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少主
少主
迎上驚蟄肆無忌憚打量的目光,司岘也不惱,擡腳登上幾節階梯,立于高處,與驚蟄平視。墨沉沉的瞳孔內看不出他的心思,只映出驚蟄清晰的影子。
末了,他忽然扭過臉去,背對着驚蟄,開口問道:“你是為那姓江的小子而來?”
這麽一個“小孩”,卻稱呼江師兄為“小子”,實在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顧及司岘的身份,驚蟄只得老老實實地說道:“江師兄絕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殘害宗門弟子,望司掌門慎重。”
“亂世之下,人皆草木,門中弟子學藝不精,不死于那姓江的小子手中,也終會被妖物所害……”
司岘欲言又止,倒是被驚蟄看出點苗頭來,他就差把“死不足惜”四個字挂在臉上了,驚蟄雖疑惑正義秉然的玄清門掌門竟是這樣一幅泠然的性子,但既然司岘都甚不在意那兩人的性命,江師兄此事或許有解。
可還沒等驚蟄一顆心放下去,司岘繼續道:“但他們是玄清門中人,既是如此,本尊便不得不為他們主持公道。”
公道?
驚蟄低低地笑出聲來,何為公道?江師兄曾詢問過她是非黑白,那時她只勸導師兄但憑心意,可正如司岘所說,亂世之下,人皆草木,如此何來公道?何分黑白?
“那司掌門可知江師兄所殺之人,乃兇惡奸邪之徒,借除妖之名勒索百姓殘害無辜,司掌門維護了他們的公道,便失了天下的公道?”
驚蟄據理力争,大有一種咄咄逼人之勢,待她一口氣說完,胸口起伏,想是惱極了,司岘似笑非笑地盯着驚蟄,眼神中有着和他稚嫩可愛的臉龐不相匹配的沉郁。
“本尊自是知曉這些,本尊還知曉江景夜弑殺那兩人的真正原由。”
“是因為你。”
他緩緩吐出兩個字,端得是冷清無情。
“爐鼎。”
随着司岘話語落下,他施放出強大的靈壓,以碎月樓為中心,金光大起,逼得整個玄清門中人皆渾身僵硬,不得動彈。而在此等情形下,驚蟄只是微微一怔,以示驚訝之情,她帶有涼意的目光投在司岘身上,像是一陣裹了霜的風,直将他吹得面目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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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淡定悠閑地坐到了本該是司岘的主座上,修長的雙腿上下交疊,一只手撐着腦側,俯視着他,竟有幾分張狂的挑釁之意。
對于驚蟄一個修行不深的小姑娘竟然能擺脫他的靈壓這件事,司岘并不感到奇怪,他一揮寬大的衣袖,收起靈壓,認真地看着驚蟄,仔仔細細,像是要将她裏外都看清楚,末了,他低首露出一個可以說是慘烈但又十足懷念的笑容。
“果然是你。”
“小孩,你我做個交易如何?”
驚蟄不置可否,如同脫去了一層僞善的外衣,勾起唇角,笑容淺淡。分明是那樣漂亮無辜的眉眼,此刻卻多了一份邪佞。
……
李星合将飯菜端入流雲樓中,在桌面上擺放好之後,他沒有像是以往那樣迅速離開,而是伫立着看向二樓的方向。流雲樓很安靜,靜到只聽見窗外的風吹竹葉聲和偶爾的幾聲鳥鳴,師父真的在這樣的地方嗎?
已經過去好多天了,大師兄二師兄和師姐都沒有回來,他有偷偷去山下探查過消息,可此一時彼一時,人間已成煉獄,弦餘門因着師父設下的禁制不受妖邪入侵,故而還算是祥和,然而師兄姐們皆不在門中,這份虛假的平靜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被打破。
為什麽他會這樣的無力呢?明明他也是弦餘門中弟子,卻什麽都做不到。
事實證明,人是不能多想的,情緒一上來,就變得無法自控。
李星合忍不住低低地抽泣起來。
“叮——”
耳邊傳來一聲脆響,是二樓的風鈴被風吹動的聲音,不等李星合仰首,他的頭頂就被一個輕柔的力道按住,很是溫暖。
鼻翼間淡淡的清香有着令人安定的力量,入目是如雪的白,如玉的潤,如月的身影。
“師……師父?”
