覺自己在升溫。

他們等候着周遭沒有了聲音之後，江世晏這才松開了宋景昭。

宋景昭轉過身來看着江世晏：“多謝江先生。”

江世晏不答話，他繞過宋景昭向前走。

宋景昭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跟上。

她只感覺四周越來越昏暗，前方沒有出路。這是個死胡同，兩人默契地停下腳步。

宋景昭：“江先生——”

江世晏突然開口：“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險？”

宋景昭聞聲一頓，随後釋然地笑了：“這不是多虧了江先生嗎？”

江世晏見她如此，他搖了搖頭，忍痛般地低聲道：“宋景昭，你沒了這身僞裝會是什麽樣子？”

宋景昭在黑暗裏看着江世晏，随後無聲地笑了起來，不覺臉側劃過的兩行清淚。

天太黑了，她早就看不清自己的模樣了。

這是上天逼迫她做的一次抉擇，這是一場豪賭。

一己私欲太可怖了，她一面想讓他早些放手，一面想要占有。但魚與熊掌怎可兼得？

那就選擇保全吧——

“她是誰——”

“紅磚！”江世晏厲聲打斷。

宋景昭一滞，她驚愕地擡起頭。

“裝作害了瘋病、紅花标識是為了傳遞消息……”江世晏沉聲道，“我知道的遠比這些更多。

“但這些，我一個字也沒有透露出去過。”

宋景昭摒住了呼吸，她再一次躲避了他的目光。

“我以為你把我忘了。”

“哈哈哈……”江世晏偏頭笑起來，“我在你心裏，就是這麽随意的人嗎？”

“不……不是的。”宋景昭有些慌亂地抓住了他垂下的手臂，”我只是覺得，你不該再記得我了。

“我知道，是我負了你。”

得知宋家盡數被抄，除了遠走他鄉，我真的無路可退了。

“我那時想，我一走了之，就能免去那些告別的痛苦，舍離就不會悲戚。哪承想……”

宋景昭咬住嘴唇，卻仍抑制不住哭出了聲。

哪承想她這樣斷得這般幹淨，卻捏出了彼此長達十一載的夢魇。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的我清醒的時候輾轉去過很多座城市，跟着同志們奔東奔西。那裏有孩童的歡笑，有百老彙悠揚的歌聲，有為了生計奔走忙碌不息的人們……我麻弊自己，好像這樣就避開了世間的紛紛擾擾，哪怕我明知道這些安樂只是浮于表面。朱門|酒肉，路上|白骨，我們看過太多太多，又怎麽忍心耽于享樂？所以當我閉上了眼，我又看到了那夢魇。我常想，要是有人做伴，夢，也就不那麽難捱了。但我清楚，我，一直都與孤寂相伴。

我去過很多座城，獨沒有你。”

江世晏一把将宋景昭帶入懷中，兩人緊緊相擁。這個擁抱，跨過了十一年的長河。

夢太難捱了——

“可我從未懂過你。”江世晏将頭埋在宋景昭的發間，“你說我忘了你了，可你錯了。

“從看見你的那一眼起，我就知道，她回來了。”

江世晏擡起頭來，他牽起了宋景昭的手握在掌心，像是對着一件呵護的珍寶一樣用指腹輕輕摩娑着她的手背。

他頓了頓，接着說道：“在淮州念書的時候朋友問過我，為什麽我對什麽事情都只是淡淡的，好像沒有什麽能讓我真正喜歡上，對朋友也像是隔着層薄薄的紗，看不真切。他說或許我才是做到了君子之交談如水。可我想說，不是這樣的。

“世人常言，越是珍重的東西，在失去的時候就越刻骨銘心，我亦不例外。我想，如果我對任何事都是點到即止，不要太喜歡，失去也就不會那麽疼了。所以我學會了不在乎，名聲、金錢，我通通都可以不要。

“可你知不知道，”江世晏的眼裏只有她，“唯獨你不行。

“那時我想，哪怕最後不是你，也總好過失去。可那天，你不見了……”江世晏顫着聲深呼了一口氣，“你不見了，你連一聲再見也沒留給我。夜裏我喝了很多酒，上一次是我陪你，可那天……卻沒你陪我了。”

“然後……”宋景昭有些哽咽，“你去找我了，整整十一年。”

“我知曉你的苦衷，我都明白。天有不測風雲，可我不甘心，我不相信我們之間就是那般潦草的結尾。”江世晏轉而一笑，“老天看我可憐，你回到我身邊了。我不與你相認，不是我不願，而是我不敢，我怕哪天我還是敗給了天意，你會因此受到牽連。但我不能頹廢下去，每每失意時一想到你也就有了動力，我唯有強大之時才有資格面對你。我要搏得的從來不是滿堂喝彩，君子行止于我而言從來只是僞裝。在這世上，一味的善良只會坑害自己，而千夫所指又非我所懼，地獄才是我的歸宿。”江世晏呼吸急促，但他漸漸平緩下來。

“可我也會害怕，但不是因為掙不開地獄的牢籠與桎梏。是我害怕悲苦的那一端，有一個你。我不要你下地獄，你就像剛剛一樣，站在樓上就好，不要下來了。哪怕這無邊的黑夜，只有我一個人扛。

“昭兒，我要你歲歲安康。”

宋景昭再也抑制不住，她抽出一只手，在黑暗中一把扯過江世晏的領帶。

明明四周昏暗難辨方向，但他們在彼此的眼裏卻是如此清晰。

她指着自己胸口，說：“你把我這盡數偷走了，現在卻想着把我撇在一邊，做你的春秋美夢去。”她咬緊了牙。

“我不要獨善其身，我要江、世、晏。”

她吻将上去。

江世晏低低地笑了。

“這可是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