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兄弟界限
第二十八章 兄弟界限
說着是兄弟,但戳破那層紙後,相處之間仍是變了樣。
言談舉止少了幾分親近和自然,多了幾分生疏和怪異,兩人連眼神都不敢對上,相觸下一秒便是躲開。
淩初是想過和安逢談一談,可後來他太忙了,安逢又跑外頭武館學武去了,偶爾見着了,也只是寥寥幾句安康話語,連閑聊都算不上。
江連已動身去了邊疆,安逢去外頭練武,江晟暗地裏嘀咕過幾回浪費,說自己也可以教,但也沒管安逢如何,只是也很少來了。
偌大的将府,一時竟冷冷清清。
淩初一連十幾日都在問訪疑犯,走探民間,夜裏也宿在守衛營徹夜勘卷,簡直心力憔悴。
近日上京一樁陳年舊案得見人犯模糊影子,他從旁協助,可那般喪盡天良的案件卻被位不知名的高官權貴壓下。
大理寺幾位忠良官員暗地裏忙活數年,查到這兒卻不得不斷,氣得險些半夜嘔血,但也始終缺了點勇謀,不敢冒死呈上天聽。
淩初只做聖上刀,身後卻是将軍府,故而也不能輕舉妄動,但也不禁微微焦灼,他急需這案在京中站穩腳跟,震震上下,可也不能太過冒進,惹了帝皇不喜,勳貴忌憚。
桃花開得快,謝得也快,轉瞬就已半開半謝,正是春時四月初,都城裏卻湧動着緊張的氣氛。
幽深無月的夜,淩初抽空回府,累得和衣而睡,躺下後閉眸呼了幾口氣,卻又了無睡意,他心中忽有一股不祥預感,又不知從何而來。
都城上京這般的繁華金貴地也是不安全的,近些日子讓安逢別去武館了。上回見了人,都好似消瘦萎靡許多,眼裏無甚光彩,問近日可安好,卻也是來來回回那幾句話。
安好,安好,我安好,義兄放心,我很安好……
這哪是安好的樣子?
他看着安逢的臉,終究是忍不住關心,說別學得太過,安逢也只對他淺淺地笑了笑,連話都不說了。
其實自己疏遠安逢,安逢又何嘗不是在疏遠他?
他只想與安逢做義兄弟,不想當有情人,可偏偏兩人聯系太多,牽扯太深,一下盡數斷了,卻又叫他心煩難受。
他當面拒絕,卻也是想了許久,才有兄弟之親這一個借口。
對。
安逢是他弟弟。
可是……
淩初心中一腔莫名躁狂之意,亟待發洩,他猛地起身出門,手抄起幾把兵器在院子裏都輪番使了一遍,神情在黑暗中顯得有些陰鸷。
軟劍短鞭,刀戢銀槍。
幽夜如墨,他耍一件丢一件,丢一件就順勢撿一件,刀槍劃破上空,力狠勢大,仿佛撕開風一般。衣袂翻飛,他身姿迅猛,練得淋漓大汗,渾身肌肉充血,竟一時微微酸脹。
淩初忽地停了,站在院中喘氣,面色晦暗,不知在想什麽。
一個黑影晃了一下竄來,淩初眼神一戾,警醒過後抽刀與那人過了幾個殺招,發現是友,便又收了力,意思意思地比了一場武。
黑衣人帶着笑意道:“公子武藝有進。”
淩初收回刀:“顧叔,”他的聲音難得帶着無奈,和被打斷所想的不耐,“下回可別了,刀劍無眼。”
淩初性子莽,顧雲良早已習慣,他并不在意淩初語氣,擡手扯下面上黑布,調侃道:“看着公子你大半夜還起來練,如此勤勉,手癢了。”他捶了捶淩初手臂,意味深深地瞧着淩初鬓發間的汗,“小夥子年輕啊,血氣方剛的,有什麽就別硬憋,在這兒揮灑汗水有什麽用。”
顧雲良是淩君汐親衛,麾下四衛之一,從前也是教過淩初武功的,算得上是淩初武道恩師,也是江晟正兒八經的師傅,那一腳漂亮的登雲輕功便是從他學來,可他年紀越大,卻越愛說笑,如今四十有二了,還是不穩重。
顧雲良雖然相貌顯得年輕,但一笑,那一雙彎月眼還是透出些滄桑來,他笑看淩初:“方才見你練着練着竟愣神了,神思不屬,是在念着哪家姑娘?大半夜都睡不着,可是在夢裏也不敢唐突?”
即使淩初沒想什麽,可聽着心尖卻不知由來地一顫。
淩初神色隐有疲态,“累了歇歇而已,顧叔,正事要緊。”
顧雲良聽了面容果然一肅,他從懷中摸出一封戳了火漆印的信:“是安夫人。”
淩初收到淩君汐親衛送來的密信,信卻不是淩君汐所寫。他心中一詫,忙回屋點燭,拆了漆印,展信:“奸殺主犯乃梁瞿,将此言散之。”信右下還有将軍的私用章印,而後便是大致的證據,條條對着淩初的案卷經過,不多,也不少,仿佛把着度一般,點到即止。
梁瞿……
淩初怔了怔,頓時後怕地心跳快了一瞬,出了層薄汗。
當今聖上的幼妹——沁殷公主的驸馬,主犯比他想象的來頭還要大。
可他這反應并非是他怕梁瞿,而是當年安逢險遭其毒手。
梁瞿當年不過三十四的年紀,就已被酒色掏空了身軀,一身華貴乍看溫文爾雅,君子端方,只有在少人時,才對安逢露出垂涎醜态,怕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面貌有多醜陋。
十五歲的淩初好幾次都想要直接射穿人腦袋,卻還是不得不因其身份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只裝作頑劣模樣,故意射歪許多次,只是吓退。
那時淩初最讨厭的人,就是這個惡心的梁瞿。
淩初眼中跳動着火光,他一邊燒着信,一邊想:雖然身份貴重,但在朝中卻無甚地位,撐到如今,無非是有個能幹的宰相親戚,審訊結果主要還是取決于公主和聖上。
皇室顏面,是重是輕,都有個态度。
傳言公主與驸馬貌合神離,也不知是真是假……
顧雲良見淩初燒完了信,不剩一點紙片才告辭離開,臨走前,又嘆道:“公子還是好好睡一覺吧,瞧你這臉色,跟被吸了精氣似的,再年輕也禁不住這般熬。”
淩初笑笑:“多謝顧叔。”
顧雲良擺擺手,推門走了。
淩初跟着走到門外,目送顧雲良飛身而走,他神情沉思,兩指摩挲着搓去紙灰,腦子裏止不住地在想事。
安姑母怎知道奸殺案人犯是梁瞿?又是哪兒來的證據?大理寺可是這會兒都還沒查出來,只有個大概影子的……
是義母嗎?可義母出身不高,以前只是世家大族的一個女護衛,怎會知道這等秘辛?
還是義母在大理寺,甚至在宮中都有人?
又是一陣微風吹過,夜風送來微弱清雅的桃花香,淩初聞到這桃花香,一時之間,又是想起許多,眼中有一絲自己都察覺不到的茫然,但也只一息,便又變成了陰郁的疲倦。
算了,先去守衛營吧,還有正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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