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章

第 40 章

車站。

去表妹家要坐的動車在東城區，這邊城區的車站已經建成很久，占地面積雖大，但難免顯得有些破舊。

廣場上的停車場不夠規範，不是交通忙碌的時刻，也沒有交警在這邊指揮，車子便擺放得越發雜亂無章。二人順着一條小路七扭八拐穿過一衆車。這停車場周圍是一排商品房，有街邊飯店和小旅館，遠處才是車站附近的連鎖酒店。

還有半小時發車，江月猶豫了下，決定提前十五分鐘進去，再和陳江楷聊十五分鐘。她人便坐在行李箱上，腳底發力轉了個圈，手臂撐在拉杆上，面對着他。

“你開學之後能準時回來嗎？”她趴在拉杆上擡頭問。

他在她身側，他擡手蹭了蹭她光潔的臉蛋，低聲道：“你不舍得我？”

江月坐在行李箱上直了直身子，但仍有些底氣不足，“那我是你女朋友，跟你分開這麽久，不舍得是正常的……”

他輕笑一聲。

江月覺得，現在陳江楷笑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

他的指背依然停在她的臉頰。陳江楷有些貪戀這觸感，肌膚光滑柔嫩，還帶着她身上的一點溫度。

半晌，他直直說道：“我也舍不得你。”

江月的心悸動。

其實，她發現陳江楷是一個蠻真誠的人，也不是愛在心頭就是不開口的悶葫蘆。但當他每次用認真的語調說話，每次用直白的眼神看向她時，她還是會忍不住神魂颠倒。

他似乎感受到她的心跳，摸着她臉頰的手頓住，低頭看着她，黑色的眸子逐漸變得深邃，其中有令人心動的情緒。

“唉，兩位年輕人，住店不？就在這附近。”在這旖旎的氛圍中，旁邊突兀地插入一道女聲。

二人齊齊愣住，末了，又同時轉頭一看。

來人是一位穿着厚實的大嬸，她裹着大衣站在二人旁邊，指着自己身後的一個LED彩燈牌，上面花紅柳綠地寫着：“騰運旅館。”

那口音裏還帶着A市正宗的地方方音。

江月下意識就要拒絕，“不用了阿姨，我們還有十五分鐘就發車。”何況他們房子離這也不是很遠，住這個店是圖什麽。

那邊的大嬸一聽忙揮了揮手，作勢就要把二人請回旅店：“哎呀，你放心姑娘，來得及啊，來得及來得及，跟我走吧，來吧來吧，年輕人。”

大嬸一副過來人的樣子。

江月：“啊？”

他們一定要住店幹什麽呀。

以及——江月疑惑地回頭看了看陳江楷，什麽來得及呀？

旁邊的陳江楷臉色忽然有點黑，他直接拒絕道：“來不及。”

他說得很慢，像是在強調什麽。

大嬸不想放棄：“不是還有十分鐘嗎？夠了夠了，你們放心，姨幹這麽多年了，有經驗，快來吧來吧，夠了夠了！”

陳江楷臉色更加不好看，他只是搖頭，堅持道：“不夠。”

除去上下樓梯，加起來一共十分鐘這還有什麽好放心的。

江月的腦袋在兩個人之間轉來轉去，臉上表情懵懵的，一副要探究二人在說什麽的樣子。陳江楷一把扭過她的腦袋，背過身去擋住了她和大嬸的視線接觸。

他警告似的對那位大嬸道：“阿姨，這是我妹妹，請您好好說話。”

大嬸聞言吓了一跳，忙改口說：“哦姑娘，進來休息下，喝口水來得及，進來喝口水。”

