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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二天，陸柏均果然沒來查房。

下午，天空開始淅淅瀝瀝的下雨，這雨勢到後半夜逐漸變大，封川聽了一夜的雨。

天亮，雨勢還沒變小。

封川沉着臉撥通老林電話，老林就是在小越山種景觀樹的人，他從他那裏給陸醫生買過三角梅，是築龍村人，封川想打聽打聽村子情況。

“喂，哥，你回村了嗎？”

“沒呀，沒事我回去幹啥？你有啥事沒有？”電話那頭老林說。

“沒事，就雨太大，怕滑坡。”

“那不能。”

“行，我知道了哥。”

挂掉電話，封川還是不放心，陸醫生沒吃過苦，山裏濕蚊蟲又多，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麽樣。

好在臨近中午的時候雨勢小了點，封川終于放下心睡着了。

睡着睡着，突然耳邊一陣轟隆隆巨響，振得整個屋子都劇烈搖晃起來。

封川被震醒了，他以為自己做了個夢，還沒等喘口氣，手裏忽然鈴聲大作，是林遠打來的。

他胸口一緊，猶豫了一秒趕緊接起來。

“哥！蓮花山塌了！”

封川的心死命一掙，砰砰跳了起來。

“怎麽回事？”

“就剛才，眼看着蓮花山垮了一半。”

“築龍村呢？”

“哪還有村子！平了！陸醫生，陸醫生怎麽辦？”林遠急得聲音發顫。

反倒是封川很快就鎮靜下來，一邊穿鞋，一邊撈起外套往外走問：“消防出動沒？”

“出了，好幾輛車。聽說還會去第二批。”

“幫我聯系周隊，十分鐘後我到他那裏，讓他把我随便塞一輛車上。”

“可是哥，你的傷？”林遠想起封川才剛動完手術沒多久。

“小傷，你別跟我去。”他知道林遠下一句話要說什麽，“垅溪的裝備有限，你幫我聯系策哥緊急調兩套救援裝備來，生命探測儀、液壓擴|張器、抽吸泵，越專業越好，快點。”

“我知道了，哥，你小心點。”

“嗯。”

挂掉電話，封川推開住院部大門，風一樣沖進了雨裏。

醫院此時應該也聽到了消息，漸漸亂了起來。

封川讓林遠聯系的周隊是垅溪消防總隊的大隊長，以前工作原因打過交道，關系還行。他一口氣跑到消防隊大院，遠遠就看見周隊在做動員。

他站在一旁等他訓話，全場就他一個淋着雨，黑色外套裏面還是白藍條紋的病號服。

很快，周隊訓完話，指了個短小精幹的刺兒頭說：“吳寶，過來把他帶上，囫囵個把人給我帶回來。”說完，他又附在吳寶耳邊小聲交代了什麽。

吳寶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封川。

“謝了。”封川對周隊說。

周隊擺擺手。

他在電話裏已經聽林老板說了來龍去脈，知道封川是要進山救他的恩人，順手的事，所以就沒推辭。況且他知道封川的能耐，有他在，救援任務也許成功率更高。

車裏多了個生人，隊員們都有些好奇。

“隊長，他是幹什麽的？”有個臉嫩的小隊員問吳隊長。

“你別管。”吳寶說。

“啥呀，咱這是去救人，命拴褲腰帶上，你啥也不說就塞個人進來，不合适吧。”一個老隊員說。

一時封川身上集了很多打量的目光過來，一個個跟探照燈似的。

封川冷着臉像沒看見似的。

“少說話。”吳寶還是不說。

年輕隊員們的臉上都露出了不高興。

下雨，山道打滑，他們的車開不快。

“隊長，第一批進去沒多久吧？他們到地方了嗎？情況怎麽樣？”封川問。

吳寶倒也沒藏着掖着，說：“早到了，來之前溝通過，情況不太好，大半個村子都埋在泥石流底下了。”

“那還能有人活着嗎？”有人問。

吳寶拍他一巴掌，“能不能有句吉利話。”

“人體浸在10至15度的泥漿裏最多能堅持5到6個小時，現在已經快一個小時了，隊長，咱們得快點。”封川說，“另外，築龍村此前有一隊醫生駐紮，建議優先找到他們，有生力量可以馬上組成臨時救援組。”

封川提這個建議不能說沒有私心，但他說的确實也是事實。

無論在什麽樣的事故中，醫生都是應該最先被保護起來的，只有這樣才能救更多人。

車裏的消防員們聽他說的那幾句話，就知道人家是有經驗的，一時間抵觸情緒消了不少。

吳寶沒說什麽，只是拿起對講機似乎是跟第一批救援隊的人溝通優先找到醫生的事。

封川稍稍松了一口氣，他也有電話要打。

“瘋子，裝備弄的怎麽樣了？”他撥通了林遠的電話。

“策哥那邊已經在安排裝車，從最近的基地運過來，最多兩個半小時以後到。你要的東西都有，還有JDG-S、移動發電機、供氣源MR220……”

