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48.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白淵站在停屍房，看着死去的程安寧。

被發現的時候，程安寧剛死去沒多久。

那時，附近做深海調查的生物科學家發現了他，把他救上了自己的船。當把船開出去幾十米後，程安寧之前所在的那艘船爆炸了，火光沖天。

然後白淵在幾天之後才接到通知，讓他過來，認領屍體。

當年，程安寧和他曾經來到這個國家辦理過結婚登記。因為那時國內還未同性婚姻合法，而全世界最方便結婚的，能有法律效力的地方就包括了這個小國。為了早日跟程安寧确定關系，也是防止夜長夢多，他便拉着好不容易答應跟他在一起的程安寧來到這裏，做登記，結婚了。

後來，國內同性婚姻法案終于通過，他們又才在國內補辦了登記手續。

記得拿到國內婚姻證件的那一刻，他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從前那種，仿佛被什麽東西給提在半空中，毫無着落的感覺，立刻就消失了。

那個瞬間，他才覺得，自己結婚了，跟程安寧在一起了。

後來離婚，國內的手續是辦了，這個小國的婚姻登記解除手續卻太難辦，完全不允許委托代理，起訴離婚手續更是繁瑣的很，簡直折磨人。而當時那種情況，誰也沒有心力再去折騰，一想到要到這個遠隔幾千裏的國度裏來，就為了解除婚姻登記，還要提供那麽多的手續和證明，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喘不過氣。

明明結婚時那麽容易簡單的事，離婚時卻麻煩的讓人想撓牆。

所以最後，就因為這樣，兩人就都留下了這個國家的婚姻關系沒有再弄。

反正，怎麽算都沒有更多的法律效力，既然對彼此都沒有約束力了，解不解除又有什麽關系

想不到，這個小國就因為他們當初覺得麻煩，而沒有解除的關系，而據此認定他跟程安寧還是在一起的。

他也想不到，程安寧會選擇在這裏赴死。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來到這個城市的，也不記得如何走進了醫院，走進停屍房，看見程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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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安靜的躺在那裏，左腿上有一個很大的，十分猙獰可怖的，在被救起來的時候，好像是被海裏的魚咬出來的傷口，卻再也不會喊痛的，死死的閉着眼睛，也再也不會多看他一眼的程安寧。

那個瞬間，他忽然就記起有誰說過那樣的一句話。

那句話說:人一生中會有某個時刻。

當那個時刻到來的時候，你會發覺，忽然之前，所有的世界離你而去，你所見到的每一樣東西都褪了本來的顏色，聲音消失，世界就仿佛被誰按下了靜止鍵一樣……

看見程安寧的那一刻，白淵知道，就是這個時候了。

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跟他仿佛沒有了絲毫關系，眼前這具屍體将那些曾經看似重要的一切都變成了灰燼。

便是這個時候。

白淵把程安寧放進了冰棺中，接程安寧回了國。

晚上，他幫程安寧換上幹淨的衣服時，他看見程安寧胳膊上的傷口，醫生告訴他，那都是被人的牙齒咬出來的，新鮮的傷口。

醫生說，從齒形來看，應該就是死者自己咬的。

死者……

是啊，程安寧已經死了。

他為什麽會咬自己，還咬的那麽深，那麽狠，那麽多個傷口，那些一切的原因，都不重要了……因為死者是不會再睜開眼睛，回答他的。

永遠都不會了。

給程安寧換上的衣服是程安寧四年前離婚時留在家裏，懶得拿走的那一些。

一邊換，他一邊想，原來程安寧的身體生的這般漂亮。

皮膚那麽白皙，睫毛那麽長，密密的一排安靜的遮着眼睑。纖長的四肢，手指骨骼長的也十分好看，肩窩那裏兩個狹長的平滑下去凹着的位置，在鎖骨的拉撐下，尤其讓人移不開目光。

程安寧的身體比例是幾近完美的。他的五官那樣俊美，即便是胳膊和大腿上留着慘不忍睹的傷痕，那也絲毫無損他的動人。

如果非要說缺點的話，大概就是太瘦了吧。

白淵給程安寧換上了衣裳，是套禮服，是程安寧跟他結婚的時候，穿的那套。

那一天，程安寧就穿着身上這一套量身定做的白西裝，站在他面前，剛到二十一歲的程安寧，年少輕狂的程安寧，胸口處別着一支粉色的花，就在他的跟前，就是那樣一個唇紅齒白的，離青年尚遠，少年氣息完沒有還全褪去的人，就沖着他，眉眼彎彎的，恣意的笑。