大嬸的聲音越說越低，臉上的表情也逐漸有些懷疑，想了半天，她又在心裏自己吐槽說什麽妹妹，這分明就像情侶啊！

她剛才從背後看着，那男生看女生的眼神那麽明晃晃又赤裸的感情，眼看着她再晚來一步就要親上去了！

她這不正想着人家瞌睡了自己就來遞枕頭，不光不誇自己一句及時雨，還在那警告她。她在A市這麽多年，接手了那麽多對情侶，還想騙過她這雙火眼金睛？

大嬸仔仔細細端詳兩個人的臉，何況這二人看着，除了基因都好看之外，長得也不像兄妹啊。

江月聞言心裏想現在的老板真是不容易，還有十分鐘就要進站了都要拉客進去喝口水。這該不會是黑店吧。

但她越想越不對勁，在還沒來得及問個清楚的時候，陳江楷便拒絕了老板，不由分說推着她和行李箱動身，于是行李箱底下四個小輪子就帶着她咕嚕咕嚕地滾走了。

“哎，哎……”她胡亂地抓了一把，抓到了他的衣袖，剛在上面坐穩了，還是不死心地打聽：“我們這就要走嗎？”

陳江楷的聲音在後面 ，涼涼的：“不然你想住店？”

江月：“不想……”

不過，不過不住就不住啊，他怎麽好像有點火氣的樣子？

她頓了頓，眼睛裏亮閃閃的，問道，“不過哥哥為什麽要說是我的哥哥呀？”

他腳步一頓，垂眸看她。她黑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依然明亮，像是要看到對方最深處的心裏。

他移開目光，假裝沒聽到那句讓他的失神片刻的“哥哥”，只是若無其事道：“沒什麽。東西都帶好了嗎，再檢查一遍身份證。”

江月覺得他在轉移話題。

但此時的江月是個心思單純的，還沒來得及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思緒便又被他帶走。聞言自己嘟囔了一聲“哦對”，連忙又去翻了一遍包，确認把該帶的都帶上了。

這時馬上要上電梯，她忙着拿出了車票，把東西都攥到手裏才放心。

今天冬日的風似乎沒那麽刺骨了，溫溫柔柔的，像情人的手。

陳江楷把她送到安檢，她在候車室裏遠遠向他揮手道別。她手臂揮動得幅度很大，還怕他看不到，便跳起來朝着外面揮手。

她揮舞得太誠懇熱情，帶着陳江楷也下意識朝她揮手。

看到他的回複，江月才滿意地轉身進去。

車站外的人無奈但縱容地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列車發動，江月安置好行李坐在車窗邊，找了耳機戴上，看着窗外緩緩移動的A市景象，心慢慢安靜下來。

她看了片刻，腦海中這才又悠悠然回想起剛剛旅店老板和陳江楷的對話。

“哎呀，你放心姑娘，來得及啊，來得及來得及，跟我走吧，來吧來吧，年輕人……”

“來不及……”

“不是還有十分鐘嗎？夠了夠了，你們放心，姨幹這麽多年了，有經驗，快來吧來吧，夠了夠了……”

“阿姨，這是我妹妹，請您好好說話。”

江月本是正一手撐着腦袋在看窗外的風景，而當這些話再次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的時候，她目光裏先是露出一點茫然的神色，然而随着她越深想下去，她身子也随之坐得越直。

直到她終于慢慢品出來剛才在車站那些話什麽意思的時候，她整個已經在座椅上正襟危坐了。

她神情嚴肅地愣了好一會兒，終于回神後忙四處看了看，發現周圍沒什麽人看她。

她又緩緩縮了縮身子，拿出自己剛剛摘下來的圍脖，紅着臉，把自己的腦袋悄悄埋了進去……

什麽“來得及”，什麽“夠了”？

老天啊……車站旁邊小旅館的阿姨，也太奔放了吧！

……

在表妹家的第二日，大雨。

江月打開了半邊窗戶，透過百葉窗看外面的天。今年冬季沒下過這樣純粹的雨，一般先是小小的雨，夾着幾片雪花，下着下着，雨夾雪就變成了小雪、大雪。

外面被風吹進來一點雨，打濕在書桌上。江月被吹得一個激靈兒，哈出一口白氣，忙關上了窗。窗戶被外面的雨水淋花，她從裏面隔着一層玻璃，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那些外面的雨滴。

