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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陸柏均第二天起得挺晚的,起來的時候都快九點了,這是他頭一回遲到。
進到辦公室,賈主任架着一副老花鏡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轉頭問馬醫生:“你看陸醫生臉色是不是不太對?”
馬河從座位上站起來,他本身就又瘦又長,像根圓規似的繞着陸醫生轉了一圈說:“甜甜去把呼吸科的喊來,像是感冒了。”
陸柏均趕緊拉住白甜甜,“不至于,真不至于同志們。感冒治不治自己都會好,給我的免疫系統一次戰鬥的機會吧。”
一般陸柏均說什麽白甜甜都會聽,但這事她拿不準,只得求救似的看向主任。
賈主任大手一揮,“行吧,放過他,中午我安排食堂給你單獨開小竈,記得去領。”
“多謝主任。”說完陸醫生又轉向白甜甜,敲敲她的腦袋,“昨晚幹什麽去了,這麽重的黑眼圈。”
“她昨晚在資料室熬了一宿,寫你交代的作業,早晨被後勤的同事趕出來的。”一直埋着腦袋寫材料的寧醫生插嘴說。
“這麽用功啊甜甜同學,得注意勞逸結合結合才行。”陸柏均笑着說。
也許是剛畢業不久的緣故,白甜甜身上還帶着從學校出來的青澀勁,很好學也很用功。雖然能力不算多麽出色,但勤能補拙。
白甜甜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怕時間久忘了,您的那臺手術那麽精彩,完全可以進教科書,我……”
“打住,別捧殺我哈同學。”陸柏均說,“等你到我這個年紀,一樣也可以的。”
“嗯,我努力。”
“行了,少在辦公室熬雞湯,該幹嘛幹嘛去。”寧醫生開始趕人,“生活已經夠艱難的了,你倆就別在這死命卷我們了,可怕。你說是吧,馬醫生。”
馬醫生沒搭理他。
中午,陸柏均吃着食堂開小竈給熬的青菜瘦肉粥配酸辣筍尖,吃到一半接到林遠打來的電話,說要來找他,他幹脆就把人叫來食堂了。
林遠在一衆白大褂中間找着靠窗坐着的陸醫生,又見他桌上只有一碗粥一碟鹹菜,眉頭瞬間皺得緊緊的,剛落座就問:“陸醫生中午就吃這個?”
陸柏均不好意思說這是病號飯,便打岔道:“找我啥事呀林老板。”
林遠掃了一遍周圍人的餐盤,小聲吐槽道:“這食堂的飯菜就是不行。”吐槽完接着陸醫生的話回他說,“我哥的病,我想當面問問您。昨晚太晚了,沒來及問。”
“哦這事啊,”陸柏均夾了一根筍絲進嘴裏,“他的肺能治,雖然我也不敢保證說百分之百能治好,但經過治療後,情況肯定能比現在好很多。”
“行,我知道了。我就想當面讨您一個準信,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說着,他起身就得走。
“等等。”陸柏均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昨晚的飯多少錢?我轉你。”
林遠擺手,“不用,我哥給錢了。您能救他命,這是大恩情,讓他還。”
聽見“恩情”兩個字,陸柏均停了下來。
“陸醫生,陸醫生,你聽見了嗎?”林遠見他走神,喊了他兩聲。
“什麽?”陸柏均回神。
“我說,以後中午飯你別在食堂吃了,我做好給你送來。”
“不用不用。”陸柏均忙拒絕。
“家裏就是開飯店的,還能讓你吃這個?就這麽說定了。”也許是怕他不答應,林遠丢下這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吃了個飯,陸柏均覺得感冒不僅沒好,反而加重了。
下午他有門診,寫醫囑的時候紙上的字跡都是亂飄的。病人見他臉色不好看,多問一句:“醫生還生病吶?”
陸柏均撇嘴,“醫生也是人,也吃五谷雜糧,怎麽就不能生病?吃藥期間戒煙戒酒啊。”
“……醫生,你是不是報複我?”
“有一點。”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陸柏均給自己開了一份退燒藥,拎着藥回家了。
也是巧,開門的時候正好遇上隔壁的封川出門,只不過兩人沒碰上面,封川只看見一閃而過的塑料袋和藥盒子。
半夜,陸柏均果不其然開始發高燒了。
雖然他很有先見之明的把藥和水都放在床頭櫃上,可是奈何燒得渾身無力,連水杯也拿不住,哐當一聲掉地上摔得粉碎。
陸柏均趴在床上,有些惋惜地看着灑了一地的水,有種趴下去舔兩口的沖動。他實在太渴了,喉嚨感覺要燒起來一樣。
正在他掙紮着爬起來穿鞋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他轉頭看了一眼,居然是封川打來的。
接通電話,只聽對面靜了兩秒,輕聲問:“陸醫生,我可不可以現在過去?”
他既沒有交代為什麽半夜突然打電話,也沒有交代為什麽要過來。
陸柏均也同樣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我下樓給你開門。”
“不用,你別下床。”
說着話,陸柏均就聽見房間外的走廊裏有什麽東西輕巧落地。緊接着,房門就被輕輕敲響了。
陸柏均咽了口唾沫,挂掉電話,從床上下來去給封川開門。
門打開,他才發現,封川的個子是真的高,腦袋幾乎要頂到門框了。
“虧你還知道提前打電話,不然要被你吓……”
陸柏均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小,他順着封川的目光往下看,見自己光着腳踩在地板上。剛才急着開門,忘記穿鞋了。
這腳常年見不着陽光,被深色的地板一襯,白到晃眼。他不自在地動動腳趾,很想立馬奔回床上,把腳藏起來。
“進來吧。”
他把路讓開,示意封川進來,自己則走去沙發上坐下。有人在卧室,他不好躺回床上去,雖然他現在整個人被燒得腰酸背痛,根本坐不住。
封川皺眉,徑直走到沙發前,一手環住他的後背,一手繞過膝彎,将人輕而易舉地抱起來放去了床上。
“!”
