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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封川送來的人需要進行緊急的截肢手術,處置出血點和神經,可是這裏條件有限,連最基本的無菌條件的都達不到。況且傷者失血嚴重,急需輸血。
“什麽血型,家屬清楚嗎?”陸柏均問。
“不……不知道。”傷者的老婆說,此時她頭上的傷已經被簡單處理過,孩子也被她帶在身邊,一大一小就這麽站在臨時手術床前,眼裏噙着淚,眼巴巴的看着陸柏均。
不用問,她們也不知道自己的血型。按說,親屬之間輸血是最安全的,可陸柏均看了看女人頭上的傷和她蒼白的臉色,最終還是決定想別的辦法。
“你們先出去吧。”他說。
女人忙壓着女兒的頭,一塊給陸柏均鞠躬:“拜托醫生了,拜托。”
陸柏均側身避開,“放心。”
女人出去後,陸柏均喊白甜甜,“甜甜,過來幫我按着血管。”
白甜甜回頭,見封老板站在陸醫生身旁,目光專注地看着他。她愣了一下,才回道:“我騰不出手,陸醫生。”她正在給一個老人處理骨折的手臂,确實走不開。
“我來吧,我學過一些簡單的救援。”封川低沉出聲。
“行,手先消個毒,壓這裏,用力按住。”
陸柏均給他讓出位置。
封川上前一步,按他說的壓住血管。
空間有限,兩人站的有些近,這讓封川想起第一次見面時,陸醫生誤撞進他懷裏的事。當時,他表面看着淡定,其實內心狂跳不止,踩油門的時候腳都是抖的。
陸柏均沒空想這些有的沒的,他騰出手後,就從一旁的醫療箱裏取了個集血袋出來,拿着針頭就要往自己胳膊上紮。
封川看見,連忙截住他的手。他知道陸柏均想抽自己的血給那人用。
“別,陸醫生。抽我的,我也是O型血,你還要救人。”封川說。
說這話的時候封川胸口的繃帶已經被血染成了紅色。
陸柏均看了一眼,拒絕道:“你的身體條件不适合抽血。”
“陸柏均!”封川的語氣有些嚴肅。
陸柏均抿了抿嘴角,沉默着收回手,然後給封川做了凝血測試。
就這樣,人形血袋的任務落在了封川身上。
帳篷裏一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因為站得近的緣故,封川一低頭就能看見他修長白淨的脖頸和上面細小的絨毛。
之前有人說陸柏均白得像大米飯一樣,在他的生活裏确實沒有出現過這樣白淨溫潤的人,像是天生沒沾過什麽髒污,純淨得像初冬深山裏落在松針上的第一捧雪。
封川看着看着,覺得整個人都平靜了。
這種平靜是從內由外的,似乎過往一切的委屈、不甘和憤怒,在看着陸柏均的時候都被撫平了。滿心滿眼都是眼前這個人,只要有他,萬事圓滿。
“200毫升了。”陸柏均撤掉針管,把血袋處理好給傷者挂上,“這裏條件有限,我只能幫他做初步處理,還是得盡快送去醫院。”
“瘋子快到了,等他進來我跟他商量一下。”
“林老板要來?”
“對,送些救援和醫療物資。”
“你準備的?”
“幾個朋友一起準備的,不多。”
沒過多久,陸柏均見到了封川所謂的“不多”,那動辄幾十萬的供氣源和成箱的醫療用品……簡直秒殺了好幾個消防隊。
“陸醫生!你怎麽樣?”林遠見到陸柏均的第一眼就擁上來把人上上下下摸索了一遍,“沒受傷就好,我哥都急瘋了。”
封川跨前一步,把兩人隔開,吩咐道:“那邊有個截肢的,得馬上送下山。”
“嗳,我知道啦哥,我找人安排。還有,物資我交接給吳隊長統一安排,算是賣給老周一個人情。”
老周就是消防總隊的周隊長。
“做的好。”封川說。
“哥你要一塊回醫院嗎?你的傷……”
“不。”
“行吧。”
他像一座大山,堵在陸醫生和林遠之間,害林老板想跟陸醫生說話還得夠着腦袋。
“陸醫生,你千萬要看好我哥啊。”
陸柏均看封川一眼,笑笑說:“我會的。”
——
吳寶看着面前這一大堆先進的救援設備,一時無語。
“我滴個乖乖,這些設備,就算垅溪縣城整個埋了也夠用了吧。”一旁的老隊員說。
吳寶踹他一腳:“說什麽屁話,還不趕緊分一分拿去救人!”
“是,隊長!”