那個瞬間，他的腦子裏只有四個字:真漂亮啊。

是啊，真漂亮啊。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樣漂亮的程安寧，就算是死了，下了地獄，他也不會忘記那樣美好的畫面。

可是現在——

他看着再也站不起來的程安寧，想着。

那套曾經讓他震撼到完全說不出話來的衣服，現在卻像是買錯了號，就那樣挂在程安寧的身上，多出來好大的一截，無處安放着。

讓他都不敢伸手去擁抱程安寧了。

他好怕太用力，就會把這麽瘦弱的家夥給抱碎掉。

管家問他安排程安寧火化下葬的事宜的時候，他第一次沖老管家發火。

程安寧不會被火化的。

程安寧不會跟那些人一起，被塞進同一個火爐子裏，孤零零的一個人，最後被燒成一捧灰。然後，工作人員會給你一個很小的骨灰盒，盒子裏裝着不知道生前都是身體哪個部分的灰燼，那灰裏或許還摻雜着別人的骨皮血肉，根本分不出來他的程安寧在裏面有多少。

他的程安寧。

是啊，他的程安寧。

他是絕不會讓他的程安寧變成那個樣子的。

想一想都不行。

他要讓程安寧安安穩穩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留在他的身邊。

他要每天都能看見程安寧，随時随地都能看見。

他要自己死後，跟程安寧血肉相融，永不分離。

或許——

他想，或許有一天，科技進步，醫學發展，程安寧能被複活呢

當然，他只是想了想。

他當然相信科技會不斷進步，醫學會有長足的發展，死去的人能夠被複活，甚至消散的魂靈也能重聚人間。

他相信終會有那麽一日的。

但他不想等了。

一天，一小時，一分鐘，一秒鐘，都不想等。

人生有太多變數，就像從跟程安寧認識開始，他就不曾想過，那個嬉皮笑臉，死樣活氣，骨子裏心高氣傲，絕不認輸的家夥，會有一天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死去。

那個小國的法醫給程安寧做了屍檢，結果是自然死亡。是所有髒器在一瞬間徹底衰敗所帶來的死亡。

為什麽呢

是某種不知名的病症嗎

還是某種可怕的毒藥

還有，為什麽程安寧會在那個時候出國，出海，還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在船上，穿着整整齊齊，躺在那兒，像具屍體一樣的姿态。

就好像知道自己即将奔赴死亡一樣。

他也不能想象，自己就這樣跟程安寧分離，離別的話不過只是程安寧給他幾天前發過來的一條短信。只有九個字，一句話。

程安寧跟他說要放過他。

那個家夥，真是太能胡說八道了。

就這樣的，哪有放過自己的意思

他又哪一次放過了自己

太可惡了。

真是卑鄙。

卑鄙透頂。

就這樣的家夥，這麽卑劣的家夥，不用想肯定是要去地獄裏待着的吧。

那他就不能放任程安寧去禍害地獄，本來啊，地獄已經夠慘了，怎麽能讓程安寧再去加深惡鬼們的傷痛呢

不可以的。

不可以的。

所以最好還是就讓自己找到程安寧，看着程安寧，能綁住程安寧讓他哪兒都不能去的話，就最好了。

對，就是這樣。

而且，他都準備好了。

回國前，他叫人做的能容納兩個人在裏面的棺木已經送來。

棺木裏有一個定時點火裝置，那件東西能在瞬間讓棺木裏面的東西被燒成灰燼。

到時候，管家會把棺木裏面的灰全部放進特質的容器裏，然後沉入那片海中。

程安寧連死都要選擇那片海，應該是非常喜歡那裏吧。那這個小小的願望，他沒有理由不滿足。

現在那具棺木就在他的卧室裏，在他眼前放着。

程安寧正安靜的躺在棺木中，一動不動的，乖得很。

他整了整自己的禮服，跟程安寧身上那套同時制作的結婚禮服。

程安寧不知道發什麽瘋，四年裏面從不聯系，忽然一天跑過來，追着他要複合。好吧好吧，就滿足程安寧好了，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想着，他躺下來，躺在了程安寧身邊，按下按鈕。

緩慢的，棺木合上了。

他牽起程安寧的一只手，緊緊握住。

他對程安寧說:

晚安。

對，晚安。

就是睡一個覺，再次醒來時，只要他下次睜開眼睛，他就能看見程安寧，活生生的程安寧。

到那時，他就能跟程安寧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

一切就緒了。

白淵閉上眼睛，等着定時裝置在五分鐘後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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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不會BE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