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不知廉恥
幾日之後,三司主官将共同查案的結果呈到了禦前,涉案同考官一共三名,涉及取中貢士八人。
作弊的手法并不高明,用約定的字眼置于破題之內,同考官看到了便會将卷子留下,推薦給主考官。取與不取雖是由主考官定,但若是同考官批語給得好的,主考官多半會給面子取中,更別說這八人既能走到會試這一步,自然是有真才實學的,賄賂考官也不過是買個保險而已。今科取中的貢士有近五百人,這八人的卷子混在其中并不打眼,若非有禦史上奏彈劾,或許就真叫他們給瞞天過海了。
而這八人有三人是京中勳貴出身,剩下五人都是來自南邊的巨富之家,家財萬貫,十分了得。
刑部尚書禀道:“據他們交代,一個名額是十五錠金子,也就是白銀三千兩,三名同考官各分兩成,還有四成給了……主考官嚴閣老。”
聞言,祝雲瑄的雙眉狠狠一擰,望向大理寺卿,沉聲問道:“嚴士學也收了賄賂?可是真的?”
那大理寺卿硬着頭皮回道:“臣已經細細審問過了,三位同考官都認了罪,至于嚴閣老,他抵死不認,只說自己是疏忽,沒有發現那幾份卷子上做的手腳,拒不承認收受了賄賂,臣再派人去查他身邊親信,發現是他妻弟以他的名義收了錢,他的夫人也是知曉的,人證物證俱在,還請陛下定奪。”
祝雲瑄一拳砸在禦案上,惱恨不已。
待到禀事的官員都退下了,梁祯才緩步踱進大殿裏來,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望向祝雲瑄:“陛下這下可相信了?臣并沒有胡言亂語污蔑嚴閣老,他真的做了,即便不是他本人做的,他的夫人、他的妻弟以他的名義做下的事情,總不算是冤枉了他。”
祝雲瑄冷眼看着他:“……你早就知道,何必繞這麽大一個圈子?”
“臣是知道,可也得陛下信臣啊。”
祝雲瑄閉了閉眼睛,忍耐着怒氣道:“這事朕自有定奪,就不勞昭王操心了。”
梁祯笑着提醒他:“還望陛下給天下人做個表率,不要徇私偏袒得好。”
祝雲瑄不欲再說,他生氣憤怒,更多的卻是失望,他提拔重用嚴士學,并不只因為他是自己的未來國丈,他是當真對這位嚴閣老抱有期待的,可惜對方到底還是辜負了他的信任。
轉日的早朝,三司主官當衆宣讀了會試舞弊案的審理結果,所有人證物證一應俱全,朝臣議論紛紛,後又默契地同時閉了嘴,離皇帝大婚立後只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未來國丈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情,該怎麽處置,還是得皇帝說了算,旁的人這個時候無論心裏怎麽想的,都不會去多這個嘴,誰都不想平白惹一身腥。
短暫的沉默後,祝雲瑄沉聲下旨:“主考官嚴士學着即正法,三同考官着即處絞,涉案官員妻子家産俱籍沒入官,八考生革除功名,杖責一百,籍沒家産,并父母、兄弟、妻子流徙充軍,以考官名義收取賄賂、招搖撞騙者皆處絞刑沒家産,家人流放。”
而後他又下旨半月之後會試重開,以曾淮為主考官,擇優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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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英明!”不知誰人喊了一聲,滿朝官員一齊跪下,叩拜君王。
梁祯輕勾起唇角,笑意沉入了眼底。
這樣的處置不可謂不重,舉朝上下似乎都看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當日便又有禦史上奏,說罪臣之女不堪母儀天下,這一婚事雖是先帝所指,亦不能作數,還請陛下明斷。
其實祝雲瑄既已下旨将嚴士學的妻兒子女都收為官奴了,嚴家女尚未入宮,自然也是算在內的,只是這門婚事是先帝指的,當中便有個說頭在。滿朝文武見祝雲瑄雷厲風行地處置了嚴士學一幹人等,便都以為他是不想再娶這嚴家女了,當然要上趕着幫皇帝分憂解難,一時間,要求将婚事作罷的奏疏便如同雪花片一樣飛往禦案之上,跟風者衆。
祝雲瑄沒有立即表态,只将曾淮傳召去了禦書房,問他要怎麽辦。
曾淮搖了搖頭,顯然他也對嚴士學很是失望:“陛下,老臣以為婚事既是先帝定下的,就此作罷實在不恰宜,只是這嚴家女受嚴士學所累,當真立為皇後亦是不妥,不若折中一下,依舊納她進宮,封個位份低些的妃嫔便是了。”
“老師說的是,便這麽辦吧……”
對收不收嚴家女,祝雲瑄自個是沒什麽在意的,只是不想再有人就此做文章,曾淮的提議确實是個辦法。
本以為事情就此解決了,只誰都沒想到不兩日,那嚴家女就自缢而亡了。嚴家已被抄家,她因身份特殊被一族叔接去家中暫住,而後便吊死在了房中橫梁之上。
聽聞消息時祝雲瑄正在批閱奏疏,不請自來的梁祯在一旁幫他磨墨,祝雲瑄握着筆的手頓了住,似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重複:“死了?”