說着話的功夫,救援現場就架起了照明的大燈,把整個村子照的跟白天一樣。
老錢他們跟着林遠進山救人,被吳寶借走分散安排在幾個救援隊裏。林遠将人截肢的那家子送下山後,自己又回來幫着調動物資。而封川自己則帶着一小隊人去救援難度最大的那家,之前合作過的田天也在隊伍裏。
這家靠近後山,被埋的最深,不得已,他們用上了重機械,轟隆隆的聲音在山谷裏回響,掘地的動靜大到似乎整座山都跟着晃動。
突然,封川捕捉到一絲不同尋常的聲音,像是什麽東西漏風的聲音,他靜靜聽了一會兒,感覺風的方向不同尋常,不像是從山外吹過來,反而像是從山裏……
他有個不好的猜想。
“停下來!”他瞬間變了臉色,沉聲制止道,“吳隊長呢?去把他找來。”
吳寶剛好在附近,聽見封川找他,趕緊三兩步趕過來。
“怎麽了?”
封川靠近他,壓低聲音說:“咱得趕緊把人轉移,這山怕是要塌。”
“你确定?”
封川望向漆黑的山頂方向,輕輕搖頭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動吧。”
“也行,反正人也差不多都救出來了,我組織一下。”
“速度要快。”
“清楚。”
兩人說完話,吳寶趕緊去找自己的副隊,讓他安排人手把人一批一批往山下轉移。封川看了眼廢墟方向,那裏面還壓着一個人,可是埋的太深,救援成本太高,要不要救?
“哥?咱還動嗎?”田天問。
“你們去幫醫療點轉移傷員,這裏我一個人就夠了。”
那些小隊員對封川盲目崇拜,幾乎他說什麽就是什麽。聽封川這樣吩咐,幾人二話不說放下器械就要走。
封川抓住臉熟的田天,“醫療隊裏的陸醫生,找到他,你幫我一定把他帶下山。”
“知道啦哥。”
衆人走後,封川返回廢墟,撿起一塊碎石,敲了敲從廢墟裏支棱出來的爛木頭,聽見裏面同樣傳來敲擊聲後,他開始沿着既定的方案挖通道。
只是這次他放棄了強行破路的做法,遇到石頭擋路便繞過去,所以挖掘進度變得很慢。
山上人一批一批往下走,陸柏均作為醫療點的臨時負責人,堅持要等最後一個傷員送下山,自己才走。受封川拜托的小隊員亦步亦趨的跟在陸柏均身後,偶爾幫着搭把手。
“哥,這是最後一批了,你不能再拖了,得跟着他們一起下山。”田天說。
“行,我去叫上封老板一起走。”
“我給你帶路。”
“別去,你跟着車下山。”
“不行。”
兩人僵持好一會兒,陸柏均妥協了,跟着他朝後山方向走去。
路上遇見吳寶和林遠,現在村子裏的人都撤的差不多了,林遠在清點物資,吳寶則在排查救援情況。
“陸醫生,你去哪?”林遠問。
“我去找你哥。”陸柏均回他。
“我跟你一塊去。”
“不用,你先下山,我們随後就來。”
“行。”
說了兩句話,幾人各自散開去忙自己的。陸柏均帶着田天找到廢墟的時候,封川整個人都已經進去了,黑黢黢的廢石爛木像張牙舞爪的怪物,看得陸柏均一陣陣發冷。
“封川!”陸柏均喊。
封川剛開始沒聽見,他還差一步就摸到人了。
沒等來回話,陸柏均眉頭一皺,又提高聲音喊了一聲:“封川!回話!”