劃着劃着，她指尖頓住。

放下手，看着面前的窗戶，她的目光有些放空。剛剛她無意識畫的，是兩顆心。

當她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微信語音已經撥了出去。

“……”戀愛中的人都這樣嗎？在玻璃上畫兩顆愛心，一回神還打上電話了。

江月面無表情盯着自己的語音頁面，都要對自己感到失語了。

剛想假裝按錯了挂斷，結果電話響了一聲便被人接起。

“喂。”是她熟悉的聲音。似乎很遠，卻又近在耳邊。

一瞬間，她周圍的磁場似乎就變了。變得纏纏綿綿，柔軟細膩。她自己看不到，她眼裏逐漸盛的笑意，足以釀一罐蜂蜜。她回道：“喂？”

那邊靜了很久，随即，像是悶笑了一聲。江月把手機離得耳朵太近，一時，好像是他在她耳邊吹氣，她縮了下脖子，心跳得亂七八糟，忙把手機離遠了一些。

“在幹嘛呀好哥哥？”她腦子還沒想好要說什麽，但因為還記得那天在車站時他找的兄妹借口，嘴上便已經開始找事。

“……”對面沉默了一瞬。

不知道有沒有在為自己昨天的借口後悔。

“剛倒過來時差，在給Boomer喂飯。”那邊說着話，手機裏還傳來餐具碰撞作響的聲音，随即，似乎是什麽硬塊的東西被投放到了容器裏。

陳江楷把飯裝完，最後收起裝生骨肉的袋子，等了半天見她不出聲，翻過手機來看了看沒有被挂，又出聲道，“你呢。”

她抱着電話，轉身靠到牆壁上，回頭看了一眼窗外的雨：“我沒事幹呀，剛吃過飯，在看雨……”

說着，她看到了外面的樹枝被風雨打得搖曳不停，道，“我這裏在下雨，好大呀哥哥，還打過雷了，今年冬天第一場這麽大的雨。”

她轉了個身問道：“哥哥那裏大不大呀？”

對面沒有回答。

江月說完，兩秒後，忽然慢慢站直了身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車站那件事的影響，她現在的思緒總是怪怪的。這句話說完之後，她的腦袋又自動給它跳出了另一層意思。

她TM的還加一個“哥哥”，那這句話在對面看來不就是赤裸裸的調情啊！

啊！這萬惡的哥哥，她再也不亂叫了！

屏住呼吸又等了幾秒，對面還是沒有聲音。

她一時忍不住，沉吟半晌，心虛解釋：“我的意思是，你那裏雨下得大不大……”

這多餘的解釋剛說出口，她就後悔了。

這不就分明是告訴他，她想到了別的意思嗎……

此刻手中的手機突然變得像燙手山芋一樣，正當她打算随便糊弄兩句然後抓緊挂了的時候，對面卻突然出聲。

“還可以。”他嗓音低啞，淡淡回了一句。

哦……

還可以……

江月突然張大了眼睛。

什麽還可以？

他在說什麽？

“你不是知道。”末了，陳江楷又淡淡補了一句。

“？！”她怎麽知道——

江月眼睛瞪大，腦袋裏突然想起來第一天去他家裏的時候，去他口袋拿鑰匙時做的事。當日的觸感馬上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中。

一想到他剛剛說的“還可以”……

話題突然變得太奇怪，惹得她手忙腳亂去翻過手機想看兩眼聊天界面，結果不小心把語音給挂斷了。

江月看着那被摁斷的語音，愣了愣，卻又長舒了一口氣。

他們分開之前确實讨論過過LA的天氣，所以LA現在正在雨季這事兒她也知道，那他那裏雨很大也很正常，所以，他也有可能說的是雨吧……

“嘟——”

大洋彼岸的另一端，穿着一套白色家居服的人看着手裏被挂掉的電話，靜默了片刻。

他随意坐在寬敞的真皮沙發上，手底下順着一只邊牧的毛。哪怕是這樣随性的打扮，依然掩蓋不住他氣場中的高貴。

邊牧吃完盆中被精心研制過的飯，順從地趴在他的腳邊搖尾巴，它的毛色幹淨鮮亮，是一條被照顧得極為妥帖周到的大狗。

他看着手中的手機，勾唇輕笑。有時候覺得，他的女朋友是真的有些太過于害羞了。

良久後，垂眼往某處看了一眼。

随即，他無奈地搖搖頭，起身走向了浴室，準備沖一個冷水澡。

此刻，距離分開不到48個小時，而他已經在想念，再次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