“嗯。”
許久未見師父的欣喜湧上心頭,李星合忙用衣袖将臉上的淚痕擦去,小心翼翼地拽住了沈鏡回一方衣袖,“師父,師姐他們……”
“為師知曉,不必擔憂。”
他負手于後,看向門外陰沉的天際,世間晦暗,陰陽難分,該來的,終究會來麽?
這是近百年來沈鏡回第一次出山,少了流雲樓的金氣養着,他的身體越發虛弱,縱然知道此番有去無歸,待在流雲樓中,他還能多活些時日,但這次他不得不去。
盡力延遲自己的壽命不就是為了與她相處久一些,而如今,她卻不在他身邊。
山中不知歲月長,奈何人間百年蒼。
世間已大有不同,唯有這幅人妖混亂的局面是如此的熟悉。
血腥味入鼻,滿目殘敗,沈鏡回輕咳了兩聲,穿過那重重疊疊的屍海,來到以劍為支撐半跪于谷底的青年面前,青年發絲淩亂,渾身浴血,見到他來,赤紅的眸中盡是疲倦之色,盡管他再努力遮掩,那對毛茸茸的獸耳和尾巴卻也怎麽都收不回去。
而在他的身後,一年輕女子蜷縮在石壁一處,面色驚恐,不住地顫抖着,身側還有一道白色的靈,像是無意識地跟随着她。
沈鏡回略一思索,目光投在青年手中緊緊攥着的那株白岐草中,已是明白了青年的用意。
“師父……”
孟沉喃喃喚道,視野中模糊不清,只見到一道白衣勝雪的身影緩緩而來,熟悉的氣息讓他意識到那是師父,師父已經從流雲樓閉關出來了嗎?還是因為其他的事情,難道是師妹……出了意外?
體內真氣與妖氣相互沖撞,孟沉又是一口血嘔出,劍刃自裂紋處斷成兩截,因為慣性,孟沉即将倒下的時候,被沈鏡回堪堪扶住。
“你不該插手這件事中。”
沈鏡回頓了一頓,繼續道:“好好當你的狐族少主,不行嗎?”
聞言,孟沉的身體一僵,苦笑道:“師父知曉我真正的身份後,我便不再是弦餘門的孟沉了嗎?可我自幼在弦餘門長大,得師父教誨,同門愛護,……我如何……能放下這一切?”
“天命如此。你攪入局中——會死。”
“哈……”
孟沉邊笑邊嘔血,唇齒間一片血腥,他似将全身的力氣都攢了出來,“若認天命,那孟沉早就死了!”
“昔年師父救命之恩,孟沉無時無刻不想着回報師父,孟沉已知曉一切……師父卻還想要繼續瞞下去嗎?”
他顫抖着将手中那株白岐草捧到沈鏡回面前,微微一笑,“師父,孟沉做到了……雙魂之人,和白岐草,您和師妹……都不會有事……”
許是傷到了重處,孟沉說完之後便昏迷了過去。沈鏡回微嘆,輕撫在孟沉背上,自他的掌心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在光芒的照耀下,孟沉渾身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着,而沈鏡回卻是壓抑不住,唇角溢出血來,他淡漠地拭去血跡,将孟沉平放在地面上。
雖無性命之憂,但還需靜養。
他取過那株白岐草,眸色深沉,忽地用力一握,嫩綠的藥草剎那間化為糜粉,随風揚開。
白薇:“!”
自孟沉将她帶往這絕峽谷中,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危險,孟沉千辛萬苦,以命相搏的白岐草,竟被這人輕而易舉地毀去了。不過也好,雖不知道孟沉帶她來取白岐草是何用意,但她直覺上不會是好事,不如就趁這個機會,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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