陸柏均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被人公主抱,唯一的感覺就是好穩。
封川把他輕輕放在床上,一言不發的下了樓。很快,他提着熱水和盆上來,先是擰了熱毛巾給陸柏均細細擦了腳,把人塞進被窩裏,然後才重新給他倒了杯水。
“別空腹吃藥,那邊煨了粥,我去給你盛來,吃點墊墊胃。”封川說。
說完,他又轉身出去了,根本沒給陸柏均留拒絕的時間。
粥是清火白粥,封川給配了點榨菜。
喝粥的空檔,封川已經幫他按照說明書把藥配好放一邊,地上的碎玻璃也打掃幹淨了。
做完這些,封川才歇了手拖個凳子坐在他床邊,盯着他喝粥。
陸柏均被他黑黢黢的大眼睛看得心裏發毛,打從剛才開始,封川就板着個臉,話也不好好說。他勁頭兒上來了,把碗往他懷裏一塞,說:“你回去吧,我生着病呢,不想看你臉色。”
封川沒有動,他把碗放床頭櫃上,拿過藥和水杯,幹巴巴的說:“吃藥。”
陸柏均沒好氣地接過來,乖乖把藥咽下去。
吃完,他砰一聲倒回床上,把被子拉過頭頂,縮在被窩裏甕聲甕氣地趕人道:“我好了,你回去吧。”
封川無奈地嘆口氣,幫他把被子拉下來,溫聲解釋說:“我沒有給你使臉色,我只是有點生氣,如果我不打電話,你是不是就打算自己硬抗到天亮。”
“……我是醫生,我有數。”陸柏均氣消了,辯解道。
“嗯,睡一會兒吧,我等你睡着就回去。”封川說。
“好。”
剛開始,陸柏均以為旁邊有個人自己會睡不着,結果一覺睡到天亮。醒來時,封川歪坐在沙發上,似乎是睡着了。
窗簾不透光,只在沒拉嚴的縫隙裏鑽進來一兩束,有限的光亮把封川淩厲的五官照得暧昧不清。陸柏均用眼睛細細描摹着他的輪廓,直到又從裏頭咂摸出一絲心動來。
他長嘆一口氣,用小臂捂住眼睛。
“醒了?”
晨起,封川的聲音泛着低啞的澀意,這聽在陸柏均耳朵裏着實過分性感了。
“嗯。”他應了一聲。
封川起身走過來,伸手想去探他的額頭:“好點了嗎?”
陸柏均忽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目光直直對上他,問:“你在可憐我?”
封川看看他的白得看得見血管的手腕,說:“沒有。”
“那是在報恩?”
封川沉默了好一會兒,很久才輕輕點頭。
陸柏均收回手,抿了下幹澀的嘴唇,偏開頭說:“往後,就別報什麽恩了罷。”
封川的手沒有動,他像是突然被人點了穴,良久才緩緩将手放下,垂眸掩下心裏翻湧的情緒,輕聲回他說:“我知道了。”
那天以後,封川果然再沒主動出現在他面前,偶爾路上碰見也只是打個招呼便匆匆分開。
林遠倒是每天中午準時露面,踩着飯點來,四菜一湯的标配,每樣分量都不大,葷素搭配,味道還特別好,把醫院衆人羨慕得不行。
陸柏均自己也吃的開心,畢竟好吃嘛。
一開始他還有些不好意思,後面他幹脆找到林遠,說要在他那裏交夥食費。
林遠原本說什麽也不收,後來陸柏均說不收的話他就不吃了,隔了兩天,林遠才松口說每月五百。
平均每頓不到二十塊的夥食标準,陸柏均卻能天天換着花樣的吃雞鴨魚肉,有時甚至還有海參鮑魚龍蝦,簡直是占大便宜了。
這天,林老板抽出空來親自送飯,陸柏均打開一看:“怎麽有絲瓜?這玩意土腥氣重死了,我不愛吃。”
“行,不愛吃以後咱就讓它消失。還有別的不吃的嗎?”林遠一邊玩手機一邊回他。
“熟的蔥不吃;草魚不吃,刺多;茄子黑,不吃。”
“行,沒問題。”
“感謝林老板。”
林遠笑的意味深長,“如果我要是有兒子,估計也就養到這份上了。”
陸柏均從飯盒裏把頭擡起來,朝他比了個小拇指。
“對了,你怎麽不問問我哥最近在忙什麽?”林遠問。
陸柏均頓了一下,問:“他在忙什麽?”
“好像是收賬,他在別處也有幾家店,快年底了,忙着收錢,羨慕吶。”
“話說,”陸柏均湊近他,小聲道,“你哥究竟多有錢?”
“不知道,幾千萬終歸是有的吧。”
陸柏均瞪大眼睛,他沒想到封川身家這麽厚,“唉,手裏的飯突然就不香了。”
他手裏的動産不動産加起來怕是也沒人家的零頭多。
林遠嗤嗤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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