“行，需要人手增援的話我電話你，你幫我聯系老錢。”

“清楚，”林遠簡短回道，“注意你身上的傷，哥。”

“嗯，挂了。”

車上衆人在他打電話的過程中一直保持着安靜，這個男人發號施令的時候繃着臉太吓人。

“還有多久到，車得開快點，雨沒停，山路随時可能被泥石流和塌方阻斷……”封川放下電話問司機，他話還沒說完，車便嘎吱一聲停了下來。

只聽前面有人喊：“塌方了。”

封川眉頭一跳，推開車門，長腿一撩便跳了下來。

前方山路果然被滾落的山石泥土截斷，封川的心沉下來。

“這邊到築龍村還有多遠？”他回身扯住吳寶問。

他的語氣太過駭人，吳寶被吓了一跳，結結巴巴回道：“10……10公裏不到。”

那二十分鐘之內應該能趕到，封川想。

“這個號碼，需要裝備和人手找他。”他把林遠的電話給吳寶，“報我的名字，封川。”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沖進雨裏，身上還穿着從病床上下來的病號服。

“封……他就是封川啊。”吳寶身後探出來的幾個腦袋，都是剛才一車進山的人。

“也沒有很吓人嘛。”有人嘀咕。

“挺爺們兒的。”

“周隊說人家來歷不簡單。”吳寶幽幽補上一句。

封川沒有沿着山路跑，而是直接沖下山路取了直線距離。

蓮花山周圍因為采石場的緣故，植被都不很茂密，不過亂石嶙峋，很不好落腳。封川穿的又不是運動鞋，就普通的平底休閑鞋，跑兩步就被泥粘得不跟腳了，以至于到最後，他不得不脫掉鞋子光着腳跑。

頭頂下着雨，腳底踩着鋒利的石頭，刀口還滲着血，封川卻像是沒有知覺一樣埋着頭往前跑，半秒也不敢停。

他害怕陸柏均此刻被埋在泥土裏奄奄一息，怕他晚到一步就再也見不着他。天災、人禍，無論是什麽，此刻他希望全應在自己身上，離那個人遠點。

等他跑到時，村外已經拉起了警戒線，裏頭到處是哭聲和□□。

封川定了定神，沖進去揪住一個渾身裹着泥的村民，焦急地問：“駐村的醫生在哪？”

村民愣住，他還沒從驚吓中回過神來，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松開他，又随手抓住一個問：“醫生在哪？”

“不，我不知道。”

封川臉色陰沉，一把推開他，轉身想去找別人，中途卻被一個消防員喊住：“兄弟，過來幫我撐着點。”

他轉頭，看見旁邊倒塌的半堵山牆和幾根椽子架了個小空間出來，裏頭似乎困着個昏迷的人。那個隊員用柱子撬開椽子，弄了個洞出來，看樣子是想要有人幫他抵着柱子，自己爬進去把人拖出來。

封川看看他，又看看遠處，咬牙道：“你抵着，我進去。”

說完，不等對方反應便一頭紮了進去，動作幹淨利落，不到半分鐘就又拖着人出來了。

“哎，謝了兄弟。”消防員把人接過來。

封川點頭，急着想走，忽然想到什麽，扯住消防員問：“醫生救出來沒？”

“救出來啦，你要去看胸口的傷？”消防員看着他滲血的胸口問，“去村西邊的臨時醫療點。”

“真的？”

“騙你做什麽？”

封川長舒一口氣，感覺全身的力氣都随着這口氣卸出去了一半，“把人給我，我幫你帶過去。”

“行。”

封川扛着人快步往醫療點去，他想快點見到陸醫生，好确定他沒有受傷。

此時，天色越發陰沉，山頭上壓着一堵灰黑色的雲，不知什麽時候會哐當落下來。

封川已經站在臨時醫療點，這裏有幾個灰綠色的帳篷，帳篷裏外都擠滿了受傷的人，四五個穿着被泥水浸透的白大褂的醫生在傷員之間來回穿梭，裏面還有個小姑娘。

封川認得她，陸柏均叫她甜甜，是一個辦公室的。

他把傷員交給別人，快走兩步攔住白甜甜，深吸兩口氣問道：“陸醫生在哪？”

白甜甜擡頭，看見是熟人，當場就繃不住了，哽咽道：“封老板，你怎麽來了……”她一面說，手底下還一面娴熟地往一個村民胳膊上綁繃帶。

她這一哽咽，封川瞬間慌了，聲音裏不自覺地帶上了狠勁，“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