這回封川聽到了,“我在。”
聽見陸醫生在附近,他着急出去,也不管通道不夠寬,使勁往前一掙抓住被困的人往後拖,兩邊肩膀蛻了一層皮。
陸柏均聽見封川的聲音,長舒一口氣,循着聲音過去找他,田天也跟在後面。
封川拖着人從通道退出來,一出來就看見陸柏均一臉沉靜的看着他,他沒有讀懂這個表情是什麽意思,好像有點生氣,但又不太像。
“正好,陸醫生你看看他的情況。”封川把人放在地上。
陸柏均探了那人的脈搏,又扒開眼睛看了看,随後查看了下他的外傷,說:“問題不大,走吧,一起回去。”
“好。”
這片還有兩三個隊員在搜救,封川喊上他們,自己跟陸柏均架着傷者往下走。
路不平,田天見他倆走的費勁,就主動伸手把人接過來背背上說:“我帶人先回去,你倆後邊來。”
不料他走後沒多久,腳下的地面突然開始抖動。
封川臉色大變,猛地一個前撲将滿臉疑惑的陸柏均擁進懷裏。
陸柏均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便被亂石泥土裹挾着往下落,滅頂的恐慌随之而來。
他沒有經歷過這種事,失重感使他腎上腺素急速飙升,心跳值幾乎突破上限,他本能地攀附在封川懷裏,雙手緊緊地環住他的背。
封川清楚蓮花山塌了,他和陸柏均正随着塌陷的地面往山腹裏落。幾乎是下意識的,在騰空的瞬間封川便擰腰給兩人調換了上下位置,他墊底。
陸柏均知道封川想做什麽,掙紮着想要把位置調換回去,可封川不給他任何機會,将護着他腦袋和後胸的手收緊,把人死死壓在胸前。
“不行,不,封……封川……”陸柏均慌亂地出聲制止他。
“砰”的一聲,封川後背觸地,陸柏均甚至聽到胸骨斷裂的聲音。
為了卸力,落地的瞬間封川忍着劇痛順勢滾了幾圈,滾的過程中他始終把陸柏均護得嚴嚴實實。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翻滾終于停了下來,血腥氣開始四下蔓延,陸柏均知道封川胸腹有可怕的擠壓傷。
而此時的自己,還趴在他胸口,觸手便是他軟得不正常的胸廓。他猛地彈起來,想要拉開封川胸口的衣服,幫他檢查傷勢。
封川卻悶咳一身,艱難地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把人扯倒在地,随後緩緩翻身上去,用胳膊撐着身體,整個人嚴嚴實實蓋在陸柏均身體上方。
起初,陸柏均還不知道封川想做什麽。
但周圍砰砰落地的碎石很快提醒他,封川是想用身體幫他擋掉落的石塊
“不……不行,你不能,”他慌忙去推封川的肩膀,“封川!封川!你放開我,你放開!”
“噓。”封川卻用肩膀将人死死壓在地上,溫聲說,“不……要緊。”
他一開口說話,陸柏均就察覺到有粘稠的液體滴落在他頸側,溫熱的,帶着血腥氣的……血。
他瞬間就安靜了。
天坑裏光線暗淡,陸柏均使勁睜大了眼睛也看不清封川,只有封川呼吸時帶出的嘯鳴音一聲大過一聲,每一聲都像是硬生生塞進他胸口裏,撐得他的胸口生疼。
他不明白,眼前這個男人明明不喜歡自己,為什麽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招惹他。
先是不顧身體給他擋酒;再是費盡心思給他弄花;為他一句話連夜開車從山上下來;也因為他一句話,就在手術室外等一天一夜……
這下,更是連命都不要的護着他。
他不知道封川到底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麽?
如果是喜歡,那他大概早就成功了。
如果他再坦率點,他會直接問封川,既然對他沒那個意思,既然要跟女人結婚了,為什麽還不肯離自己遠一點?為什麽寧願不要命也要救他?
可問了又有什麽用呢,他只會說報恩。
呵,報恩?
報的哪門子恩,根本是恩将仇報!
索性這山全部傾倒算了,夷為平地!把他們兩個全埋這裏,骨血混着骨血,再也不分開。封川不必去做別人的男人,而他可以千年萬年地擁着他。
“我恨你!封川。”他咬牙切齒地說。
封川沒聽清他說什麽,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頭頂還不斷有泥土石塊往下掉,有時會砸到身上。砸到的時候,他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因為怕陸柏均聽到會內疚。
他視覺靈敏,即便光線暗淡,也能勉強看清陸醫生的臉。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敢貪婪且肆無忌憚的直視陸醫生。
他沒跟任何人講過,陸柏均是他羨慕的樣子。他率性灑脫,心性純良,他對這個世界游刃有餘,活得自在且舒展。而他,只能在逼仄陰暗的夾縫裏緊巴巴地活着,像一片扒在陰溝裏的灰綠色的苔藓,偶爾照一照陽光便是天大的賞賜。
他的陸醫生,是光啊。
是他黑暗扭曲的心裏唯一的光。
塌方越來越嚴重,逐漸有整塊山體倒塌。
兩人像是碎石泥沙裏的兩只小螞蟻,随時能被倒下的山石壓爛。
“待會,你……一個人,出去。”封川用氣音艱難地囑咐道。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正在一點一點流失,等它下降到一定程度,自己就再也見不到陸醫生了。
如果早點遇見他就好了……如果能活……如果……
黑暗中,封川不知想到了什麽,小小的笑了一下,随後陷入昏迷狀态,整個人砰一聲壓在陸柏均身上。
陸柏均側頭吻了吻他的耳際,低聲道:“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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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大美妞們,明天雙更。
注:現實裏鮮血不能直接輸,需要經過處理和檢測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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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