來禀事的官員低着頭道:“是,自缢而亡了。”
祝雲瑄一時無言,倒是梁祯似并不意外,不以為然道:“死了便就死了,叫嚴家人趕緊給葬了,對外就說是病死的,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嘴。”
打發走了禀事官員,祝雲瑄沉下臉色,戒備地看向梁祯:“你又做了什麽?”
梁祯嘆氣:“陛下您從來就不信臣。”
“那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嚴家女的死與你有沒有幹系?!”
“陛下當真想知道?臣只怕會污了您的耳。”
梁祯目露不屑,說是昨日清早城門剛開,他手下一個京衛軍的參将就在南城的城門口,發現了兩個鬼鬼祟祟女扮男裝想要出城去的姑娘,身上還帶着金銀細軟,一番盤問便問出倆人竟然是那差一點就做了皇後的嚴家大小姐和她的丫鬟,那參将不敢擅自做主,便将人扣下報到了梁祯這裏。
“那嚴家女有一青梅竹馬的情郎,她被指婚給陛下之後依舊與人藕斷絲連,從前私下裏悄悄送了對方不少女兒家的東西,前日她收到情郎派人送來的一個她昔日送與情郎的香囊和一封信,說是要帶她離開這裏,與她約定好了昨日清早在城外十裏的地方見面,才有了後面這些。”
祝雲瑄越聽眉蹙得越緊,梁祯又繼續道:“臣告訴她休要再做這等事情牽連剩餘的家人和她那情郎,就放了她回去,夜裏她便上吊了。”
“只是這樣嗎?”祝雲瑄冷道,“昭王什麽時候這麽好心,抓到這樣的把柄只是警告一番就将人放了回去,定是你用她那情郎威脅了她,暗示她去死,她才這麽做的是不是?”
梁祯并不否認:“陛下何必同情她,她與陛下已有婚約,卻背着您與他人有了茍且,本就死有餘辜。”
“你還做了什麽?之前撺掇滿朝官員上奏,讓臣将她與嚴家其他人一視同仁的是不是也是你?”
梁祯目光微沉,輕蔑一笑:“是又如何,陛下若不是那麽心軟,執意要納她進宮,她或許還能保住一條命。”
“你——!”
“陛下不必動怒,為了這樣不知廉恥與人私通的女人動怒不值得。”
“她與人私奔,是不是也是你一手策劃的?!”
梁祯不贊同道:“那也得臣有這個機會,她那個情郎是個靠不住的,臣找人去吓了一吓他,就把她給賣了,将她昔日送的東西全部交給了臣,臣才能将她騙出來,且若她并無此心,收到信燒了便是,安安分分進了宮,做不了皇後還能做個美人婕妤的,是她自己不惜命,與臣何尤?”
“你好……好……”祝雲瑄氣極,他并不憐憫那嚴家女,只是厭惡極了梁祯為了阻止他娶妻立後處心積慮、用盡手段。
梁祯的種種做派都讓他十分難以接受,梁祯想要掌控他,他卻偏偏想要掙脫而出。
梁祯沉聲提醒他:“臣說了,嚴士學是罪有應得,嚴家女是咎由自取,若他們都能安守本分,臣想動他們也動不了。”
“你想動誰是動不了的?!便是他們什麽都沒做過,你也能找出千百種借口處置他們,何必說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
“陛下就是這麽看臣的?”梁祯的雙瞳狠狠一縮,“您就為了那樣一個賤貨這般指責臣?”
“她是賤貨那朕是什麽?!朕與你之間的這些茍且又算什麽?!你有什麽資格說別人?!你以為你自己就是什麽端方君子嗎?!最不知廉恥之人明明是你!是朕!”
祝雲瑄雙目赤紅,氣怒不已:“沒了嚴家女也會有別人,朕遲早要立後,便是你能一手遮天,你也阻止不了!”
聞言,梁祯的眸色更黯,久久凝視着他不再言語,幽沉雙眼裏像積蓄起了一場風暴,激烈情緒不斷翻湧着,最終卻又歸于了平靜,只聽他啞聲道:“陛下說得對,沒了這個還會有下一個,臣何必費這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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